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暌違 兜兜麽 4714 字 6個月前

鎖,牢門吱呀一聲悲泣著展開,青青緩步走進去,萍兒被薰得捂住口鼻,青青卻渾然不覺,令萍兒放了衣物吃食便出去。

而趙四揚背對著她坐在清冷月光裏,今夜月色蒙昧,柔柔籠了他一肩,堅硬的棱角即時轉了柔軟,透出與月色輝映的孤獨,一如絕壁孤鬆,雲霧繚繞間,尋不到依伴。

他不願回頭,青青便走過去,攬了他的肩,磨蹭著他藏著胡渣的臉。

“不是說一輩子麽?轉眼就要到頭,你可真是會占便宜。”

未曾察覺時,眼淚已經落下來,貼著趙四揚的臉,濕漉漉一片。

青青變得愛哭,變成易碎的小女人。

但也許,這是她本來麵貌。

被逼出來的堅強勇敢,築一座堅硬城池,城門緊閉,他在城外走過似水流年,她的城門終於洞開。

她又開始恐懼後悔,患得患失。

他開口,滿嘴苦澀,愁腸百轉,苦得要落下淚來,卻隻得短短一句“對不住”。

言罷,身心俱疲,仿佛瞬間老去,月光刷白了頭發,黑夜揉皺了皮膚,心跳急速,呼吸艱難,如此這般,也好也好,一夜白頭一同變老,皆是夢中所求。

青青說:“我想知道。”

趙四揚道:“我不能說。”

青青擦幹了眼角,拉他起來,笑笑說,“吃飯吧。”

兩人便在塵埃漫步的牢獄中對酌,青青為他斟酒布菜,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又賢惠又溫婉,一時仿佛轉換了時空,座下不過升鬥小民,夜間妻子為丈夫暖酒添菜,偶爾閑聊幾句,溫馨美滿。

但,一切不過是好像罷了。

趙四揚放了筷子,握著她冰冷的手,蹙眉道:“山西大營,兵士過冬的衣裳裏塞的都是草紙。文臣死諫,武將死戰,我身為兵部給事中,責無旁貸。”

“嗯。”青青點了點頭,不肯看他。

“青青……好好活著……”

青青擡起頭,雙眼猩紅,一甩手掙開他,倏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冷冷睨著他,卻是含了淚,帶了哽咽,“你以為你誰?這又是交代什麽?求我幫你處理好身後事麽?”

趙四揚卻笑了,漆黑眼眸,如一片溫柔廣袤的水域,靜靜映著她的臉,仿佛此刻凝望,便已涵蓋了荒涼枯槁的一生。

“終我一生,不過是想尋那相伴之人,卻不知一切艱難如斯。”

他嘆息,悵然呼喚,“青青……”

青青揚起手,又頹然放下。

青青看著他,狠狠咬著下唇,將蒼白唇瓣硬生生咬出一道血痕。

“我是不是錯了?”

他的心被狠狠一撞,想張開手,擁她入懷,卻隻能靜靜看著,一言不發。

沈默,死水一般的沈默。

仿佛無事發生,青青躬下`身子收拾碗筷,這事她隻瞧著丫鬟們做過,自然手拙,趙四揚伸手接過,他粗糙的掌心滑過她細膩的手背,瞬間又離開,滅卻了情緣。

青青再不多說一句,轉身,踩著萬年如一的月色離去。

一襲黯然的影,披一身孤寂。

走出天牢,暗夜下,有人苦等。

獨自走近那頎長身影,青青沈聲斂容道:“多謝程將君通融。”

程皓然生得高大挺拔,麵目俊秀,因出生名門,自有一股傲然之氣,卓爾不凡。他拱手行禮,道:“臣與趙大人乃舊識,此番相幫,自不在話下。”

青青麵上冷然,唇角掛著涼薄笑意,“有人甘願做你程家的馬前卒,通融一番又如何?”

