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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 兜兜麽 4324 字 2個月前

乎是釋然,繼而垂下眼瞼,細聲說:“李夫人死時錦帕覆麵,初讀時隻覺得這女人極其計較,現在卻突然有幾分明了。宋遠東,你以後再不要來看我。來了我也不會見你的。”

他嗤笑,卻未發覺,聲線已顫,“你以為你是西施貂蟬,還是昭君貴妃?求我來我都不來。”

諾諾說:“那就好。”

他回過頭,穿過茫茫無際的黑夜,陡然窺見她明鏡似的眼,他想他大約再也不會忘記她此刻說話時的神情,猶如淒淒雨夜裡的一站孤燈,在冰冷的水霧裡播散出柔美的光。

他是那冷冷的夜。

她說:“宋遠東,不要再念詩給彆人聽好不好?”

他說好,她便笑了。

那一瞬間,他在她的眼睛裡望見星光倒影,一顆顆永不墜落的星。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

卻突然忘了是怎麼樣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而十個小時的車程結束,未央到達未知地,西南方崇山峻嶺環繞的城市。有宋遠東擋著,他們找人的速度大約不會這樣快,於是先在山城裡尋到落腳地,幸好有假身份證可用,沒過幾天談好價錢便租下一間房,短期一個月而已。

這是最險要的時期,未央至多待在屋子裡,無聊著等發黴,隻在周末時采購,買足一個星期生活用品。

上網時嘗試著搜一搜程景行的名字,出來一條條都是褒揚,他做人嚴謹,果然連花邊新聞都沒有。

可是日日按部就班,有什麼意趣,活著等於死了,一灘死水似的人生。

意外收獲是程景行先生五歲時曾得過全市少兒組圍棋大賽冠軍,可惜沒有拿獎杯時的照片,不知他那時長什麼模樣,是不是也如現在一般,是個繃著臉愛訓人的小老頭。

想想居然笑起來。

她本以為會將他厭惡到骨子裡,或是完完全全拋諸腦後,卻不想,原來還有快樂事可以懷念,值得懷念。

真是令人驚奇的發現。

戩龍城已經被兜了個底朝天,沒有任何林未央的影子,隻查出她在火車站買過兩張車票,一張向北一張往南,便又派人往沿線城市都查過,一個多月過去,半分消息沒有,她仿佛人間蒸發,消失的無影無蹤。

老宅子裡,她住過的地方又被清理乾淨,她穿過的衣用過的毛巾被傭人統統收走,那屋子空蕩蕩,仿佛說話都有回聲,他不敢再去,那些角落裡翻湧的記憶將撲麵而來泛濫成沒頂之災。

那個夜晚,那張沙發,她穿著白裙子,兩隻腳架在茶幾上,%e5%90%bb他抽過的煙。

他便陷入迷障,被她眼中小小的撒旦迷惑。

然而她的離去突如其來,乾乾淨淨,他不禁佩服起她來,佩服她的果決與無情。

父%e4%ba%b2指著鼻子罵過一通,大姐也在一旁添油加醋,一眼瞟過來,落井下石,“誰知到是不是串通好,故意要害死我家諾諾,少一個人少分一份家產,不過你可彆多指望,程家的東西,從來不便宜外人。”二姐則是沉默,不隻是冷漠還是早已無話可說,他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最後是父%e4%ba%b2氣急,龍頭拐杖指著他,“我程家白養了你,怎麼是這麼個東西!”

