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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願 亦舒 5009 字 2個月前

頭。

“不論怎麼樣。四個星期應該足夠。”

芳契覺得老板已經夠慷慨。

“還有,公司的電話隨時會打到你家去。”

“沒問題,我不打算離境。”

“芳契,長假的滋味並不好受,天天無所事事,令我們有罪惡感,咱們這一票人,非得回到辦公室對牢滿桌文件才能抒一口氣。”

芳契笑出來。

老板看著她:“我們合作有多久了?”

“自我大學畢業那一無起。”

“你一直追隨我,同我一間公司服務。”

“對,我沒有跳過槽,我滿意現狀,我是這樣的人。”

老板像是讚賞又有點兒感慨更帶些惋惜,“真的。”

“但另一方麵,我又不滿現實。”

“我倒沒有注意到。”

芳契輕輕他說:“我一直渴望回複青春。”

老板大笑,“廢話,誰不想,”他一怔,“喧,你不是想利用這個假期去做修補手術吧。”

“你看見我戴盲人墨鏡出現的時候自然明白。”

“瘀痕要多久才褪?”老板打趣。

“六個月,一年,視每個人皮膚而定。”

“假期愉快。”

“謝謝你。”

“對了,”他叫住芳契,“你看上去仿佛已年輕三五年,是關永實的功勞嗎?”

“不,完全與他無關。”

芳契回到自己的房間,囑秘書補一封告假書,然後把下屬召來,吩咐後事。

芳契不無感慨,要做,真可以做到六十歲,可是一朝人去了,公司還不是照樣運作。

不過今天上午,她覺得特彆無憾,眼袋,細紋,脂肪,統統有萎縮的跡象,太美妙了。

中午,高敏捧著茶杯進來,“放假?”

瞧,到哪裡去找那麼關心你的人去,公司真像一個大家庭,芳契笑了。

高敏接著問:“結婚?”

“你同家母一樣為這個問題擔心。”芳契笑。

“一物降一物,你就是怕關永實一個人。”

“誰怕誰?你彆黑白講,我會怕他?恐怕是他怕我吧!”

一講完,不但高敏露出詫異之色,連芳契自己都吃一驚,掩住嘴巴。

這番話大欠修養,芳契早已不屑為,反應快並非她的目標,許多時候,她為自己肯吃啞巴虧而驕傲,今天怎麼了,難道身體一年輕,嘴巴也會跟著年輕。

“咦,”高敏立刻不放過她,“受了什麼刺激,你不是著名圓滑通透的一個人?”

芳契立刻轉機,“對彆人,的確是,對你,因是老朋友,不用虛偽。”

這一頂高帽子把高敏笠得舒舒服服,她指著芳契笑說:“我仍然不知道你如何辦得到,今天比昨天年輕,看樣子明天又比今天年輕。”

芳契連忙謙遜:“在下慚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辦妥雜務回到家裡,她即時鑽進書房,按動電腦。

“紫微紫微,進來,進來。”

隔了十分鐘都沒有回應。

芳契喃喃自語,“要不就是忙,要不就是宿醉未醒。”

她開始抽煙。

過一刻,回覆來了:“呂芳契,午安。”

芳契大喜,“我很好,你們呢?”

“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壞,不壞,你覺得怎麼樣?”

“非常輕鬆,但自覺嘴無遮攔。”

“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精力充沛,便不甘服雌。”

芳契遲疑一會兒問:“你們的外型如何?”

“猜。”

芳契童心大作,取過一本辭海,翻開來,遇有圖片,便把電腦附著的小老鼠放上去素描。答案是一連串的不。不。不、不。

光與影相當的活潑幽默,芳契一不小心描到一隻人類的手臂圖,他們叫起來,“老天,醜死了。”

芳契連忙打出哈哈哈。

忽然之間,光與影回答:“是。”

是?

芳契發覺素描筆無意落在一堆回紋夾上。

她大驚失措,“你們看上去如一堆卐字夾。”

光答:“沒有那麼糟。”

影答:“美並沒有標準。”

“但是——”

“彼此彼此,當初看到你們,我們何嘗不嚇得魂不附體。”

“喂,客氣點兒好不好?”

光:“一討論這個問題就傷和氣。”

“好,不談不說。”芳契問,“你倆還打算逗留多久?”

“不一定。”

“與你們談話真正開心。”

“我們也有同感,呂芳契,你好像很文明的樣子,有人告訴我們,地球上雌性高級生物非常可怕兼愚蠢。並且貪婪自私虛榮無比,生人勿近。”

芳契有氣,答道:“那人是大男人主義,天生對女性有濃烈的偏見,一方麵又對她們懷有無限眷戀,故形成一種矛盾的愛恨交織的死結,不能自拔。”

“哈哈哈,形容得好,讓我們轉告他。”

“千萬不要,否則以他的才能,不難把我掀出來乾掉。”

“不會不會,他太愛女性了。”

芳契繼續:“回複青春是一件十分勞累的事情,我得休息一會兒。”

“隨時與我們聯絡,再見。”

芳契發呆。

她整個生命將因紫微垣鬥宿的來客而改變。

一個月之後,該怎麼樣回到公司去?可否一進門就說“嗨,各位好,我是呂芳契,我回來了,較從前年輕十七歲,活力充沛,創意無窮,各位請坐下,不要震驚,繼續努力”,還是怎麼的。

不管了。

目前覺得享受便是。

淋浴的時候電話鈴響個不停,芳契披上大毛巾出來聽。“芳契,你放假?”小關講得出做得到,立刻追上來。

“是。”

“可是為著我的緣故?”