程皓然仍是恭謙,“四揚兄曾囑咐臣,死後將他葬在隆凈寺後院桃樹林中。”

心頭仿佛被人狠狠揪上一把,酸疼酸疼,驀地湧來大哭一場的沖動。身子僵直,青青卻愈發挺直了背,轉換出一貫的倨傲神色,睨著程皓然,挑眉道:“那又如何?人都死了,讓我守著那一掊土心懷感念?”

程皓然道:“三天前,聖上曾召趙四揚入宮密談。”

青青瞇起眼,皺眉道:“你是何意?”

程皓然答:“公主心下已有計較,又何須臣下言明?聖上要將左家連根拔起,我本隻想作壁上觀,但無奈聖上處處相激,隻好背水一戰。”

青青已然慍怒,冷笑道:“是嘛?如此一來,程將君好大的委屈,也不怕聖上處理了左丞相,接下來就輪到你麽?活該趙四揚那蠢人,做了你們爭權奪利的墊腳石!”

程皓然卻揚聲反問:“當真隻是為除去左丞相?”

聞言,青青反而欺近了,笑道:“將軍覺得,是為的什麽呢?”

程皓然不語,青青側跨一步,與他擦肩而過。

“世上自作聰明的人,總是不久於世的,程將君珍重。”

橫逸……

多久不曾想過這個名字了呢?

他在逼她,用趙四揚的命,逼她低頭。

青青笑,低頭又如何,誰不曾向現實低頭,那胯 下之辱,受盡白眼,苦熬死守,若說出來,聽得人雙耳滴油,仍沒說到結局,餵,倒底是大團圓,抑或樓台會?當中不重要,講長話短說。

誰有耐心聽你訴苦?

第二日陽光明%e5%aa%9a,隻道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她描眉花眼,梳頭簪花,換一身鮮嫩嫩緋色紅裝,腰間環佩叮當,腳下蓮花嫵%e5%aa%9a。

又喚了左安仁,在她眼角描一朵妖嬈新桃,笑說:“桃花雖盡,仍有人麵在。”

左安仁隻楞楞瞧著她,青青斜睨他一眼,更是萬種風情,嗔道:“如何?你可是看呆了?”

左安仁放了筆,搖頭說:“你莫要如此鄙賤了自己。”

“我知道了。”青青垂下眼瞼,默默瞧著蔥尖似的手,一會,又喚:“駙馬。”

“怎麽?”

青青瞧著他幹幹凈凈的臉,陡然升起的惋惜又落下去,於是搖頭,起身離開。

睽熙宮就在眼前,青青在馬車裏微笑,微笑,微笑。

笑靨如花,如花笑靨。

☆、廷杖

青青站在紫宸殿外,空寂的庭院,楊柳落花陪襯著她的笑,然而一瞬之間,黯淡而去的神采,卻似一壺梨花春,無知無覺,悄無聲息,便灌醉了路人一顆麻木的心。

日頭沈下來,光華流轉,青青在殿外一站多時,無人問津。最終一閉眼倒下去,他便出現了,牢牢接著她,手臂環過她的腰,皺眉望著她。

青青虛弱地笑了笑,從他懷裏起來,低嘆道:“我以為你不會出來。”

看著她蒼白笑靨,他心上猛地一抽,抓緊了她的腰,沈聲道:“朕一直站在角落裏瞧著。”

青青說:“我知道。”

橫逸扶她進了紫宸殿,“朕等了你這樣久,不過想你多等朕幾個時辰罷了。”

“我知道。”

橫逸陡然間笑起來,細聽去,竟有幾分陰冷,“你不知道。”

門合上,小德子弓著身子倒退著出去。

鴉雀無聲是恰當形容,裊裊沈香依舊嫵%e5%aa%9a,淺黃幔帳低眉順眼。橫逸斜倚在暖塌上,靠著矮幾蹙眉批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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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窗花裏殘漏而下的日光,將塵埃照得纖細可見,青青抿著唇,靜靜盯著一朵一朵悄然盛放的微塵,等待橫逸的苛責與惱怒。

果然,不多時,橫逸便伸手從一摞奏章裏抽出一本,頭也不擡地遞給青青,“你瞧瞧。”

青青接過,直接翻到落款處,看見趙四揚的名字後即刻合上,放回矮幾,“這事我知道了。”

橫逸低著頭,讓人瞧不見表情,隻沈聲問:“姐姐以為如何?當斬否?”

