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蓉前幾天做了主,讓她獨自一個人去了喬家的客苑裡住,並不住在東來苑。
那客苑離喬家的幾棟主樓不算太遠,可童寧也很識趣地沒有打擾任何人。
可今日,卻有些不同。
她拎緊手中的黑色竹籃,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們。
喬花花坐在喬司南的肩膀上,一臉燦爛笑意,而黎洛也是溫婉如水,依在喬司南身旁….這一次,都像是長了刺的小球,滾進童寧眼裡,生疼,生疼。
曾幾何時,她也曾幻想過這樣的畫麵。
可惜,夢最終,是碎了。
在他們麵前站定,童寧垂眸,長長的發絲擋住了那半邊猙獰的臉,“司南,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
城西。
公墓四周鬆柏環繞,輕易遮住了那並不濃厚的陽光。
喬司南和童寧,在童家老傭人的跟隨下拾級而上。
她的腳步,越發沉重。
最終,兩個人來到一片連綿的墓地之前——
童伯軍被執行死刑,而喻琇,也在上個星期從休養院的頂樓一躍而下,死亡。
他們的墓碑緊緊相鄰,旁邊,便是童欣的墓。
一家四口,有三口長眠在了此地。
卻還有一座碑,裡麵裝的,是衣冠塚——
喬司南微微皺眉,“我明天就讓喬飛把這個墳取消掉。”
那是童寧的墓,四年前,童伯軍為了迷惑喬家而立了這座空墳,可誰又能想到四年後,他的女兒居然能看到這座墓碑?!
童寧的頭依舊垂得低低的,“不用了。”
這座墳對她來說,並非空墳——裡麵裝著的,是她的回憶,還有她的幸福。
她上前,將手中的提籃放在墓碑前,然後拿出裡麵的香燭,一支一支地點燃,連自己的那塊墓碑前,也點了一支——
“爸,媽,欣欣——”
童寧蹲在喬司南麵前,身形瘦削得像是被風一刮就能吹走,抬起枯瘦的手,緩緩地撫摸著喻琇的那塊墓碑。
就算再不喜歡喻琇,那也是將她帶到世界上來的%e4%ba%b2生母%e4%ba%b2。
可她,卻沒有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麵。
童家,已經在洛城裡徹底消失了,她也終於成了一抹孤魂野鬼,無處可依。
風冷冷地卷過,吹熄了麵前的白蠟燭。
童寧慌忙抬手,去攏住那燭心,不停地用打火機點燃著那火苗。
可卻幾次失敗,灼傷了自己的手。
喬司南不忍再見,隻能跨步上前,將她的手拉開,“我來。”
他點燃蠟燭,要放開自己的手,卻被童寧反手,一把握住——
她抬眸,看著他——
這半邊臉,是完好無損的那邊。
有淚垂到腮邊,充滿了絕望和楚楚可憐。
“司南.....”
童寧哽咽,眼裡卻閃過一抹希望的微光。
喬司南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等你。”
說罷,又退回她身後,立在一米之外。
童寧卻突然轉身,一把抱住喬司南的%e8%85%bf,哀哀地跪在地上,“司南,你在恨我,是不是?你恨我父%e4%ba%b2,所以也恨我?!”
昂藏的背影微微一頓,喬司南彎腰,緩緩掰開她的手臂,“你想多了。我隻是不適合站在正前方。”
他沒有任何理由要來祭拜童家的人,尤其當童伯軍還是自己的殺父仇人的時候。
童寧手被拉開,撲通一聲跪在了自家人的墓碑前,終於哭出聲來。
她哭得那樣悲慟,仿佛要將自己身體裡的每一寸悲傷都化作眼淚才肯罷休——
這四年來,每一分的委屈,每一次的隱忍,還有....四年後的現在,每一
天的不甘….
童寧抓住墓碑,哭得那樣撕心裂肺——
可,她卻始終沒有等到身後的那個男人,那個曾經說過要照顧她一輩子的男人,上前來的再多的安慰。
他和她…..
終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哭了許久,直到嗓子都哭啞了,她才轉過身,從小竹籃裡拿出一瓶早就準備好的白酒,“司南,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此刻已經接近黃昏,天際處有鴉雀低低飛過,整個墓園開始泛出一股子蒼涼陰冷的氣息。
喬司南輕輕頷首,“我去山下等你。你好了,就下來。不必著急。”
“好。”
童寧靜靜點頭,沒有再說話。
喬司南遞了一個顏色給童家的老媽子,讓她好好看著童寧,這才折身,往石階下麵走去。
剛剛到了山腳,就遇到了黎洛和花花。
小家夥從車裡出來,手裡捧著一大捧白色的菊花,“爸爸,我想上去看看童寧姑姑的家人。”
小臉上是難得的嚴肅神色。
喬司南卻沒有立刻點頭,隻是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才看向黎洛,“怎麼來了?”
