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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燈 七堇年 4608 字 2個月前

的皮膚,瘦而緊致的身材,非常健康:脖頸,手臂……身形線條無懈可擊。麵孔清晰乾淨,有著藏羚一樣的明亮深黑的眼睛,目光如洗,堅韌銳利,瞳仁深黑。一頭濃鬱而漆黑的,秋林一樣的長長發辮。修長的%e8%85%bf。

學校就在北京,隻不過是住進了校園裡麵而已。有時候周末會回家去看望父母,外祖

母。一直都是很孝順很乖的孩子。在大學裡對功課依然非常用心。係統而癡迷地學習曆史,參加學校給曆史係和考古係組織的實地勘察活動,去陝西,河南,甘肅一帶。還一直保留著高三時的習慣,每天抄寫一段佛經。一直是過著普通大學生的平凡生活。

她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上研究文物,並且鑽研文物鑒定的技巧。其中有莫大的樂

趣:從一件古氣的細致之處看見了曆史的真相。她有時候會古玩城閒逛,從大多數粗製濫造的仿古玩意兒中,兀自體驗辨彆和鑒賞的樂趣;更多的時候去圖書館裡麵查詢和閱讀相關的專業書籍;而她最喜歡的,是從報紙上搜集古董拍賣公告,然後按照公告中寫的日期和地點,去看拍賣物品實地展示。

她遇到迦南,是在一場大型的藏傳佛教古董拍賣實地看樣展會上。

她在展廳裡逡巡,仔細觀察欣賞那些精美絕倫金碧輝煌的佛像,唐卡和神器。而當她無意間側目的時候,看到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在自己旁邊。高大俊朗,略有卷曲的濃密頭發,古銅色的皮膚。側麵的線條仿佛刀砍斧削一般爽朗,凹凸有致。

她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自己內心長久以來對於一個特定形象的空幻的設定,頭一次有了清晰可見的形象。讓人從心底被觸動。

她嘗試著用藏語對他說了一聲,你好。

男人詫異地轉過頭來,用藏語回答了一句,你好。他臉上泛起笑容。她這才看到他的麵孔:一瞬間她仿佛是看見故鄉的大地,並且由此迫近一處無可抵達的回憶。那是唯有經過血統和日照的賜福才能夠擁有的一張麵孔,這般的俊朗,令人挪不開目光。

卡桑問他,你從西藏來的嗎?

男子笑了笑,說,大概算是吧。

卡桑沒有再問,他便也沒有再說。她深刻記得他的笑容,令她幾乎聞到了回憶的辛香。

那個男子並不多話。沒有再繼續喋喋不休地與她糾纏。這令人喜歡。他沉默,可是為什麼,他越沉默,她心中便越不安。

他非常專注地看了一會兒展品,然後很禮貌地轉過臉對卡桑說,我去那邊看看,先走一步了。再見。

他沒有留下任何的名片之類。收斂而生疏。轉身落拓地離開,很快消失。

第一次邂逅迦南。她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在哪裡。她曾經語氣萬分輕佻而自嘲地向葉藍形容,他是那種,任何多情的女子見了他第一麵便願意給他生孩子的漂亮男人。一個古董商人。

卡桑毫不猶豫地去參加這次藏地古董拍賣會。她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交了數額不小的競拍保證金,攥著一隻號牌,在拍賣會現場此起彼伏的叫價聲中,心猿意馬地四處尋找他的身影。

直到他用令全場震驚的價錢喊下一尊金銅佛像的時候,她才發現了他。

拍賣會中場休息的時候,她在出口處撞見他在那裡抽雪茄。

男子看見了卡桑,便麵帶驚異的神情,笑著叫住她,你也來競拍?

卡桑一時語塞。她說,不,我隻是來看看……

男子正在抽煙,他很快比劃了一下手中的雪茄,用非常具有洋化禮節的語氣問她,對不起,你介意嗎?

卡桑搖頭。

男子反問她,你是從西藏來的?

對。我家鄉在那兒。但現在在這兒上學。

男子並沒有盤根問底地追問是哪所學校。他隻是好奇地說,學生也來參加拍賣會嗎?

卡桑說,學考古的。所以常常來看看這些古董。

他笑,說,我明白了。你很喜歡研究古董?

卡桑回答,對,很有意思的。

男子笑著,抬起頭來抽了一口煙。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一起進去吧。他說。

2

那天拍賣會結束之後,男子邀請她去吃飯。

兩個人吃飯,說很輕鬆無聊的話題,也就越發放得開。她用手抓了大蝦就拿過來剝,毫不介意。餐桌上很快狼藉一片。男子沒有在她麵前喝酒,顯得非常的乾淨。兩個人連吃海鮮都可以吃撐,足見菜量之大。

男子笑著問她,我是很久沒有吃得這麼痛快了。你呢

卡桑笑著回答,對,我也很飽。

他拿卡買單,然後走出餐廳。在門口,男子說,我送你回去。她沒有說話,跟著他上車。她心中沒有警惕,隻有盲目歡樂,依舊是孩子一般。他看得出她的真,便自知她尚不屬於自己選擇的女人的類型。一路上兩個人竟然沒有什麼言語。回到凝固的生疏氣氛。

把她送到學校門口,卡桑下車。時間依然還是很早的。

他說,我明天給拍賣行付了錢就要回意大利交貨。這是我的名片,可以給我寫郵件。

他把名片遞給她,然後在車裡便對她說再見。剛開走十多米,男子便把車停下來,他探出車子,大聲問她,對了,你在郵件裡麵怎麼稱呼你自己呢?他頗有技巧地問她姓名,卻因為好像遲了一點,臉上有尷尬的笑意。

卡桑。她回答。

這就是你的名字嗎。昨天?