“一點點順,不可能是純粹為著你。”

“百分比大概占多少?”

“像一滴醋掉進一千CC清水裡。”

“有沒有酸味?”

“不會有,不過假使把這水燒滾,打一隻蛋下去,煮熟後蛋白會聚在蛋黃四周,圓圓的,十分美觀,洋人用這個辦法烙蛋當早餐。”

小關楞半晌,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有,但是他說:

“我這就過來陪你。”

芳契走進浴室擦乾頭發,忽然之間,她發覺右%e8%83%b8下角小小一道切除脂肪瘤的疤痕不見了。

她用手摸一摸,頹然坐在椅子裡,恍然若失。

她的生命便是由這些苦與樂組成,全部都是寶貴的經驗,傷痕是紀念,由心與身付出極大的代價換來,逐漸逐漸,呂芳契變成今日的呂芳契,外型或許略見殘舊,戰績斑斑,甚至凹凸不平,她已經習慣,並且帶三分驕傲,一分自豪。

如今光與影賜她玉女金身,煥然一新,她卻已經開始有點兒懷念舊軀殼。

芳契不知是否能適應金光燦爛的新身。

幸虧在即刻及漸進之間,她挑選了漸進,否則一夜之間產生巨大變化,更會令她不安。◤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芳契有種可笑的感覺,人罵人有一句話,叫做“你白活了”,這可不就是她。

三年前為著小小粉瘤,芳契頗吃了點苦,全身麻醉,住院三天,芳契並沒有通知年邁的母%e4%ba%b2,人家孝順子女往往報喜不報憂,免得老人家但心,芳契更進一步,乾脆什麼消息都不帶回家,好讓老母%e4%ba%b2耳根清靜。

入院那日,芳契隻覺孤苦無比,深怕就此與世長辭,雖然說人生三十非為夭,但積極的她總希望可以看到人類移居月球之壯舉。

她躺在病床上,看著全身雪白的護士,雪白的天花板,覺得冷。

麻醉師來替她注射,她還問他:“統計報道說一千個人接受麻醉後約有兩三個永不蘇醒可是真的?”

沒有人回答她。

芳契輕歎一聲,忽然想起詩人梯愛思艾略說%e8%84%b1形容的“生命並不是嘭地結束,而是嗚咽”,幾乎落下淚來,把雙手交叉放在%e8%83%b8`前,視線漸漸模糊。

忽然之間她聽得有人叫“芳契芳契”,語氣焦慮而憐惜。

是關永實,他不知恁地趕來了。

芳契突覺死而無憾,就這樣失去知覺,由關永實握著她的手,被推入手術室。

二十五分鐘之後,她右%e8%83%b8下多了一條疤痕。

用恍然若失形容芳契的心情再正確沒有,她的確失去不少。

醒轉時要用很大的氣力才能控製官能,一睜眼便看到關永實那英俊的臉與一個大大的笑容,並且照樣狗口長不出象牙,他問:“有沒有看見一道白光領著你經過一條寧靜的隧道,身體緩緩浮起,不思歸來?”

芳契不甘服輸,虛弱地點頭,“有,但隨即聽見一個小男生哀哭不已,求我回頭就不忍心,便立刻返轉。”

芳契記得永實一聽這些話就噤聲,她詫異,莫非他真的哭過?不會吧,她沒有問。

她永遠不會知道正確答案。

芳契沉緬回憶,不想自拔。

越是這樣,越不敢有進一步行動,寄望愈大,愈怕失望,芳契隻得這樣解釋她的心理狀況。

關永實上來了,捧著大蓬鮮花,香氣撲鼻,一陣鳳似卷進,“來來來,告訴我,工作狂自動會忽然之間自動放假三星期。”

放下花,他看到芳契,又說:“你的臉百看不厭。”

芳契笑,“日行一善。”

他凝視她,她忽然有點作賊心虛。

但是他並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他隻是說:“一離開辦公室你就神采飛揚。”

他的反應會怎麼樣?

芳契試探,“十七歲與我,你會挑誰。”

“聰明如你的女郎淨問這種蠢問題乾什麼。”

“大智若愚,你沒聽說過?”

“大勇若拙,我才不會結交未成年少女。”

是那非那,很快便有真實報告,芳契並不想試練他,但是看情形小關無法避免這個考驗,芳契內心惻然,十分歉意。

“你喜歡什麼,東方號快車,抑或依利沙白遊輪。”

“我情願躺在家中。”

“好一隻沙發薯仔。”

“說真的,你還沒有回答我。”芳契整一整他的衣領。

“我忘了問題是什麼。”

“假如我外型產生變化,你仍然會把我當作好友?”

小關嚴肅地凝視她,過一會兒才說:“那要看是什麼變化,變美人魚還可以考慮,變蜘蛛精就算了。”

芳契生氣,“我則肯定會一樣待你,無論是箭豬狐狸,狼子野心。”

“你愛我那樣深?”小關大喜過望。

芳契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