青青深吸一口氣,極力穩住心神,譏誚道:“死劾?不就是求個名節?皇上若當真殺了他,豈不是成全了他的名聲?”

“嗬——”他笑了笑,唇角盡是冷意,“姐姐看得好生透徹。”

青青攥緊了手,坦然道:“臣妾妄言,一切全憑聖上裁決。”

橫逸擡起頭來,直直看著她,從那一雙盈盈妙目中窺見內裏的脆弱緊張,他麵上還掛著笑,卻是闃然無聲。

青青周身冰冷,手心卻沁出汗來,濕黏黏一片,如同她焦灼的心。

這一場角力,她毫無勝算。

他執朱筆,翻開趙四揚的折子,了了幾筆批過,再看她眼中掩藏不住的急躁,又是輕描淡寫的口%e5%90%bb:“姐姐說的是呢,不如就賞他八十大板,是死是活,自安天命。”

青青的心懸著,高高懸著,一根纖細的絲,吊著沈甸甸一顆心,高掛在絕壁之上,搖搖晃晃,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時時刻刻驚懼難言,隻怕這一刻仍是幽魂似的飄來蕩去,下一刻便到了崖底,摔為肉泥。

橫逸眼裏已有了真摯笑意,他突然快樂起來,喚了守候在外的小德子,卻含笑望著青青,懶懶吩咐道:“去牢裏提了趙四揚來,那八十大板就在院子裏打!”

小德子問:“怎麽個打法?”

橫逸道:“用心打!”

用心打。

青青霎時慘白了臉色。自古廷杖有個不成文規矩,聖上吩咐杖責分三,一為打,二為用心打,三為狠狠打。

八十廷杖,用心打。

何苦再來,不如求個痛快,一刀下去碗大疤,如此……如此……

小德子領了聖諭退下,屋子裏又靜下來,青青的心卻似翻江倒海,天地倒置,茫茫然不可收拾。

她看著他,看著他佯裝無事地低頭繼續批折子,瞧見他好整以暇等待她狼狽痛苦的愉悅心情,她甚至窺探到他嘴角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這一刻,他們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世仇!

一炷香時間過去,青青卻似老僧入定,周遭萬事萬物都成白雲蒼狗,心中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小德子帶了人來,在院外喊:“稟聖上,人提來了。”

橫逸合上奏折,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那眼底卻是含了笑的,不經意間瞥過青青毫無血色的臉,笑意便更濃了,“打。”

劈劈啪啪的廷杖聲落下,扒開那一聲聲教人心驚肉跳的擊打,青青能夠清晰地聽見趙四揚強忍著的呻[yín]。

她看著橫逸,看著他微笑的臉,她的心揪起來,又酸又疼,還要按耐著蠢蠢欲動的眼淚,裝出一臉冷寂,一心漠然。她明白,哪怕一個哀痛的眼神,一滴淒然的眼淚,都將要了趙四揚的命。

外廳的墻壁上高高掛著年邁無力的尚方寶劍,青青盯著那周身金黃的長劍,腦中浮現橫逸俊朗的輪廓,清晰而深刻,他的眼睛裏,映著她潰爛的心,他一把抓緊,撕咬折磨,前方是霧蒙蒙一片,漆黑深邃。

青青攥緊了手,指尖紮入肌膚,疼痛卻清醒。

她想殺了他,她要殺了他。

青青突然站起身來,提步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