她略帶局促地點頭,然後退著步子離開,沒有說再見,也沒有說謝謝。單薄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3

回家吃晚上的飯桌上,卡桑忽然問起,媽,你為什麼和爸爸沒有再要一個孩子呢?

辛和手中的筷子停下了,臉上有著隱忍的表情。她抬起頭笑容勉強地對卡桑說,我們有了你不就足夠了麼?

卡桑深知,在這麼長的歲月裡,母%e4%ba%b2沒有再要孩子,並不是因為自己已經存在。其中的隱衷,也許隻有父母自己清楚。她沒有再問,母%e4%ba%b2也就不再繼續說。她看著母%e4%ba%b2日漸衰老,內心因為感恩,由此產生無法表達的歉疚。

4

簡生與另一個留俄青年畫家一起舉辦的聯合巡回畫展,從北京到上海,到成都,到廣州,在四個大城市開辦。個人畫展能夠有這樣的成就,實在是不容易的事情,不僅僅是對創作能力的極高要求,同時也有很多客觀條件的困難需要克服,資金,場地,運輸,參與,推廣,等等,工程巨大。與他一起合作的那位畫家,曾經在莫斯科留學,兩個人相識的時候一見如故,成了非常好的朋友。他社交很廣,請到了大型集團的讚助和投資,然後邀請簡生一起合作這個展覽。兩個人傾力準備了三年多,現在終於有了結果。

5

第一站在北京,從開幕到結束都非常成功,讚助商提供了商業運作的手段,比如在華麗的展廳裡舉辦高級派對等,也保證了畫展的影響力,畫作被許多人看好或者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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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展的舉辦一路南下,聲勢越來越浩大。所到的城市街上到處可以看見華麗的畫展廣告牌。他們的現代派作品被複製成巨型燈箱,高高懸掛,在滿街帥哥靚女琳琅滿目的商業廣告之中顯得格外紮眼,兩個作者的名字赫然醒目。畫展在成都的最後一晚,他參加完一個宴會,筋疲力儘地回到酒店裡麵,給辛和打完了電話,隻覺得困乏得快要睡過去。

剛剛洗完澡準備休息的時候,一個隨行的工作人員敲響了他的門,對他說,樓下大堂裡麵有一個人說一定要見你,那個人在你的畫展上徘徊了好幾天了。

在空曠而華麗的酒店大廳裡麵,他環視四周,卻沒有看見淮的影子,心中陡然緊張而空虛了起來。

正在他四處張望的時候,背後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請問你是簡生嗎?

就這樣他回頭,看見一位年過半百的長輩一樣的男子站在那裡。頭發花白,穿著非常樸素的衣褲,有些發胖。

簡生在頭腦中費力地思索,這個人是誰。不能順利地叫出前輩的稱呼自然是非常不禮貌的事情。可是無論他怎麼回憶,都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這個人。

那個男子向他走了過來,繼續問他,你是簡生,你母%e4%ba%b2是童素清,對嗎?

簡生愣住了,竟然一時忘了回答,就這麼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預知到一個陳舊而龐大的事實正在不容抵抗地緩緩迫近,陰翳的壓迫感竟然令他手足無措。

簡生,我是你的父%e4%ba%b2。他說。原諒我,簡生。

簡生,這些年你們過得還好麼?

還好。

你母%e4%ba%b2現在在哪兒呢?

很久之前死了。

……是我的錯。簡生。這些年,我反複思量,知道當年自己身為一個父%e4%ba%b2,卻做了荒唐自私的醜事,對你,對素清,都太狠。日後遭了報應,都是活該。後來我生活穩定了之後,曾經去找尋你母%e4%ba%b2很久,可是都沒有消息……她是個好人……為難她了……我隻是沒有想到,她已經去世……是我的錯,害苦了她……我後來一直都在成都,有了家庭,可是也不儘如人意。就算是報應,我也接受。

我知道現在來找你,必定不是好事……我看到你的名字寫在廣告牌上,就趕緊去問畫展上認識你的工作人員,我終於確定那就是你,簡生。我最終還是忍不住來找了你……本來還想可以找到素清……可是……沒想到她竟然……走得比我早……

簡生,我當然知道我算不上是一個父%e4%ba%b2……可是我隻是想在閉眼之前,了了這個心願……來看看你……看看你,能不能……原諒我……看看這些年……你們都過得怎麼樣……

父%e4%ba%b2坐在對麵,頹頓的神情和絮絮叨叨的話語,視之聽之讓人心生蒼涼。他話到此,簡生再也難以忍受。他俯下`身子,雙肘支在膝蓋上,用手嚴嚴實實地捂住了臉。眼淚沿著手指縫隙往下滴落。

簡生帶著哭腔的聲音從捂著臉的雙手指縫間傳出,他說,父%e4%ba%b2……我當然可以原諒你……可是……誰又來原諒我呢……

6

他和父%e4%ba%b2給母%e4%ba%b2掃墓。

在那些寂寞的少年時代的夜晚,他在夢境中是這樣分明地看見了父%e4%ba%b2。那個他自記事起就用儘一個孩子全部優美的幻想來營造的%e4%ba%b2人形象。在某些渾濁的夢境之中。少年渴望父%e4%ba%b2能帶他重回童年時代的北國水域。那裡的夏天,陽光綿延,蟬聲聒噪,樹蔭盛濃。去河邊遊泳,去捕晚霞中的紅蜻蜓。然後在晴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