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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邊上侍立的紅梅說,“姐姐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給爹熱著粥。”

紅梅應聲出去,順便叫上了候在外間的蘋兒,她打發蘋兒去看粥,自己守在了堂屋門口。

“我有事問她,淑姐兒回去自己房裡歇著吧。”陸文義不想跟女兒多話,還是打發她走。

陸靜淑卻不肯走,反而看著他說道:“爹爹想問什麼?問我也是一樣的,這幾日女兒都跟在娘身邊,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隻要娘知道的,女兒都知道。”

陸文義蹙眉,他想問的哪能跟女兒開口?

“爹爹是想問桃兒杏兒兩個的事呢,還是劉姨娘的事?”陸靜淑下定了決心,要趁著此刻跟陸文義攤牌,所以說話再無顧忌,“桃兒杏兒就關在劉姨娘隔壁,跟劉姨娘一樣,一天隻給吃一碗粥。”她看著陸文義勃然變色,卻沒有停頓,“三人都是一身單衣,柴房裡自然也沒生火,所以劉姨娘已經發起了燒。”

陸文義聽到此處,再忍不住,雙手往床鋪上一撐就坐了起來,問道:“什麼?可請了大夫?”

陸靜淑搖頭:“祖母說了,她能饒劉姨娘一命,已是看在爹爹和弟弟妹妹麵上。如今劉姨娘自己發燒生病,那是老天爺在讓她還她造的孽,好不好的,要看老天爺的意思,咱們不可妄自伸手擾亂老天爺的安排。”

“胡……”陸文義幾乎怒斥出聲,可剛說了一個字,想到說這話的是自己母%e4%ba%b2,眼前的又是自己女兒,到底忍下去了,“你去叫你母%e4%ba%b2來!”

陸靜淑還是不動,反問陸文義:“爹爹,你說,劉姨娘有今日,真的是她自己造的孽麼?”

“你胡說什麼!長輩的事,你少插嘴,快給我去叫你娘!”陸文義開始捶床鋪了。

陸靜淑不為所動,自己回答自己問的話,“我覺得不全是。劉姨娘之所以會有今日,有一半是爹爹縱的。”

陸文義更怒了:“你這丫頭還敢胡說?”

“爹爹息怒。”陸靜淑轉身去榻上取了個坐墊放到地上,然後跪了上去,“您先聽聽女兒說的話在不在理。女兒近來讀書,讀到《禮記》有雲:‘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女兒讀書少,不太明白這其中的意思,爹爹能給女兒講講麼?”

陸文義被她這一番折騰搞得怒火上湧,他本來身體就虛虧,這股火一上來,整個人就有點眩暈,再沒力氣捶床,隻得緩緩躺了下去。他雖有氣無力,但還想著維護父道尊嚴,所以嚴厲了語氣趕陸靜淑:“你出去!”

先前他疾言厲色,陸靜淑尚且不怕,何況這會兒氣喘籲籲?她微微一笑,說道:“爹爹想是累了,那女兒試著解一下,爹爹聽聽,女兒解得可對?”

“所謂格物致知,就是指世間萬事萬物的基本道理。物格而後知至,是說知道了萬事萬物的基本道理,就有了學識;知至而後意誠呢,就是說當有了學識,意念自然就真誠了;意念誠了,心也就正了,心正了,才能修身齊家。爹爹,女兒解得可對?”

陸文義以手扶額,哼了一聲:“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靜淑收起笑容,正視著陸文義,說道:“女兒想問爹爹,如今陸家家宅不安,妻不成妻、妾不像妾,妯娌不和,姐妹不睦,毫無官宦之家的風範,到底是誰之過?”

☆、第48章 當頭棒喝

陸文義一聽此言,勉強提著一口氣,支起身子瞪著陸靜淑,咬牙切齒問道:“你的意思,家裡之所以出了這些事,都是因為為父意不誠心不正,不能修身,所以才未齊家?”

