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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夜啼 兜兜麽 4077 字 2個月前

來平級的曹得意,都恨不能跪下喊他一聲老祖宗。

陸焉低頭望著這隻橫紋密布的手,聽得吳桂榮終於憋出個音調來,是唱,“好好好——”一口氣提不上來,又是咳。他這些年久居山莊,外頭的消息除非陸焉首肯,根本遞不進來,裡頭自己個想要傳出去更是難於登天,上上下下都是西廠番子,將彆莊圍擋如鐵桶一般,聲稱是保護,但內裡到底是不放心。

牽扯身家性命的秘密握在旁人手裡,怎生能放心?

陸焉伸手為他拍背,叮嚀說:“乾爹千萬保重身體,年前貢上來的藥品乾爹先用著,明日我叫春山從府裡再挑些好的送過來。”

“不必了,不必了…………”吳桂榮快要咳得背過氣去,但咳完了反倒氣順,能正經說幾句完完整整的話,“你啊…………現如今出息了,總算出息了…………也不負咱家當年…………”

“乾爹救命之恩,焉莫不敢忘。”

吳桂榮再歎一聲“好好好”,連帶拍著陸焉手背,總算放心,“見你如此,咱家也算對得起楊大人了,往後陰曹地府,閻王爺問起,咱家無愧於心。”

陸焉聽他舊事重提,不由得收斂了神色,肅然道:“乾爹仁義,鳳卿這一世當年做馬也報答不及。”

吳桂榮道:“不必你當年做馬,隻求你心裡頭還記著…………記著還有乾爹這麼號人物。”

陸焉道:“乾爹如此說,真乃折煞鳳卿。”

“唉…………”吳桂榮長歎道,“現如今,那藥…………還吃著沒有?”

陸焉不答是,也不答否,隻含含糊糊應一聲。

吳桂榮繼而道:“也不知是保住你,還是害了你,你若真是如大夫所說…………恐怕咱家也無顏去見楊大人。這星點兒香火,也讓澆滅了,唉…………再想想法子,你如今這位子,也沒人敢來驗你,不必似從前那般謹小慎微。”

陸焉點頭,“謹遵乾爹教誨。”

屋子裡悶得發慌,藥味、老人味兒爬滿了每一個邊邊角角,吳桂榮仰頭望著帳頂,複又咳上一陣,喘平了開口道:“說吧,想來你今日過來,總是有話要說,你我父子之間不必如此藏著掖著。”

陸焉隨即說道:“既乾爹開口問,鳳卿便照直說了。近日有人將一周姓女子送到提督府,說是故人來訪,哭哭啼啼鬨著要住下,瞧著像是周家表妹,但又不敢肯定。已派人回敏杭查訪,但到底二十幾年過去,恐難查出端倪。”

吳桂榮先是側過眼去想上一想,再轉回來向陸焉擺出一臉震驚來,但這不過短短一瞬,實難發覺,也難為一個半身不遂奄奄一息的老人家,還要在層層疊疊的褶子裡藏出戲來。“這人著實可疑,二十年來無聲無息的,怎就等你一朝登頂,突然間躥出來,也不知是誰人送上,真真是居心叵測!”

這一時說話順溜起來,哪像個纏綿病榻十餘年的人。

他如此憤然唾棄,卻未料到陸焉徑直說:“是白蓮教長老餘九蓮%e4%ba%b2自送上。”

吳桂榮顯然一怔,目睹陸焉的目光從崇敬到審視再到逼問,終於了悟,這個當年才六歲大的孩童,追著他脆生生喊著乾爹,伺候他喝茶洗腳的小太監,早已經變了模樣。但或許他從未變過,從來是如此,一顆吞天噬地的野心,一腔顛倒乾坤的恨意,支撐著漂泊伶仃的孤兒,一步步走到今日。從前他深深藏著,現如今已是懶得再做戲。

