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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願 亦舒 4980 字 2個月前

此念一出,連她自己都苦笑,她能同他們看電影聽音樂嗎?她能同他們逛街遊泳嗎?況且,他們不知隔多久才駕臨地球一次。

大渺茫了。

新的朋友?老朋友才是人的最大資產,俗稱人生地不熟,可見陌生人比陌生的城市更難適應。

叫芳契到什麼地方去找回一班十年以上的老朋友?她連聲叫苦。

解釋是極之痛苦的一件事,芳契不可能逐家逐戶敲門,然後開始說:“你有沒有聽過三個願望的故事——”隻希望假以時日他們會慢慢習慣她的新外貌。

小關的電話來了。

“芳契,是你?不要為我守空韓,儘管出去玩好了。”

“關永實,你嘴巴老實點兒好不好。”

“不行,一老實反而一發不可收拾,屆時你我都下不了台,你更要怪我。”

芳契怔怔地。

“你一向是瞌睡蟲,揚言一生一世未曾睡足過,這幾天你可以儘興而睡了。”

芳契心不在焉,“永實,你回來時我照舊接你飛機,我會穿你送的凱斯咪大衣,記住了。”

“芳契,你沒有事吧?”

芳契掛上電話。

她不再瞌睡,身體年輕力壯,蠢蠢欲動,大腦昏昏欲睡,不想動彈,情況怪異之極,活像武俠小說中形容的那種練功練得走火入魔的人,身體不受思想控製。

她決定出去逛逛。

真的,何必獨守空韓,沒有名堂。

她挑了一間比較斯文的酒吧,叫一杯啤酒,不消二十分鐘,已經有人前來搭訕。

不是那人想做生意,就是誤會芳契想做生意,要不,就以為在這種地方,一男一女可以做朋友。

真尷尬。

來者是個極年輕的男孩子,最多隻有二十歲。

芳契不相信她的眼睛,穿著淺藍色牛仔褲的他扔一扔手中的皮夾克在她對麵坐下。

他朝她笑,雪白的牙齒似一隻小獸,他說:“我喜歡你。”

一向活在現實生活中的芳契覺得這像是一篇老女對少男戀愛言情小說中陳腔濫調的開場白,她實在受不了,瞪著少男。

“你好嗎?”少男問。

“你幾歲?”芳契的語氣如教師質問學生。

“十九,”他笑,“你呢?你大約二十三四五歲吧,不要緊,我喜歡同年紀較大的女性做朋友,小女孩,”他做一個不屑的表情,“棒棒糖,小白襪,沒意思,把她們留給臟老頭吧。”

芳契聽得目定口呆。

“看得出你不大出來走。”少男趨近一點。

芳契總算開得了口:“對不起,我情願一個人坐。”

少男一怔,像是從來未曾被拒絕過,稚嫩的臉上露出被傷害的樣子來,芳契怕他會忽然發難,他的體積可是成年人的體積,她退後。

“什麼?”少男說,“你不喜歡我?”

芳契揚聲,“領班,領班。”

領班沒過來,鄰座仿佛有人見義勇為,過來說:“這位小姐不打算同你做朋友,滾!”

小男孩見是個大男人,隻得乖乖離開,那大漢卻一%e5%b1%81%e8%82%a1坐在他坐過位置上,問芳契:“貴姓芳名?”

芳契不怒反笑。

她還天真地以為男女已經平等,可見她與世隔絕已經有一段日子。

事事還得靠自己,她歎一口氣,打開手袋,取出鈔票壓在玻璃下,匆匆離座。

怪不得人,也許是間單身酒吧,人人隻有這一個目的,出來玩,講門檻,下次要請教有關人士。

她推開玻璃門,走到馬路上,看到寒夜一天的星。

芳契發覺她至今未曾學識享受人生,過不慣夜生活。

第四章

她在馬路上躑躅。

玩,也要培養一班玩伴,日子有功,一聲急哨,呼嘯而至,玩得出各種花樣來,現在怎麼玩?

白白浪費了這個青春的身軀。

想起來好笑,以往芳契一直抱怨她的痛苦是“年輕的靈魂被困在中年女子的軀殼中,”今日,又氣苦“年輕的禸體受古老思想困擾。”

人大概永遠不會滿足。

夜未央,一輛開蓬車駛過,喧嘩熱鬨,芳契投以豔羨好奇目光,車中男女伸手招她,“來呀,參加我們。”

但芳契不敢,誰知這一班是好人還是壞人。

開蓬車兜個圈子,駛遠。

沒有用,顧忌太多,限製了身體的活動。

芳契深深歎口氣,回家去。

清晨,芳契接到母%e4%ba%b2的電話。

平常,她每隔一星期與母%e4%ba%b2說幾句話:好嗎?天氣涼或熱了,當心身體,我有空來看你之類。然後每隔三兩個月,她去探訪她。

芳契與母%e4%ba%b2的年紀距離大截,這其實也並不是感情欠佳的原因。

即使感情不好,也無所謂,世上並無明文規定母女必須相愛,然而明明沒有感情,老太太偏要人前人後數十年如一日地誇張付出感情而不被接納,使芳契覺得困惑。

即使如此,也無所謂了。

“你許久沒來。”

“下星期三我有空。”

沒有關係,母%e4%ba%b2大抵不會知道分彆在哪裡?老人總希望年輕人永遠年輕,依此類推,而他們則可以永遠不老,老萊子最明白這道理,娛%e4%ba%b2之後,榮登二十四孝寶座。

這個時候,芳契才想起,她忘記照鏡子,

扔下咖啡杯,她跑到浴室,開亮燈,到鏡子裡去,她滿意了。

芳契清晰地看到其中分彆,她的眼角與嘴角都微微向上,嘴%e5%94%87光滑,頸項皮膚沒有多餘之處,這些還都是外型上的轉變,還真的不算,她深呼吸一下,發覺%e8%83%b8腔間鬆動舒暢,像是老槍成功戒掉香煙那種感覺。

也許,拿這個換全世界人都不認得她,也是值得的。

她問光與影:“這是暫時現象,抑或可以永恒持續?”