黎洛快步走向他,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開口,“我不想讓孩子之前童家以前的事。”
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心裡帶著仇恨,更何況,是童寧從喬正宸手裡把花花救了下來。
喬司南點頭,眸光淺淺,卻含了幾分釋然。
誰都不想帶著仇恨活下去,因為那是對自己最大的懲罰。
他彎腰,一把抱起花花,“一會兒去了,就把菊花給童寧姑姑,然後在旁邊陪著她就好。”
“嗯!”,花花重重點頭。
一家三口並肩而行,喬司南將黎洛的手扣得緊緊的,“冷嗎?”
“不冷。”
她回握了他一下,微微用力。
有家的人,不會冷。
花花摟著喬司南的脖子,難得地沒有再多問,很是嚴肅莊重。
剛剛走到一半,便看到童家老傭人邁著小腳步,急匆匆地來了。
“怎麼了?”
老阿媽看了喬司南一眼,“小姐說她給夫人太太準備的小菜掉在你車上了,讓我下來拿。”
小菜?
喬司南心裡咯噔了一下,一把將花花抱緊,“不要去拿了!”
車裡什麼都沒有!
他三步並做兩步,快速地朝山頂奔去,黎洛也意識到不對勁,連忙跟上,連話都沒有時間多說,兩個人奔到山頂,便看到一地血紅——
童寧伏在喻琇的墓碑前,整個人已經昏迷了過去,額頭上有且深且長的傷口,深可見骨!
那是生生撞出來!
血,瘋狂地從傷口裡往外湧了出來……
花花嚇得大叫,一頭紮進黎洛懷裡不肯再看,哭出聲來,黎洛連忙抱著孩子轉身,連聲安撫。
喬司南快步上前,一把將童寧從地上抱起來,掐住她的人中——
“寧寧,你保持清醒,我馬上送你下山!”
他將童寧一把抱起,卻被她胡亂而虛弱地扯住了衣袖,“司南,你又叫我寧寧了,真好.....”
喬司南將她抱緊,“你彆說話!”
跨步而去,匆匆跨過台階。
黎洛抱著花花,連忙跟在他們身後。
童寧嘴角綻出一抹飄渺的笑,“司南….”
她是一心求死,所以才支開他,也支開老阿媽。
可他,卻還是來了…..
心裡已經完全滅掉的希望,又如那死灰一樣,開始一點一點地複燃…..
“彆說話!”⌒思⌒兔⌒網⌒
喬司南開口,幾乎是用吼
的。
無論出於什麼情緒,他都不能讓她死在自己麵前!
兩個人抱得很緊,她的血染紅了他,順著他的%e8%83%b8膛滴落在地,童寧卻還在說話,“司南,你記不記得,今年是什麼日子?”
喬司南腳步沒有停留,“記得。”
“那你說說看.....”
“…..”,他卻無言。
他早就忘記了。
黎洛抱著花花跟在身後,看著他們兩個人,自成一個世界。
卻,無法介入。
可此刻,她沒有情緒再想其他。
這個女人,必須救!
童寧笑了笑,一點也沒有因為喬司南的忘記而生氣,反而抬手,觸了觸他棱角分明的下頜,“司南,你老是記不住這些,以前你也總是忘記自己的東西在哪裡,也忘記今天要出差,總是我提醒你,你才能想得起來。”
喬司南抿%e5%94%87,一言不發,健步如飛,隻是將童寧抱得更緊。
“司南.....”,她喘了一口氣,在他懷裡輕輕合眼,幾秒之後,才有重新睜開,像是凝了許久,才凝出這麼一點力氣來——
“四年前的這一天,我從樓上掉了下來.....”
她笑得淒涼,絕望。
這四年,不過是苟延殘喘,偷來的時光,所有的心力支撐,不過是想再見他一麵。
可天上一天,人間一年。
一切,早已世易時移,他,也不再屬於自己。
“或許在那個時候,我就應該死了.....”,見他不語,她低低開口,“對不對.....”
“閉嘴!”,喬司南腳步一頓,嘶吼出聲,“我讓你閉嘴!”
“我不!”
童寧卻難得地倔強,“我不!我怕再不說,就沒機會說了.....”
她喘著氣,再握住他的肩膀,“司南….,如果有下輩子,你一定要記得我的樣子.....,早一點找到我。早一點.....,跟我在一起.....,我不想再錯過了,不想了.....”
血從額頭汩汩地冒出,%e5%94%87色已經暗淡蒼白.....,她的手,緩緩垂落下去。
跟在他們身後的黎洛心口突地一堵。
她看著喬司南的背影——
想要知道他的回答,卻又害怕知道他的回答…..
他也隻是一直抿%e5%94%87,並不說話。
終於,到了山腳。
童寧已經完全昏迷了過去,一點意識都沒有。
老阿媽嚇得不輕,哆哆嗦嗦地打開車門讓喬司南把人放進去。
黎洛抱緊花花,快步地坐上副駕駛。
喬司南腳步一重,直接將油門踩到最低。
誰也沒有再開口。
氣氛,無比凝重。
一路上,他不停地打電話吩咐著喬飛準備醫院的事宜。
花花靠在黎洛懷裡,小臉嚇得慘白,看了看喬司南,終於選擇了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