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象出他黑眸彎彎的模樣。那形狀定像極北狄彎刀,隻要見到出牆的喇叭花,便會毫不留情地砍掉。
背脊上竄起冷意,她下意識摸摸光滑的頸脖,小聲嘟囔著。
“隻是沒想到會連累子愚。”
踢人的是她,接刀的是蕭匡,他倆雖談不上合作無間,可同夥兩個字也算是板上釘釘。先時還便作為魁首被裡三層外三層圍著,隻聽身後有騎兵報告“同夥兩人,主仆”,濯風公子和高大山麼,這不奇怪,誰要他們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沒心沒肺地想著,甚至暗自慶幸自己人的逃%e8%84%b1。可不等偷笑,又聽騎兵補充道“不對…有人自首,同夥三人……”,聲音帶點不可思議,也是,自首,多義氣的詞啊,這樣傻乎乎的人在大魏幾乎絕跡。 可她沒來及回頭看上一眼,就以“最高禮遇”被押解到督所大牢。原以為這個夠傻夠義氣的人不是蕭匡便是十一,可沒想到會是子愚。
誤解她的沉默,上官歎著便要起身。
“子愚!”雖然隔著堵牆,也能聽出他語中的黯然與失望。
“嗯?”聲音又有些期待。
“方才我在想你。”
“都想些什麼?”笑意又起,不過這次是春風和暖般的語氣。
“想子愚為何會在這兒。”
“留下的不是我,難道是阿匡麼。”上官複又坐下,語調輕柔道,“眼下京師不太平,師傅師兄又都是弱質文人,阿匡在外麵比我要有用些。”
這人…這人……
心微微酥軟,她靠著牆壁輕道:“地上涼,子愚莫要凍著。”
“也是。”一聲極之愉快。
“咳…咳……”
壓抑的咳聲又起,竟忘了還有兩人。剛要喚聲濯風,忽想起某人彎刀似的黑眸,宛轉道:“子愚能幫個忙麼?”
“好啊。”某人心情頗好。
“幫我看下濯風公子的傷怎樣。”
牆後片刻寧靜。
“子愚?”她輕呼。
“讓我幫個忙?”笑意又清晰。
“牽連外人,我總是心不安的。”她很沒骨氣地縮縮脖子,小聲道。
“好,幫。”
這聲倒乾淨痛快,倒不像先前的笑裡藏刀。
怕她聽出自己足音未遠,騙不過,上官意站起身走幾步,黑眸冷淡看向角落裡的主仆。
壯碩的大山身後,衛濯風盤膝坐著,似在調息,腕間留著清晰血痕。
昨日當他看見秭歸腕間留有疤痕時,他早便想麼做。若不是衛濯風,那個傻瓜又怎會強出頭,又怎會遭人暗算。他遷怒也好,他嫉恨也罷,總之個仇他是算在衛濯風身上。
隻是,傷,著實難以平複他心頭之恨。
似是感到他目中的不善,高大山微移腳步,擋住他的視線。
“怎樣?”牆那邊問。
“沒事。”無視身前壯漢,上官垂眸看著,直到當事人出言證實,才移開視線。
“隻是小傷。”衛濯風道。
“盟主大可不必謝,方才若不是有石子打在刀把上減緩刀勢,在下也來不及接下那刀。”
說著,衛濯風握緊受傷的右手,絕口不提自己也被那石子擊中之事。
“有人出手相助啊,是誰呢?”牆那邊,餘秭歸似在沉思。
“京師藏龍臥虎,民間有隱居高人也未嘗可知。”黑眸緩緩移開,又是春暖光采,上官坐回牆邊,輕道。“還撐得住麼,昨夜你此時已經去會周公。”
說者不知是否有意,可聽者確實有心。
聞言,衛濯風的臉上青白幾分。“盟主不住官署?”
“官署?”餘秭歸詫異。
“官員若無私宅,可留宿官署,盟主不知道麼?”
“原來當官的還有等福利啊。”
聽她感歎,便知完全沒有抓住重點。衛濯風不由心生惱怒,連帶著語調嚴厲起來。
“古有明訓,七歲坐不同席,食不共器,江湖人雖不拘小節,可身為臣子,盟主還是謹慎些好。”
牆後,餘秭歸微愣。
他是她爹,還是她娘?就算是爹娘,也隻教過她見到順眼的就立刻撲倒。什麼坐不同席,食不共器,說得好像她風騷寡婦苗十九一樣。
心中略有不快,卻沒說,隻聽上官道。
“濯風公子此言不差,秭歸已有鴛盟,對旁人是要謹慎些。”
不僅她,就連牆那邊都無語。
“秭歸累麼?”