一年後如果失效,可怎麼辦。

光的答案很幽默,“你需要十年保證書?”

芳契怕他們譏笑地球人貪婪,沒有回覆。

光忽然說:“好,你的願望已逐步實現,我們也應該談談代價了。”

芳契大吃一驚,“什麼代價?”

影連忙解釋:“沒有任何代價,請放心!”

芳契鬆一口氣,又是他的夥伴在開玩笑。

影說:“放心,沒有什麼是你們有,而我們沒有的,我們不害地球人。”

芳契有點兒羞愧。

影說:“地球人長期缺乏安全感,所以疑心特重,不肯付出,隻願擁有。”口氣很諒解。

芳契是個辨護狂,“我不算,我隻是小女子,我們當中,也有偉人。”

“那自然。”影根本不欲與她爭執,“請把手按到熒幕上。”

“可以嗎?”

“可以,我們已將電腦改裝。”

“什麼時候?”芳契又吃一驚。

當然,她早該想到,不然它怎麼可能成為他們之間的談話器。

“芳契,也許你不記得,其實,我們到過府上一次。”

“我早就知道,隻是不敢肯定,我覺得房內有人。”

“你還問‘誰’,就是那夜我們改裝了你,也改裝了機器。”

他們陷害她,易如反掌,他們要陷害國防部太空署,相信亦易如反掌。

可是,正如他們所說,地球上有的,他們都有,他們的智慧使他心平氣和,絕不會欺壓霸占。

芳契右手掌按到熒幕上去。

“你們可是做報告?”

“不,我們隻想觀察你健康狀況。”⑧思⑧兔⑧網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還可以嗎?”

“正常得很,你比許多同齡女性健康。”

“當然,我不抽煙,不喝酒,不服藥,又沒有夜生活。”

“你今天的歲數,大約二十六歲零幾個月。”

彼時,已經認識關永實了。

“彆耽在家裡,出去走走,我們再聯絡。”

芳契走到露台,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伸一個懶腰,彎下`身子,指尖輕而易舉碰到腳背。

芳契已經許久沒有做這個動作,也不大有可能做得到,今日的骨胳肌肉都較為靈活,芳契大為振奮,一連做了四五十下。

真得好好注意身體。

電話來了,是老板的聲音,芳契連忙模仿錄音機:“呂芳契不在家,請你在嘟一聲之後留下你要說的話,她會儘早覆電。”

“芳契,是你嗎?”老板不為所動,“公司有一件事需你幫忙,我知道你在放假,但是人手實在不夠,今天下午三時你能否代我到富華公司開會。”

芳契作最後掙紮,“我隻是一架錄音機,我不能自作主張,呂芳契返來時我告訴她。”

“芳契!”

“等一等,她回來了,老板,是你嗎?富華公司,好好好,就是那單恒昌要搶的生意吧,我去我去,還有什麼吩咐?”

她老板笑了。過一會兒她說:“你的聲線怎麼了?甜美愉快,光聽聲音就迷死人。”

“燕窩的功能。”

“我馬上叫人送上次會議紀錄到府上來。”

“沒問題,我頗知道這件事的首尾。”

“芳契,打扮漂亮點,美人計永遠管用。”

芳契打蛇隨棍上,“那應該由你%e4%ba%b2自出馬。”

小夥計送文件上來時芳契與他打招呼,“小明,好呀!”她伸手過去。

小明犯迷糊,看著她,“你是哪一位?”

“我就是呂小姐,把文件給我。”

小明觀察她良久,“對不起,呂小姐,我想借你的電話一用。”他要撥回公司求證。

芳契詫異,沒想到小夥子辦事那麼認真。

芳契自然說好,在陽光下小明把她看得更清楚,搖搖頭,撥通電話,咕咕噥噥說半晌,轉過頭來叫她聽。

芳契接過聽筒說:“張主管,我是呂芳契。”

“呂小姐,”張主管笑,“勞煩你把工作證給小明看一下,同時簽收,讓他核對簽名式,不好意思,他有他的難處。”

“沒問題。”芳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豈能怪他。

那小明對過龍飛鳳舞的簽名式無誤,仍然存疑,不得不交上文件。

他忍不住問:“呂小姐,你喝咖啡加幾顆糖?”

“我從來不加糖,怕胖。”芳契笑,“謝謝你,小明,再見。”

小明隻得離去。

在門口,那孩子拍拍自己的頭,搖一搖,揉揉雙眼,發了一會兒呆,才找到電梯下樓。

芳契接過文件,也在發愁,幸虧富華那邊沒有熟人,不然的話,不曉得如何收科。

來不及了,她即刻做了咖啡,把文件搬到寫字台前,聚精會神看起來。

這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