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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燈 七堇年 4546 字 2個月前

,血絲遍布。形銷骨立的身影裹在黑色大衣中,裙擺在寒風中飄搖,獵獵作響。這溫和心善,為著感情作出犧牲的女子,最終也將是一無所獲,孤身一人。看著令人歎息。卡桑不知該說什麼去勸慰。她原本早已平靜坦然,但此刻麵對這依依惜彆之情,卻也忍不住眼眶中淚水充盈。

她隻說,母%e4%ba%b2,好人平安。今後自己保重。

她轉身離去,漸漸消失。

第六章

誓言用來拴騷動的心,終就拴住了虛空。山林不向四季起誓,榮枯隨緣;海洋不需對沙岸承諾,遇合儘興

連語言都應該舍棄,你我之間,隻有乾乾淨淨的緘默,與存在。

——簡楨《海誓》

1

迦南將卡桑抱起,走進臥室。

她童年時代已經有過這樣的經曆。卻因為發生得突然和乖戾,時間已久,好像已經不再真實。她有時候想也許是因為回到城市中,置身一個完全迥異的生活環境的原因,自己竟然可以這樣就忘記,並且原諒。

她此刻並非麵對一個青澀的少年,會因為缺乏經驗而覺得新鮮,緊張或者尷尬。對迦南來說,這樣的事情已經不再有什麼新意和猶豫,仿佛隻是一個蒼白簡單的過程,用身體彌補一次終極短暫的安慰。

情[yù]是成年世界洞開的一道門。無論怎樣的年輕,但凡被情[yù]覆蓋的身體,就立刻會以迅疾的速度垂垂老去。無論怎麼形容情[yù]的華麗和蒼涼,從中尋歡,抑或受苦,它都終究不過是最彰顯人類動物本性的一種行為而已。而一切越接近本性的東西,越會因為失去麵具而變得空洞淋漓。

2

在和迦南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她被他接走,在他租住的家裡,糾纏在一起上床,睡覺,外出吃飯。兩個人在一起,不會逛街,不會看電影,不會去打電玩,不會泡吧,不會坐在一起看電視,除了會在一起吃飯之外,沒有年輕普通情侶的例行公事。

但是他去拍賣行辦事情,去展覽會實地看樣,或者買家要求鑒定古董的時候,卻會帶上卡桑一起去。那段時間卡桑從這些經曆中學到的東西,比在大學裡麵讀了幾年書的所得都要多。

那日在床上,兩人身體赤摞,相互靠得很近。長時間的%e4%ba%b2%e5%90%bb和撫摸。若隱若現的模糊言語。迦南捧著她的臉說,再過大半個月我就要離開北京,要去西藏進一批古董,之後要托人把它們轉手到香港,完了還要回尼泊爾,大概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夠回來。

我是想帶你一起去西藏看貨,卡桑。

那除非讓我嫁給你。

我在家裡已經有兩個妻子,還有很多孩子。這些都是我父%e4%ba%b2的安排,也是我們的傳統。

卡桑微微一愣。末了,她依然說,好,那也就不多我一個。寒假我就跟你走。迦南。

好啊,他淡漠地笑著,又有疲倦的神情,聲音很淺。

我可以幫你辦護照和簽證。他又說。

那年的冬天放假之前,她去學校辦理了兩年的休學。非常肆意落拓,毫無顧忌。一個人獨自拖著行李,跟著男子毫無目的地離開。

3

卡桑懷孕。

迦南,我想跟你結婚。

迦南微微皺眉。他說,你要和我結婚,不要用懷孕這樣的事情來作押。你現在想去尼泊爾,辦手續都還要一段時間,怎麼來得及。

你幫我辦。

她帶著腹中的孩子,和一片茫然不清的未知感,孤身跟著迦南來到尼泊爾。第一腳踏上那片土地,迎接她的就隻有加德滿都暮色中升起的迷蒙霧氣。渾濁的河流穿越城市靜靜流淌,加德滿都舊城區的擁擠,嘈雜,貧窮,淩亂……穿插在其中的狹窄的巷子,逼仄得仿佛是一根根針,挑起這張破布一樣的老城區。滿城聳立的一座座寺廟是唯一顯得高大些的建築,唯有神廟和皇宮前麵的廣場才可以看到豁然開朗的一片空地。棕黑色的厚重屋頂和木雕窗欄在黃昏中懨懨欲睡並且充滿了遙遠的不真實。街邊的神龕隨處可見。

她又開始置身一片完全陌生的世界。耳邊聽到的全部都是陌生的語言,眼睛目睹窄小的街道旁邊愣著席地而坐的尼泊爾人,目光滯重而木然。

她頭一次抓住迦南的手,在計程車上。怯生生地望著身邊的男子,心中有著興奮,同時充滿了猶疑。迦南回過頭來靜靜看著他,麵帶淡漠的笑容,含義不明。他什麼也沒有說。

他沒有帶她去見父%e4%ba%b2母%e4%ba%b2,卻隻是將她帶進對麵的二樓房間,一間小的偏房,對她說,今晚照規矩我要跟我妻子同房。這裡是你的房間,你以後住在這兒。女廁所在西麵一樓的角落,不過你今天最好不要洗澡。

末了,他轉身又補上一句,明天去參加我第二個妻子的火葬。她生病很久,我沒來得及趕回來。前幾天剛好去世。

卡桑瞠目結%e8%88%8c地愣在那裡,看著他麵無表情地說完這些話,然後轉身離開。

迦南從來就沒有告訴過她,此次回來,是因為妻子病重已久,母%e4%ba%b2催他回來見最後一麵。尼泊爾男人在特殊社會背景中形成的自私和無情已經成為一種傳統性格,她這時才得以領會。

她將行李拿出來一件件擺好,結果發現這個房間連一個櫃子都沒有,除了一張床,和牆角的一隻茶幾一樣的條案,空空如也。她隻好將衣服疊好,重新放進箱子。

迦南妻子的葬禮剛結束,迦南帶著她到一家餐廳門前,說,這是我歸我弟弟經營的西餐廳,樓上就是旅店。你彆住在家裡了,以後就在這裡幫忙。

你要我乾什麼?