吳桂榮惶惶然道:“江南邪*教,橫行鄉裡,為禍社稷,你當誅之戮儘。”抓緊在他手臂上的五指也鬆了,如同泄了氣,知了底。

陸焉淡然道:“無妨,白蓮教的事情宜緩不宜急,至於周氏,便養在府裡罷,任她一個女子也翻不出浪來。乾爹身子不爽,鳳卿不敢叨擾,這便告辭。乾爹千萬保重身體,若莊子裡有什麼缺了斷了的儘管支人來報,鳳卿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能少了乾爹的用度。”

吳桂榮愣了一愣,未想到他點到即止,反倒有些措手不及,隻得說:“去吧,你如今是一等一的大人物,確是事忙,咱家一切都好,不必掛礙。”

陸焉起身,退了出去。春山守在門口,一早從秋月手上搶過披風,見陸焉挑起簾子,跨出門檻,連忙迎上前去為他係上。┆本┆作┆品┆由┆ 浩揚電子書城 Www.Chnxp.Com.Cn ┆提┆供┆下┆載┆與┆在┆線┆閱┆讀┆

總算能吸上一口新鮮清冽的氣息,陸焉整個人都鬆快不少。但見王氏還在院子裡守著,倒有幾分驚訝,上前行禮道:“外頭風大,乾娘進屋歇著吧,焉這便要啟程回府。”

“這才來了多久,怎地飯也不吃就要回去…………”王氏露出許多失望來,滿腔的熱情全然讓他這一句話澆滅了。住在這囚牢似的莊子裡,進不來出不去,還要被個黑了心肝兒的癆病鬼日夜折磨,這顆心隻剩指甲蓋那麼大一點兒的期盼,日夜輾轉好不容易盼來他上門來,能得見一麵,已心滿意足,誰知他轉眼就要走,丁點兒情麵不留。

☆、第63章 生疑

第六十三章生疑

他語氣平淡,隻說:“不吃了,乾娘保重。”一甩披風這就要走。

她轉過身望他背影,不知怎地淚流了滿麵,哭花了今早畫了又卸,洗了再塗的妝。春紅站在她身後,顫顫巍巍勸道:“夫人,可不能再哭了,一會讓老爺見著,又要發火。”

王氏轉過臉來,已換了一張麵孔,柳眉倒豎,滿臉刻薄,伸手去掐春紅,口中罵,“下作的小娼*婦,不得好死的下賤東西,彆作娘的春夢!姑奶奶說什麼做什麼還用得你來勸!”

秋月連忙來勸,哭著喊著替春紅求饒,“夫人饒了春紅姐姐吧,是她話多爛嘴,往後再也不敢了,老爺門前,夫人且消消氣吧。”

不提還好,一提這話,王氏更受不得,火氣一時猛躥,一腳踹跌了秋月就與幾個丫鬟追打起來,哪有半分體統。“彆想著我瞧不出來,你這下作娼*婦,沒臉沒皮的小浪蹄子,今日是獻的哪門子殷勤,搶他哪門子披風!姑奶奶今日便撕爛了你這張嘴,讓你再發*騷□□地勾引爺們兒,讓你去,讓你去…………”

沒想秋月是個認死理的,哭著喊道:“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旁的人也便罷了,陸大人哪能說是爺們兒,夫人真真是冤枉奴婢…………”

王氏已然不管不顧的,%e8%84%b1了鞋,拿鞋底子往秋月身上猛抽。

這外頭正鬨得不可開交,夏雪冷著一張臉從吳桂榮屋子裡出來,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夫人且歇一歇,老爺叫夫人進屋說話呢。”

院子裡女人們嘰嘰喳喳吵鬨聲都讓夏雪一句話掐滅了,摁死了。王氏愣愣地望著廊下肅然不語的夏雪,那隻鴛鴦戲水繡花鞋還抓在手裡,滿頭珠翠都鬆了,發髻亂得不忍看,一縷一縷亂發被風吹起又落下,妝花了,人似老去三五年,眼淚將美人粉衝淡,留下一道道縱橫斑駁的痕。

秋月抱著頭伏趴在她腳下,亦不再磕頭求饒。

啪嗒一聲,鞋仍在地上,王氏自顧自穿好了,扯歪的衣襟也不理,低著頭咬著下%e5%94%87,一步步走進屋裡。

夏雪將門帶上,再轉過頭來看春紅秋月兩個,相互扶著站起身,眼睛還是紅的,秋月已悶聲說:“她隻管打好了,打完,自有老爺收拾她。”

夏雪將她拖出院子,皺眉道:“你聽聽你自己說的什麼,主子們的事也輪到你多嘴?我瞧著你是沒讓夫人掐夠呢!”

