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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眼去,胃部隱隱作疼……

這麼一打岔,幾乎要忘了造成這一切的楚連。

謝殊在宮內議事到天黑才回府,光福等在書房門口,見她出現,捧著方帕子上前道:“我家公子讓我將這東西交給丞相,說是那樂人給您的。”

謝殊連忙接過來,打開帕子,裡麵是根麻繩,繞成一圈,上綴一顆獸牙,已經有些泛黃,尖端也已磨得很圓滑。

她怔在當場,也終於想起楚連是誰。

那個當初帶著她到處找食物的男孩,下河摸魚,上山挖菜,從來都形影不離。

有次他不知從哪兒找到顆牙,穿在繩子上,得意洋洋地給謝殊看:“如意,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老虎牙!”他的名字就叫虎牙。

謝殊瞪圓了眼睛:“你從哪兒弄到的?”

“不告訴你!”

他們一群人經常一起出動,聽虎牙安排,常常兩人一處,分頭行動,時間到了再回到原來的地方會合,一同回家。

虎牙每次都會帶著謝殊,偶爾不和她一起,一定是鬨了彆扭。通常這時候謝殊找到的食物都比平常少一大半,虎牙回去的時候就會把自己那份分一些給她,兩人又和好如初。

其他人吵鬨著說:“虎牙定是看上如意了,每次都偏心!”

“不許胡說!”虎牙紅著臉罵他們,他年紀最長,誰也沒他厲害。

後來取笑他們的夥伴少了一個。

謝殊問虎牙:“她去哪兒了?”

“被賣了吧。”虎牙摸著脖子上的麻繩,出神地望著遠方。

再後來夥伴們越來越少。

“也許下一個就輪到我了。”謝殊挖山芋的時候對他說:“我娘肯定不會賣我,但吃的越來越少了,遲早我會餓死。”

虎牙摸摸她的頭:“不會的,有我在呢。”

謝殊並不是個悲觀的人,朝他笑道:“我說笑呢,我娘說我耳垂大,是享福的命。你放心,以後我有福享一定不會忘了你。”

虎牙拍大%e8%85%bf說:“難怪打狗的老頭說什麼狗富貴烏鴉忘呢。”

“什麼狗啊烏鴉的!”謝殊忽然回味過來:“其實你脖子上戴的是狗牙吧?”

虎牙臉色爆紅:“胡說什麼,是老虎牙!”

謝殊賊笑。

饑荒終於蔓延到了更遠的地方,山芋偷不著了,野菜全部挖光,連樹皮都給剝了。

謝殊聽彆人說有的村子吃了人,嚇得一晚上沒睡好覺。

虎牙來找她,送了她一小包穀米,眼睛紅紅的。

“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米?”其實隻是雙手就能包住的分量,但對那時的謝殊而言真的很多了。

“我平時攢的,本來想給小弟吃的,但他沒熬過去……”他抹了把眼睛:“我爹要把我賣了,這些米不給他們了,都給你!”

謝殊慌慌張張地推讓:“那怎麼行,給了我,你家裡人吃什麼?”

“他們自會拿賣我的錢去買!”虎牙氣惱地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一把握住她的手:“以後等我攢夠錢贖身回來,一定會來找你的。”

謝殊垂頭盯著乾裂的地麵:“嗯。”

如果還有再見的那天……

謝殊緊緊撰著那顆牙,問光福:“那個樂人呢?”

“回丞相,公子已將樂人送去東籬門外,說要%e4%ba%b2自處置。”

謝殊臉色驟變:“沐白,快去將人追回!”

夏日多雨,一陣響雷剛過,瓢潑大雨就落了下來。

相府的人馬打馬直奔城門,馬蹄踏起雨水,四下飛濺,路人慌忙躲避,以為又出了什麼謀反之類的大事。

往東籬門必過青溪,衛屹之剛到府門,正要下車,就見沐白冒雨率人打馬而來,直朝前方奔去。

“苻玄,跟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謝殊坐在書房內,看著那顆牙。

謝冉若真除了他才是了無後患,謝銘光教她那麼久,她仍舊沒有學到家。

隻是那半包穀米的救命之恩,棄之不顧已是不該,又豈能反過來害他?

她展開一封折子,提筆寫了封奏折。

衛屹之握著書卷坐在燈下,苻玄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擱下了書:“你看清楚了?”

“是。冉公子帶那樂人出城,定然是要將他送走以保全丞相名聲。可丞相竟對這樂人如此上心,隻怕外界傳聞是真的。”

衛屹之笑了笑,他從不信傳聞,隻相信事實。

“你去跟丞相說,家母生辰在即,府中優伶之中獨缺擊築者,本王想借那樂人入府演奏慶賀。”

十九章

兩年前吐穀渾犯晉邊境,衛屹之領兵出征,一戰退敵,大振國威。自此吐穀渾安分守己,與晉交好,年年來使,互通有無。

謝殊上疏皇帝,吐穀渾熱愛歌舞,來使更是多次表示出了對晉國歌舞的欣賞,今年不妨選撥樂官優伶送往其宮廷,以示友好。

皇帝心中納悶,這謝殊果真是喜愛上了伶人,連這種事情都操心上了。

他沒什麼意見,批了個準奏,人選就由謝殊安排。

衛屹之的要求自然被婉拒了,因為楚連就在送往吐穀渾的伶人之列。

名單出來那晚,謝冉跪在謝殊麵前極力勸阻:“退疾違背命令是有不對,但丞相豈可心慈手軟,他日此人若成禍患,後悔晚矣!”