“爹爹有心反省,真是太好了。”陸靜淑語氣欣喜若狂,還低頭在地上磕了一下,“謝天謝地,陸家還有救!”

陸文義勃然大怒,反手就把身下的軟枕丟向了陸靜淑:“你這個不孝女!竟敢當麵頂撞指責父%e4%ba%b2,當真是忤逆不孝!來人!”

他病中無力,那軟枕還沒到陸靜淑身前就掉落了,陸靜淑也不動,繼續跪著說道:“爹爹當心,您剛醒來,身子還虛著,不宜發怒。下人們都各有各的事,您有什麼事,使喚女兒就是了。”

“你,你,”陸文義伸出顫唞的手指向陸靜淑,喘熄了好半天,才憤恨的接道,“好啊,方氏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好啊,好啊,我倒是想聽你說說,我到底是哪裡意不誠心不正,以致不修身未齊家了!”

陸靜淑一臉驚訝:“爹爹怎還問女兒?女兒先已說了呀,隻有物格知至,方能意誠心正。若是不明事理、不修仁人君子之術,如何能意誠心正?”

陸文義簡直氣昏了,隻覺太陽%e7%a9%b4兩邊突突亂跳,身上卻根本沒有力氣支撐自己,隻能伏倒在床榻上喘熄不止。

陸靜淑怕他真的氣昏過去,所以暫停了指責,站起身去倒了杯水送到他手邊,然後又返身回去跪下繼續說:“女兒知道,為人子女應當為尊者諱,不論父母有何過錯,也輪不到女兒來指責。可是事到如今,女兒要是再不說,又有誰會說呢?”

“陸家不隻是爹爹的陸家,還是祖母的陸家,是母%e4%ba%b2的陸家,是二叔二嬸姐姐妹妹弟弟們的陸家。我們是一家人,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就如同三妹妹做了錯事,我這個做姐姐的要被人退婚一樣!爹爹,如今陸家已到危急時刻,女兒也顧不得太多了,我雖年幼且見識淺薄,卻有幾句由衷的話,不得不說給父%e4%ba%b2大人聽。”

陸文義喘著粗氣躺著,沒有說話。

陸靜淑也停頓了一刻,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語氣語速,然後低聲問道:“爹爹還記得您當初中進士時的事麼?女兒聽娘說,當時您才二十三歲,是那一榜進士裡最年輕的一個。您文章寫得也好,外祖父是極喜歡的,還要舅舅向您多討教。爹爹,入仕十年,您可還記得少年時的誌向?”

女兒的聲音嬌嬌軟軟,卻似彆有力量般一句接著一句的砸進了陸文義心裡。他本來並不想聽,可陸靜淑沒有再繼續指責他,反而提起了意氣風發的當年,他怒氣慢慢平息,不知不覺就順著她的話想起了從前。

是啊,他當初第一次參加會試就高中,雖然名次隻是二甲靠後,已足夠讓家人喜出望外,讓%e4%ba%b2朋好友嘖嘖稱讚了。翰林院沒選進去,他就從六部小官做起,一心想憑借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登閣拜相,做個青史留名的好官。

一眨眼,十年匆匆過去,他做到了正四品大理寺少卿,雖在同年裡算不上出類拔萃,可也比大多數人強得多了,若是嶽父沒出事、薑家這樁婚事沒丟,來日他的前程未必僅止於此……。.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陸文義想起現況,忍不住歎了口氣。

“爹爹可是覺著,年少時的誌向已經遙不可及?”陸靜淑適時接上前話,“爹爹,女兒想問問您,自從您金榜題名之後,您可曾再讀過聖人之言?可曾再度反複翻閱史書,重溫前輩仁人誌士的言行?您覺得您自己的言行,合乎聖人對君子的要求麼?能夠名垂青史麼?這些年來,您把精力都用到了哪裡去了?”

