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暌違 兜兜麽 4605 字 6個月前

堆翠,蛾眉欲顰,明眸善睞,唇綻櫻顆,這一刻傾國傾城,但看紅衣荷動,環佩鏗鏘,觸手去,空皮囊。

要笑,笑給往來命婦,笑給父皇母後,笑給橫逸,笑給未來夫婿,笑給左家上下,笑給蒼茫眾生,笑給子桑青青。

唇角輕揚,眉眼淡笑,三分矜持,三分倨傲,三分羞赧,還有一份跋扈,嬌不勝羞,含苞欲放,完美。

略垂頭,帶上內嵌十八顆東珠,三千九百九十九顆珍珠,翠鳳十六隻,翠雲翠葉上百,寶石一百九十九,鳳口銜紅綠長串珠,沈重鳳冠,鎏金鑲翠,光華奪目。

將扶著起身,聽環佩叮當,攜麝蘭馥鬱,翟衣紫綬,灼灼耀目。

門開,日光奔逃一般闖入,青青瞇著眼,望見門外金冠束發,長身玉立,紫衣華服,飄然似仙的人物,稍楞,拾得他驚鴻眉眼,隨即暈開慧黠笑容。

他伸手來,她擡手去,他低身相扶,笑笑說:“來送妹妹出嫁。”

她亦笑,明艷過今朝日光,“謝過三哥。”

她走得緩慢,衣袂翩躚,步步生蓮,若一曲靡靡歌詠,%e5%aa%9a惑人心。

坤寧宮在前,承賢停了腳步,側過身,細細瞧著她,連同她眉尾小痣都不漏過。他迷離著眼,伸手去觸她峨峨雲鬢,卻得她清冷警告:“三哥逾越了。”

他這才驚醒,笑笑說:“看你這一身紅衣似錦,倒讓我想起宛之,那一日,也是鳳冠霞帔,十六人的轎子擡著,從宣德門擡進玉慶殿。”

恍然驚夢,原來已是這般年歲,一回首,許多年。人麵桃花皆不見。

宛之,左宛之。

她幽幽輕魂,是否還在玉慶殿頂,盤還不去。

青青道:“往事悠悠,此去經年,還請三哥保重。”

他無所謂地笑笑,覆又起了步伐。

“妹妹出嫁三哥已備下好禮,妹妹記得要自己個親自瞧瞧。”

她恍然,想擡頭望一眼高闊蒼穹,卻被鳳冠壓得揚不起脖頸。“謝三哥。”

入得坤寧宮,鬆了承賢的手,她緩步上前,換了離傷別緒,屈膝行禮,儀態萬方。“兒臣拜別父皇母後,願父皇洪福齊天,大政千秋萬世,願母後福澤綿長,玉體康健。”語罷,又由身旁宮娥扶著跪下,向帝後三叩頭。

陳皇後以帕掩淚,囑咐道:“既為人婦,便要謹守禮節,莫失我皇家威嚴。”

青青應是。

皇帝便道:“這便去吧,莫誤了時辰。”

青青道:“兒臣遵旨,父皇母後保重。”

兩位喜娘各自拉著喜帕一角,那明艷的紅,便鋪天蓋地而來,籠住視野。

青青由得喜娘扶著往前去,卻見承賢在她身前蹲下,寬闊厚實的背,一覽無遺。

喜娘扶著她的手,搭上他肩膀。

青青聽見他笑,淺淡溫暖,飄忽幽怨,繞著她耳廓,一路悠揚,轉入心窩。

他說:“好青青,三哥背你上轎。”

青青的淚落下,滾燙滾燙,落進承賢脖頸,熨帖著他枯燥頹靡的心。

她終於哭出聲來,語不成調,“三哥,我若是想你了怎麽辦?”

承賢道:“你就不想父皇母後,光想我?”

她任性,“就想你,光想你!”

他失笑,任她哭濕了他衣襟,“好好好,想三哥便進宮來看我就是,傻丫頭!”