謝殊道:“你不必憂慮,我心意已決,就這麼辦吧。”

謝冉抿%e5%94%87起身,帶著怒氣出了門。

沐白歎氣,冉公子好不容易壓住的傲氣又給公子給激出來了。

謝殊早已派人去知會楚連,自己仍舊沒有去見他的打算,她在案後坐了一會兒,起身回房。

幾場夏雨一淋,花園裡梔子花的味道全出來了,散在夜色裡,香的撩人。

謝殊在那株花旁站住,嗅了嗅,忽然聽到樹後有人說話。

“楚連參見丞相。”

她怔了怔。

“丞相恕罪,小人並非有意冒犯,隻是承蒙丞相賞識,特來謝恩。”

沐白覺得此人僭越,要去趕人,被謝殊攔下。

楚連又道:“小人無以為報,隻能為丞相擊築歌一曲,願丞相安康自在,富貴永享。”

他隔著一叢樹席地而坐,擊築起歌:“上山采薇,薄暮苦饑。溪穀多風,霜露沾衣。野雉群雊,猿猴相追。還望故鄉,鬱何壘壘……”

燈火高懸,謝殊透過枝葉間隙看著他低垂的眉眼,多年不見,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莽撞少年。

那張總曬得通紅的臉龐如今白嫩俊秀,憨直的笑容變成習慣性的媚笑,摸慣了泥土的雙手隻會伺候築上絲弦。

故鄉不複見,故人難長留。

歌停,楚連擺築在旁,恭敬跪拜:“丞相恕罪,小人有一事相求。”

謝殊聲音低啞:“但說無妨。”

“小人年幼時與一女子約定贖身後回去找她,可惜至今未能遂願。如今小人即將遠離國土,再也無法完成約定,若有機會,還請丞相代小人將事情緣由轉告那故人。”

“好。”

“多謝丞相。”楚連起身,隔著層層枝葉看了她一眼,垂眼離去。

她沒問故人是誰,他也不說明。

謝殊轉身對沐白道:“今晚的事不許泄露一個字。”

五月末,晉國遣樂官六人,優伶數十,往吐穀渾宮廷獻藝。

謝殊將那顆牙收進木盒,藏入箱底。

車馬駛出建康城時,伶人們都很哀傷,雖然以後日子會比現在好過,但將要永彆故土,今生隻能埋骨他鄉。°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車隊裡漸漸響起了哭聲,越來越大,最後被樂官喝止才停住。幾個歌姬忍不住低低哼唱起來,哀怨婉轉,連道旁路人都不忍再聽。

楚連坐在馬車最邊上,表情很平靜。旁邊有個伶人問他:“你家在何處?都不想家的嗎?”

“荊州,八年前饑荒之後,早沒家了。”

“啊,對不住……”

楚連望向漸漸消失於視野的西籬門,這半生顛簸,終於要去更遠的地方了。

那個人是不是如意?

如果是,那也好好告彆過了,如果不是,就當是她吧。

他低頭看著自己捧築的手,這雙手為了活命被無數人摸過、掐過、打過。饑荒的時候覺得為了生存已經做到了極致,等做了伶人才明白那些不過皮毛。

在最灰暗的歲月裡,家人也一個個離開人世,他的支柱一個個倒塌,隻有記憶裡那張燦若春花的臉還能給他希望。

她一定不會嫌棄自己,所以一定要回去。

可是回去的路那麼艱難,他似乎永遠攢不夠贖身的錢,也不敢托人打聽她的消息,怕又是一個噩耗,那連唯一一點希望都沒了。

如意,你如今怎樣?可已吃飽?可有穿暖?

若那丞相是你多好,不管是做男人還是做女人,起碼,你還是個人。

隻不過今後你我雲泥之彆,就算你不嫌棄我,我也配不上你了。

他低頭擊築,聽著歌姬們的歌唱,低聲相和:“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悲莫悲兮生彆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伶人們出發半月後,謝冉拿著一封折子走入了謝殊的書房。

“伶人隊伍過寧州時遭秦軍攔截伏擊,全部被俘,當場儘戮。”

“……”謝殊手裡的筆掉到了地上。

謝冉始終冷著張臉:“這是剛到的快報,丞相可以去查,絕不是我下的手。”他轉身出去了。

謝殊從震驚中回神,拿起折子再三察看,確是事實。

怎麼會這樣?怎麼終究還是害了他……

晚上回房,又經過那叢梔子花樹,她怔怔地站了許久。

苟富貴勿相忘。虎牙,我是這世上最黑心的人……

第二日早朝,丞相缺席。

皇帝深覺意外,謝殊雖然把持朝政,表麵功夫一向做得好,從未有過不告而假。

很快謝府派人送了折子入宮,稱丞相忽然病倒,請皇帝恩準賜假。

一直活蹦亂跳的丞相忽然病了,整個都城都展開了熱議。

有耳目聰靈的打探到之前被送走的伶人當中有謝相%e4%ba%b2選的那個樂人,於是繪聲繪色地推測出了一段故事——

丞相看中了那個樂人,皇帝卻將這樂人送去了吐穀渾,哪知秦人凶狠,俘虜殺害了樂人,丞相聞訊大慟而病。

桓廷剛進酒家就聽見一群人在傳播這故事,上前逮著主使就是一頓踹。

“嘴碎的東西,丞相也是你們能妄議的?”

大家嚇得一哄而散。

楊鋸從裡麵出來迎他,目光落在他身後大門外,詫異道:“那不是仲卿的車馬麼?他這是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