大姐忙不迭附和,“可不是,梨園裡抱來戲子的種,可真是會演會唱。”

程景行抬頭,死死盯著大姐程蘭靜,他眸中有重重殺意,盯得人周身冷澀,她的氣勢便弱下去,又將眼光投向程老爺子。

父%e4%ba%b2緩了緩情緒,沉澱一番,卻吩咐道:“你們兩個都出去。”

程微瀾隨即起身,不多言,轉身便走。程蘭靜還在觀望猶疑,看一看父%e4%ba%b2再看一看走到門口德程微瀾,“爸,沒兩天就找到那小妮子了,您彆氣壞了身體。”猶猶豫豫最終還是走了。

房中隻剩下父子二人,因程老爺子先前氣話,氣氛有些僵,程景行的臉是冷的,眼睛卻是陰鬱,隱隱含著些怒氣,他藏的很好,隻讓人瞧見麵上的不悅,卻不讓人發覺心中搏殺的暗念。

程老先生先開口,打散這一室死寂,“我已同警局方麵打過招呼,加之莽三那方,務必要把她找回來。至多半月,若還沒有消息,就登報懸賞,抓住了直接送醫院取腎,不論死活。你說,她藏的這麼好,一點蛛絲馬跡不留,隻憑她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一定有人在背後相助。”

程景行陡然警醒,他這幾天亂得很,許多事情都未曾仔細想過,如今聽父%e4%ba%b2這一方說辭,林未央背後幫襯的,且能將她隱秘得這樣周全,在戩龍城隻有一個人,這樣無聊,唯恐天下不亂。

他抬頭看了父%e4%ba%b2肅然神色,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他似乎希望%e4%ba%b2手抓住林未央,不管她有多麼可恨,他始終不願她再受折辱。

他答是,應承了父%e4%ba%b2,準備離去。

而程老爺子的態度突然揉緩下來,居然開口勸慰,“剛才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這麼多年,你早已經是程家的一份子,沒有人能辱沒你。”

他不禁觸動,回過身,父%e4%ba%b2已經閉上眼養神,而他似乎許久沒有這樣望過他,今天才發覺,原來父%e4%ba%b2已經白發蒼蒼垂垂老矣,他的霸道與銳氣也隨著時光的流逝,在歲月的溝壑裡慢慢沉澱。

但,是亡羊補牢時猶未晚,還是米已成炊木成舟?誰知道。

遊樂場的照片已經洗出來,林未央坐在傻兮兮的小馬駒上朝他揮手微笑,她脖子上還掛著那一串鑰匙,新居的鑰匙,他本打算金屋藏嬌築愛巢,也正如她所說,算盤打得好精細,卻是人算不如天算。

林未央總給他驚喜,驚慌失措或是喜憂參半。

相片上,一簇簇疏漏的光影綻放在她%e5%94%87邊,她是今冬不願凋零的花,滿目蕭索中,倏然盛開在他眼前,這一眼難忘,永難忘。

他收好照片,這大約是她留給他唯一的紀念。下樓去,轉個門就到宋遠東家,同宋家人打過招呼,似乎心情正好,但遇上宋遠東,眼神卻是森寒得瘮人。

程景行道:“我隻有一句話,林未央人呢?”

宋遠東裝傻,笑嘻嘻想要糊弄過去,“我怎麼會知道?你是不是思念成疾病入膏肓所以口不擇言?沒事沒事,我理解,絕不跟人亂說。你回去好好睡一覺,休息休息,瞧瞧,一雙死魚眼紅得像兔子。”

“廢話完了?”程景行還他冷笑,“要麼你直截了當告訴我,咱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要麼我一一去查,你的銀行賬目,找誰辦過證件,買了去那裡的機票,登記在哪一間酒店。但如果是讓我查到的,宋遠東你小子就等著秋後算賬吧。”

宋遠東無賴得很,一攤手,請君隨意,“那你就去查吧,前後人民英雄劉胡蘭做榜樣,我宋遠東絕不當叛徒。再說我天涯孤獨一匹狼,兩手空空,任你隨時上門收賬,至多讓你揍幾拳,沒什麼了不得。”

程景行退幾步,口中說著:“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兒女。”話未完,拳頭已經揮出去,正中宋遠東下頜,將人打得一偏,險險退上好幾步才站穩。

程景行道:“就是看不慣你個死皮賴臉的樣子。欠收拾!我以為世上你最在乎諾諾,沒想到你竟然拿她的命玩笑。”