她又笑起來,紅紅喜帕下遮著她通紅的鼻尖,與哭花了的妝容。

承賢說:“別再哭了,哭花了妝,當心嚇壞新郎官。”

青青抱緊了他,說:“好,我不哭。”

禮炮聲響,乾坤一震。

十六人擡的大轎,轎身紅幔翠蓋,上插龍鳳呈祥,四角墜朱紅絲穗,轎頂一顆嬰孩拳頭大紅珊瑚珠,通體圓潤,映日生輝。

承賢將青青放下,交托給喜娘。

別過,青青由喜娘扶著上轎,卻聽得承賢一聲低嘆,細不可聞,“往後,沒了三哥寵著你,要記得自己疼惜自己。”

青青不疑有他,彎腰上轎。

禮官喊:“起轎——”

禮炮齊鳴,鑼鼓嗩吶,震天地響。

旗鑼傘扇,紅衣招福,規避天日。

吹起將軍令,敲起得勝鼓。沖天的鑼鼓,奏響《大得勝》,忽高忽低、忽斷忽續、跌宕生姿,卷著漫漫人潮,洶湧向前,磅礴無阻。

左安仁騁馬在前,一匹八尺高黑駿馬,通體無一絲雜色,黝黑駿亮,揚蹄欲飛。

他蟒袍玉帶,麵染紅光,正是春風得意時。

承賢站在原地,看那遮天蔽日的紅,看那綿延十裏的送嫁隊伍,茫茫然似老僧入定,不知今生幾何。

左府亦是人潮熙攘,吵鬧不休。

喧囂將一切掩蓋,除卻滿眼的紅,尋不到別樣顏色,但獨有人,能於雲雲眾生中,出落得一襲不凡身姿,教人一眼識得。

丹鳳眼,臥蠶眉,麥色肌膚,利落線條,堅毅輪廓,黑發高束,玄衣飄逸。單單一個眼神,便逼得人喘熄不定,卻又止不住心蕩神怡,迷上這一身英氣勃勃好相貌。

他立於府門前,瞧著左安仁翻身下馬,朝眾人一拜,這才引得人群讓開道路,他自然也是退開一步,閑閑看著那十六人大轎停在大敞的府門口,轎身往前一傾,左家大嫂便上前去請轎門,喜娘挑開轎簾,內裏伸出一隻細白小手,蔥尖一般玲瓏柔嫩,扶上喜娘手掌時,小指稍稍一擡,如妖魅勾魂,懸著絲線,一寸寸掠去人心魂。

他心神一蕩,這手,應是滑若錦緞,柔若無骨。

左安仁不知何時近了身來,喚他:“二哥。”

他拍了拍左安仁肩膀,滿眼笑意。

那一身沈甸甸的鳳冠霞帔,由得喜娘扶著,跨過了火盆,腳步有些顫,他笑,到底是深宮裏的小女子,一個火盆便能嚇得如此。

卻倒是平添幾分嬌弱風情。

老夫人將紅綢打了同心結,交由喜娘。

喜娘引了紅綢巾,一方由左安仁拉著,中間墜一朵大紅綢花,另一端挽在青青手裏,晃晃悠悠,飄飄搖搖,穿過繁雜人群,一步步往正堂走。

將過門檻,喜娘便在青青耳邊道:“公主,這門檻便是門麵,切忌不可踩著了,要大步跨過。”

青青笑,這些喜娘倒是比她緊張許多,扶著的這位,手臂都在顫。

入得禮堂,又上來個五六歲女童,圓頭圓腦,喜慶非常,手裏拿著圓銅鏡,往新娘子身上照,為求所謂幸福圓滿。

又倒堂前,禮官喊:“一拜天地——”

青青在宮裏也跪得少,加之這幾日身子本就不好,今早開始便未曾進食,猛地跪下,再起身,便有些天旋地轉之感,身子一偏,便要倒下,幸而兩個喜娘機敏,忙上前一步將她架起,才避過婚禮失儀。

側麵一人嗤笑,想來也難怪承賢千叮嚀萬囑咐地央他照拂,一場婚禮,眾目睽睽,便要暈倒過去,果真如水一般。

他暗地裏詆毀,青青自然不知曉,在場許多人,多數是未曾看出青青的破綻。

再而一拜,敬跪高堂,左安仁下跪,青青則稍稍屈膝,她乃金枝玉葉,按理君臣之禮偉大,合該兩老向她行跪拜之禮。但,青青樂得賣二老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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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拜乃夫妻對拜,禮成,樂聲響,禮官一聲:“送入洞房.”便有人高聲起哄,左安仁掩不住滿臉笑意,青青微微垂著頭,看眼下一雙雙交疊的腳尖。