我死去的那個妻子以前就在這裡乾活兒,你需要替她。

迦南,我不是來這裡打工的。我懷著你的孩子。我來跟你結婚。

卡桑,你要知道,在尼泊爾,從來就沒有哪個女人可以光吃飯不乾活。

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聽過中文。因為迦南在此之後仿佛人間蒸發,好久都沒有出現。而她就被留在這家旅店裡,乾最底層的活。腹中的孩子,仿佛是迦南付給的工資,她沒有領取到任何的酬勞。

住在小旅店樓上拐角的一個狹小的夾間裡,兩米見方不到的房間,隻有一張很窄的床,床頭一隻小桌子。經營起整個西餐廳和旅店,包括卡桑自己在內總共才四個人。忙得顧不上累。她負責管理鑰匙,並且整理客房,洗床單,打掃房間。而到了吃飯的時候,餐廳廚房裡打下手的人不夠,就會把她叫下來幫忙。

她去詢問迦南的弟弟,問迦南去了哪裡,他卻說不知道,原因是迦南的生意他一點都不關心。她要工錢,迦南的弟弟又自相矛盾地告訴她,這是自己一家人做的生意,之所以不請外人,就是因為內人幫忙不用給錢,可以有的賺。

等她再要問,那男人便不耐煩地裝作再也聽不懂英語。

卡桑無奈,就遛空回到迦南家的宅院,找到他的母%e4%ba%b2,詢問迦南的去向。那個女子見到她,心存憐憫,對她說,迦南回家從來不會超過一個月。他去做生意,有時候幾年都不回來。不是尼泊爾出生的女子,嫁到這裡來都會覺得生活困苦卑微,無法適應。但時間長了就都能忍受並且習慣。這是長久以來的傳統。你我亦是同樣。

他還未娶我。卡桑忍不住幽咽地說。

那母%e4%ba%b2說,你要等待,姑娘。他會回來娶你,或許隻是事情繁忙所以耽擱。但是你要知道,姑娘,即便是男人娶你,你的卑微地位和生活主題依然不會有改變……

4

是在她懷孕六個月的時候,迦南突然回來。

他們舉行了婚禮。※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迦南臨走前,卡桑隻是開口說,給我些零錢。我幫你乾了那麼久的活兒,好歹給點小費。

迦南煩躁地數出紙幣,交給她。沒有多餘的話,他轉身已走。

不知道是他馬虎到忽略,還是有意安排。直到現在,迦南都並未帶她去移民局登記結婚。他們名不副實的婚姻,在熱鬨歡慶的場麵中掩人耳目。

5

她開始用迦南留下的錢去給葉藍打電話。電話裡是葉藍的聲音,說著英文,帶有睡意,十分疲倦。因為時差的關係,那邊應該是半夜。

她說,葉藍嗎。是我。我在尼泊爾。我的錢不夠,你能不能打回來。我給你號碼……

……我需要錢,葉藍——她對她說——我要帶著孩子離開,必須要錢。她將所有事情告訴葉藍,並且請求她給她支援。聲音是懇切而無助的。卻依然有著鎮定。她自是知道,葉藍是目前唯一可以指望的人。除此之外她彆無選擇。

葉藍在電話那邊對她的遭遇感到驚訝,並且一時間沒有吭聲。卡桑心裡隻覺得一緊。感覺希望仿佛搖搖欲墜,吊在半空。

卡桑,我自然可以給你一張支票。但我想孩子生下之後,你未免還能輕易走掉,畢竟起碼連手續都要多一份。我想儘快來加德滿都帶你走。告訴我你的準確地址,卡桑,等我過來。她說。

卡桑聽到她所說的話,在那個瞬間握緊了電話筒,漸漸用力,仿佛要捏碎一般。

6

十月。

葉藍住在這家旅店的一個星期之內,就帶著卡桑去領事館辦好了回中國的手續。因為並沒有登記結婚,所以過程並不複雜。但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地離開,她塞了很多錢給經手的尼泊爾官員,以做到掩人耳目,無人知曉。畢竟迦南在當地十分有名,而卡桑參加了他的公開婚禮。

等手續辦完,機票就已經拿到手。

去年這個時候,自己還留在北京的學校宿舍裡,是一個普通的學生。養父離開,她因不願讓母%e4%ba%b2承擔自己的存在,於是便決絕地選擇走掉。跟一個萍水邂逅的男人交往,然後跟著他離開。

戀慕他的那張麵孔,彼此毫無了解,真的是連一點都沒有。僅僅是在跟他一起吃了兩頓飯之後,就開始站在三環的大橋下等他來幽會,在晦暗的房間裡與之糾纏,若即若離。卻因為自己的焦灼,不肯放棄。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要跟著他。並因為這種盲目,被帶到尼泊爾,流落到一家旅館餐廳,在裡麵做苦工。沒有絲毫報酬。

直到現在她仍然並不覺得這樣的動機是純粹是愛。亦不能形容自己是個,所謂的,為愛而生的女子。

為愛而生的女子。這樣的標簽多麼的卑微和可憐。仿佛直接雙關著永無止境和失意和慘淡。

第七章

時光,重疊在一棵樹上。

舊枝葉團團如蓋,新條從其上引申。時光在樹上寫史,上古的顏色才讀畢,忽然看到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