膝蓋有點麻了,虧她還特意多套了一條褲子,在膝蓋處墊了棉絮。

陸靜淑輕輕挪動了一下雙%e8%85%bf,將話題轉回了現在:“爹爹有沒有想過,三妹妹為何如此大膽、如此不懂規矩的衝去趙王府?其實道理很簡單:養不教,父之過。當然,您興許會說,是娘沒教導好。可是爹爹,您捫心自問,您在三妹妹麵前,可曾給與娘作為嫡母的尊嚴?您在劉姨娘麵前,又可曾為娘樹立威信?好,就算是您不放心我娘,那您自己有沒有好好教導三妹妹為人子女之道?”

“其實女兒始終想不明白,就算劉姨娘與爹爹是青梅竹馬,早有情意,可拆散你們的又不是娘,她到底有什麼過錯,讓您這些年冷待至此?她說過劉姨娘半個不字麼?她企圖傷害過劉姨娘麼?她嫁進陸家這麼多年,到底是有哪裡做的極為不好,要您厭惡她了嗎?我想並沒有吧。不然,您應是早有借口休妻了。”

指責質問接踵而來,陸文義有心辯解,張了好幾次嘴,卻都不知該說什麼,最後隻能乾咳幾聲,端起手邊的水來喝了一口。

陸靜淑輕輕呼出一口氣,再次緩了語氣:“爹爹,若是聖明天子冷落毫無過錯的正宮皇後,專寵妃子,還為了妃子屢次申斥皇後,不許皇後管教子女,甚至不讓皇後見外人,在皇後病中連去看一看都不曾,您會不會上表勸諫?將來史書之中,又會如何記述?”

“唔,史書也難免為尊者諱,那麼一定是說天子是被奸妃所惑了。說來可笑,不合禮製、任意妄為的明明是天子,最後過錯卻要都著落到女子身上,誰能想到天子的寵愛到頭來會害得妃子遺臭萬年呢?說來咱們家的情形也是一樣。爹爹傷了身體,雖有劉姨娘的過錯,難道爹爹自己就沒有過錯了嗎?

劉姨娘不過一介妾室,她怎麼就有了這麼大的膽子?可是祖母不會問這個,在她老人家心裡,爹爹自然是沒錯的,錯的都是劉姨娘,於是劉姨娘難免有了今日的下場。所以女兒才說,劉姨娘的錯,有一半是您縱的,她會有今日,也多半是您偏寵的結果。”

陸靜淑心裡估算著時候,覺得方氏可能要回來了,就快刀斬亂麻,開始說結束語:“這些年您寵著劉姨娘,偏壓著母%e4%ba%b2,讓她連一個妾室都轄製不了,自然在家裡就沒有威信。二嬸為了自己的利益伺機而動,下人們跟著拉幫結派,府裡如何能不亂?”

“女兒說句不太客氣的話,您寵妾滅妻,二叔難免有樣學樣,出了養外室的事,並不算稀奇。劉姨娘和三妹妹在您的縱慣下膽大妄為,以致傷了您的身體、丟儘陸家的臉麵,更是可以預見。有這些接二連三的事出來,本來就對我們家不太滿意的薑家要來退%e4%ba%b2,更無須意外。爹爹,您順著女兒的話好好想一想,您真的做到明辨事理是非了嗎?真的做到意誠心正了嗎?”

她挺直脊背,膝行幾步上前,盯著發呆的陸文義,最後說道:“這些都沒做到,又何談修身齊家,又何談經世濟國、名垂青史?爹爹,您自幼遍讀史書,應知道自來國破家亡,都是從國主家主私德不修、敗壞綱常起始的,陸府有今日,您作為一家之主難辭其咎。可亡羊補牢,猶未為晚,父%e4%ba%b2大人,女兒在此請您三思!”說完雙手觸地、低下頭去連磕了四個頭。

“太太回來了。”外麵傳來紅梅的聲音。

陸靜淑磕完頭沒有動,依舊跪著看向陸文義:“女兒自知今日所言,很有些大逆不道,爹爹若有不滿,儘管罰女兒。反正薑家的婚事已經不成,女兒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