宋遠東揉著下頜傷處,臉上疼得皺成一團,暗歎著實在太對得起林未央,這一拳夠狠毒,毀了容,沒一個星期出不了門。

而程景行撂下那話已經走了,留下他站在空曠的大廳裡,光潔可鑒的地板倒映出他的影,那麼好看的一雙眼睛,此刻卻蒙上了一層濃霧,教人看不清究竟是喜是悲,隻聽喃喃自語,“前半句對,後半句錯,因我在乎她,世上最在乎她,才這樣胡鬨。”

誰聽見?沒有人聽見。

他笑一笑,揉著下頜回房去,抖一抖衣衫,還是無事掛心的宋遠東。?思?兔?網?

待許多許多年過去,待他兩鬢蒼蒼垂垂老矣,回憶時總要感歎,是年輕時太驕傲,從不肯將心跡坦露,或是害怕生離死彆的愁苦,或是害怕擔起她太過乾淨的愛,或是對絕望深深的恐懼,但所有所有的痛,都比不過後來的後來,對著洶湧的人潮一遍一遍尋找,再一次一次落空的心傷。

最終隻能對著一掊土,說那句沒能來得及告訴她的話語。

父女

現今許多小地方提供套現服務,未央跑了許多家,提出十萬現金犄角旮旯裡塞好,又往商城裡買一大堆金飾,身上卻穿得十分普通,分毫看不出是個腰纏萬貫的小富婆。

三張身份證,一張在市內頂級飯店定下半個月的房期,另兩張各買下兩張張機票,每一張去不同地點,天南地北,找起來要人命。

而那銀行卡,教她背麵寫好了密碼,一張一張不消息流落在櫃台,餐廳,或是取款機上。

一月期滿,她便收拾了要緊東西,用舊辦法弄來張火車票,隨著轟隆隆的列車,往戩龍城故地去了。

最危險也最安全。

不必害怕,一切都會好起來。

未央看著窗外流動的風景,一遍一遍安慰自己。

久違了的戩龍城,未央忙忙碌碌在西郊校區裡找了房子,鄰居大都是常駐考研人,在大學裡頭,生活用品都有供應,幾個月不出校門都行,隻是租金貴一點,但未央放棄與人同租的想法,非常時期,事事都需謹慎對待。

之後又開始上夜校,生活漸漸充實平緩起來,偶然間會想到程景行,不知他是否暴跳如雷,怒發衝冠。

真想看看他抓狂模樣,一定賞心悅目。

當兩路人追著線索查到山城時,仍是處處落空,根本找不到林未央身影。程老爺子氣得跳腳,而程景行也越發沉默,最歡樂不過宋遠東,看他們一張張頹喪臉孔,心底裡佩服林未央機敏,再反過來想想,她其實根本不曾完全相信他,這便也跟著頹喪起來。

老宅子裡陰雲詭譎,滿滿都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諾諾的身體每況愈下,這些天更是連起床都不能了,一天中大半時間都在沉睡,可是沒有夢,沉悶如死的休憩,上帝太吝嗇,連一個夢都不願意施舍。

午夜時突然清醒,睜開眼,身旁有人安安靜靜守著,昏暗的空間,看不清他的臉,卻觸摸到他眼中溫情,是嚴文濤久久望她,溫柔而充滿憐惜。

他聲音已有些啞,壓低了嗓子,輕聲說:“終於醒了,我真怕你就這麼睡過去,永遠不再看我一眼。”

諾諾恍恍惚惚的,還未完全醒,“怎麼會?我隻是有點累而已。”

他欣然微笑,輕輕撥開她額前碎發,寬厚的手掌走到發頂,揉她一頭軟絨絨的短發,他的小女兒,似乎永遠是小小的長不大模樣,會在陽光裡燦爛地笑,會躲在樹蔭下一筆一筆描下他側影,他一生背負太多太多,又放縱太多太多,隻有諾諾,永遠對他微笑,她成他生命裡唯一一抹亮色,她是他的陽光,照亮暗欲叢生荊棘滿布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