青青由喜娘領著往新房去,左安仁則讓那一幫子王公子弟拉去灌酒,嬉笑聲不絕於耳。

院中置一座天地桌,上擺大鬥、尺子、剪子、鏡子、算盤和秤,稱“六證“。

新房門檻上放著一隻馬鞍,襯得門檻越發的高,青青皺眉,這一身累贅,走起來便已是麻煩,偏還有這樣多的禮俗,卻也無奈,隻得由著喜娘左右扶著,擡高腿,前腳落下,後腳方擡,便有左家二嫂來將馬鞍抽去,青青恍然,原來是合了“烈女不嫁二夫,好馬不配雙鞍”之意。

青青覺著好笑,一路由喜帕遮著,終是到了新房。

喜娘扶她坐在床沿,一時屋內便安靜下來,龍鳳火燭燃著,偶爾劈啪輕響。

一個燭花上竄,屋內猛然一亮,繼而又暗淡下來。

青青由鳳冠壓著,靜靜等待,等待她的駙馬。

☆、顛倒

麝蘭香,紅燭亮,百子被,龍鳳帳,洞房花燭小登科,說不盡軟玉溫香,嬌柔旖旎。

她靜靜聽著門外嬉鬧,藏在喜帕下的容顏,亦時不時彎一彎嘴角,婉約而甜膩。

忽而聽聞南珍嬤嬤在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一會您同駙馬爺說一聲,把燈都滅了吧。”

青青冷笑:“嬤嬤再多添些燭火,越亮越好,要教他瞧得清清楚楚的。”

南珍嬤嬤勸道:“公主莫要意氣用事,男人對這些事情在乎的很,為著以後,您也……”

“如何?”青青反問,她被觸到傷處,變幻出滿身利刺,狠狠將自己包裹,“嬤嬤去吧,都說新娘子話多了漏福,嬤嬤別害我。”

南珍嬤嬤無奈,隻得應聲去了。

青青坐在床沿,屋內七八個喜娘廊柱一般靜默站立,屋外漫天的吵鬧,一幅繁華圖景,獨獨襯出她此刻的孤獨,死一般的孤獨與無助。

青青突然憶起,原來她方才及笄,正是豆蔻年華,青蔥歲月,美好無邪。然,這一刻,卻似佝僂老婦,強撐著皺成鳳爪似的手,觸摸一顆堅硬石化的心臟。

新房門被人粗魯地一腳踹開,夜風猛地灌進屋裏,揚起了青青的喜帕,展露出尖細嫩白的下頜,將到那櫻桃似的唇角時,卻忽而落下,勾住了男人的眼,也勾起了男人的澎湃心潮。

左安仁有些楞了,由眾人簇擁著擠進新房,便傻傻瞧著床榻上嫻靜安坐的新娘,笑,得意地,滿足地笑。

待他走近了,喜娘便歡喜道:“請新郎拿起喜稱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

瞧那紮了紅綢花兒的稱桿伸到眼前,隨著持桿人跌宕心緒,微微顫唞。

青青勾唇,放柔了眼神,卻又含著怯懦,眼含秋水,麵如桃李,正道是遠慚西子,近愧王嬙。待到喜帕全然被挑起,又偷眼望那左安仁一眼,隨即羞答答垂目看著腳尖,卻又將他視線牢牢纏住,令人放不開呼吸,挪不開眼。

大約是礙著公主的麵子,眾人不敢多鬧,隻揶揄左安仁幾句便各自散開,青青覺著新娘子倒是好扮得很,隻需裝作嬌羞模樣,便連口也不必開,全由得左安仁打理。

屋內漸漸安靜下來,青青聽見門響,正擡頭望外瞧,恰恰對上一雙含笑的眼,雖笑,卻含譏諷,狹長深邃,炯炯如炬。青青一怔,那人已反身將門合上,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