秋月撇撇嘴,嘟囔道:“我這也是委屈大了,忍不住嘛,這回可是要多謝夏雪姐姐了。”

夏雪道:“也不必謝我,我原也不想做這喪良心的事情。”

秋月道:“今兒恐怕又要鬨到半夜呢。”

夏雪道:“隻苦了冬梅,夜裡要伺候夫人淨身上藥,還要挨打挨罵的,不到天明不能合眼。”⑥思⑥兔⑥網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無奈這世上哪有人不苦呢?放眼世界,個個都是苦命人,個個都有冤要訴,幾時能有太平年。

日頭偏西,晚霞瑰麗,將山上山下染出一片血紅。草尖上帶著亮光,他肩上玄狐披風也鑲一層碎金似的邊。糖豆兒依然殷勤地跟前跟後,春山墊一隻小凳,陸焉踩著凳子上了馬車。

遠遠的,糖豆兒還弓著腰站在原地,一張塗滿了麵脂的臉白得病態。五官隻有嘴是咧著的,眼睛裡半點笑意不著。隨著馬車的前行,眸色越發地深了。

上了車,春山便道:“小的差林三一個個的都問過,都說近日來沒得異常,沒人進沒人出的,更沒人敢多話,前兒那個叫冬梅的丫頭不是讓乾爺爺下令割了%e8%88%8c頭麼,哪還有人敢碎嘴。”

“隻怕是莊子裡養出了內賊,那個叫糖豆兒的,你看緊些,如何入府,誰人舉薦一個一個都掰扯清楚。再而林三這人貪杯好色,並不可靠。莊子裡的事叫安東來%e4%ba%b2自查,一隻飛蟲都不可放過。”

春山連忙點頭,“是,小的謹記義父教誨。”

陸焉又道:“七天之內若是抓不出內賊,這莊子除了老爺夫人,一個都不許留。”

“是——”

轉念又問:“定國公府如何?”

春山道:“聽說女眷都病了,也沒大辦,冷冷清清的。”

陸焉道:“叫富貴兒打馬現行,找門房安排好,先去國公府。”

繁華如昔的城池,皎潔如常的明月,夜空似幕布鋪陳出一場大戲,遠遠一間蓋了“雪”的屋子,裝滿了壓抑的抽泣聲越來越近。

馬車停在東側門小巷內,富貴兒並著國公府看門的葛衫小仆早早在門邊候著,偌大一個國公府,曆經幾輪裁換,內外十幾人都與西廠有瓜葛。他入府從容,如同回宮。仍是再樸素不過的舊佛堂,推開門來,景辭已在房中相候。

她白衣黑發,從頭到腳乾乾淨淨一絲點綴也無,白得純粹,黑的肆意。微弱的燭光下,似一塊圓融無暇的玉,捧在墨色絲絨裡,朦朧中是她不忍猝讀的美,嗬一口氣便要散去。

“小滿……”他微歎,伸手攬了她放置在膝頭,望著她瑩瑩如玉的麵龐,蹙眉道,“這幾日沒能好好吃飯?下巴都尖了不少。”

“不想吃…………”她搖頭,哭得久了,眼睛依舊泛著紅,惶惶然二三日,直至見著他方覺安心,不自覺倚進他懷裡,靠在他肩頭,輕聲細語說話,“哪裡能吃得下…………”

他環住她越發纖瘦的腰肢,耐著性子哄她,“逝者已矣,生者怎還能如此糟踐自己?我叫廚房給你做一碗素麵,乖乖吃了再睡。”

“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