臉上有些燙,她應聲。
“五城督所麵北而建,比彆處都要冷些,眯會就好,不要睡著。”
這頭,衛濯風打量著上官。隻聽他輕輕說著,看向自己的墨瞳卻微微沉凝。
此人觀之若月,看似氣質柔和,卻泛著清冷的光。
衛濯風心下想到。
也許是隔牆的緣故,那頭餘秭歸的聲音悶悶的,含糊中更添抹嬌嗔的味道。隻見上官微地一哂,眼中的冷意收斂幾分,迸出春月般的溶溶之色。
如此%e4%ba%b2密的喁喁私語,聽得他不由生出幾分苦澀。
苦澀?
衛濯風陡然回神,迷惑於自己腦中的兩個字。
“三少?”
見高大山將他的神色誤讀為內傷難忍,衛濯風眈他一眼。“方才大儺時,如何發現找到盟主的?”
聞言,高大山一愣。“大山眼中隻有三少。”
大山眼中隻有他,他卻看見餘秭歸。不明白,不明白……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他下意識地回避著,先前的記憶卻愈發清晰起來。
當時人潮如海,他坐在自家彩棚裡,隻見鴉青色的曲裾閃過眼簾。那是種較青色略深,也更為淡雅的顏色。這種顏色妙齡少女不會選,因為穿不出其中的內斂神韻;年長的婦人也不會選,怕被黯沉本就凋零的美色。就是這般雅致卻令人尷尬的鴉青,穿在她身上卻可謂妙極。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淡淡的銀線勾勒衣襟,如上月華灑在身上,讓人移不開眼。不僅移不開,更是讓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彙聚在她的身上。
如此矚目,如此顯眼,讓他不僅懷疑贈衣之人的彆有用心,像是生怕有人在茫茫人海中認不出她似的。
思及此,衛濯風凝起冷峻的眼眉。
不知何時,牆裡牆外漸漸無聲,那頭的人好似睡著。上官意倚牆坐著,一雙夜眸似笑非笑地看來。
“盟主的曲裾可是上官公子所贈?”衛濯風道。
“是。”上官答得沒有片刻猶豫。
“你可知道——”
“知道。”像猜到他要問什麼,不等他說完,上官便回道。
“為何?”
淡淡掃他眼,上官背倚牆,似要她將護在身後,他微微笑。“眾目睽睽才是避免嫁禍的唯一之道啊。”
嫁禍?這人在暗示什麼?
衛濯風瞪向他。
“濯風公子麼快回到京師,當真隻為養傷麼?”
衛濯風眼眉微地一顫,細微的神情立刻落入上官眼中。
“果然,那位的貴體真是牽動江湖和朝廷,也隻有她心心念念隻想護住自己人。”
像能看見那人似的,上官意看向牆壁的眼眸極之柔和。半晌,他撤回雙眸,眼中複又清湛冷光。
“天要變,不是麼?”
雲翳遮蔽月,在紫禁城裡投下層暗色陰影。
外朝的三大殿燈火通明,今日是冬至更是當今聖上的壽辰,也因此宮中晚宴聚集不少顯貴。不僅四方的朱姓郡王,甚至連屬國琉球朝鮮都派人來慶賀。
由宮人扮演的十二麵相,頭戴衝冠,麵覆描金麵具,舉手投足端得是曼妙無雙,少幾分民間大儺嫉惡如仇的草莽氣勢,多幾分精心排演的貴族風情。隻是稍稍抬手,扮鬼的十黃郎便突地飛起,在空中旋轉數圈狠狠落地。 “逐!”
眾臣喝得微醺,一聲逐字噴薄出濃濃酒氣。
黃鐘大呂,樂人姿態優雅地敲響“十二麵相吃鬼歌”。
“天朝盛世,朝鮮國王祝陛下保合太和、萬壽無疆。”
朝鮮常服為大魏改製,覲見的官員撩起腰間纁繪蔽膝,對著殿上金簾三跪九叩。
等許久,未聞上座有聲。轉溜眼珠,朝鮮官員微微抬頭,覷向簾裡。
朝鮮與北狄、大魏均有接壤,兩頭稱臣,兩麵討好,可謂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聽大魏皇帝聖體有恙,朝鮮國王借賀壽派出官員數名,欲得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