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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296 字 6個月前

的確,對於章梵來說,他甚至還是國姓,跟皇帝還是一個祖宗,為何要委曲求全呢?這亂世,便是強者為王,連何忡方良都能起兵,他章梵定會想,為何他就不能?

“素和還未與我說過他的遭遇,很多事情我都是憑空猜測的。”劉複道,“他一路上心事重重,問了也不肯說,應該是想等見到殿下您才說,他知道的事情,可能比我們還要多得多。”

章玉碗問:“他現在傷勢如何了?”

劉複:“好一些了,但一直趕路,反反複複,今日又起了低燒,眼下應該還在昏睡。”

這也是眾人沒有去吵醒他的原因。

素和無知無覺,兀自在隔壁屋子沉睡,更不知道公主的到來。

他做了個夢。

夢裡的他還在草原上為奴,拉著車被柔然貴人們驅趕前行,拉車的繩索深深勒進他瘦弱的皮肉裡,血的滲入讓麻繩顏色變得更深。

在草原上,牛是比奴隸更珍貴的資源,奴隸沒了換掉便是,素和卻不敢停下來,因為他若是被換掉,就意味著徹底被丟棄,不僅不會有吃的,晚上說不定還會被狼叼走。

疼痛到了極點就沒有知覺,他麻木前行,所有胡思亂想已經摒除,身體狀況隻能允許他將所有力氣都用在拉車上,直到他聽見一個聲音——

“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讓他拉車?把我的牛分給他們一頭,將那孩子換過來。”

素和驀地驚醒,大口喘氣,滿頭是汗。

“你沒事吧?”

熟悉的聲音讓他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愣愣看著出現在麵前的公主。

公主朝他一笑:“睡傻了?”

素和嘴唇微顫,怔然半天,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夢裡。

“嗚……殿下!”

又驚又喜的情緒之下,眼淚驀地流出,這段時間的壓抑緊張一下爆發出來。

也就是這一哭,讓章玉碗意識到對方還是個剛滿十八的少年。

“是我,彆哭,大夫給你看過了,沒什麼大礙,你年紀輕恢複得快,等退燒就好了。”

她親自給素和遞水遞帕子。

見他情緒如此波動,章玉碗原是不準備詢問他遭遇的,但素和哭了一場之後,情緒很快穩定,反倒主動提起來。

“殿下,長安出大事了!”

“我知道,”章玉碗安撫他,“劉複和陳濟都與我說了,你先好好睡一覺再說吧。”

素和搖搖頭:“他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當日出事的時候,我正好在禦前,親眼看著章梵闖進來的!”

章玉碗忍不住跟侯公度對視一眼。

後者催促:“陛下沒事吧?謝相他們呢?”

素和當日快馬加鞭連夜入京,有了長公主的手令,他隔天一大早就受召進宮,見到皇帝。

皇帝從他口中得知洛陽發生的事情,自然驚怒交加,怒氣平息之後,皇帝就讓素和轉告長公主,一切由她便宜行事,又告訴素和,南朝發兵的消息一傳來,李聞鵲生怕東麵宋磬等人抵擋不住,早就主動請纓,帶著十五萬大軍前往救急了,一切情況尚在可控範圍內。

素和知道這些話都是皇帝想要說給公主聽的,他一一記下,正準備告退,內侍就過來通稟,說左右二相入宮議事。

皇帝當時心情不錯,還對素和開了個玩笑,說自己打賭這兩人定是為了立儲一事而來,讓素和先不忙著走,不如去旁邊小屋坐一坐,若有什麼新消息,也讓他一並帶回去給長公主。

素和不想久留,但也不好抗命,便在偏殿稍坐,內侍很快送來茶點,此處小門隻有帷幕,正好能讓他清楚聽見主殿動靜。

“謝相與嚴相聯袂而來,卻不是為了同一件事。嚴相的確想催陛下立儲,謝相卻是擔心吐穀渾生變,想請陛下派使者前去和談,穩住後方。”

話正說到一半,外頭忽然出了動靜,禁軍忽然將外麵團團圍住,章梵大步進來,慷慨陳詞。

“章梵說,南北戰事已起,南辰實力強大,又有燕國為糧倉,後方糧草源源不斷,前方大軍士氣高漲,反觀北朝,打了柔然之後,兵力分散,國庫空虛,很難獲勝,如果李聞鵲帶去的那十五萬禁軍難以為繼,長安還得繼續送人過去,與其讓將士白白去送命,不如現在就和談,還有一線生機。”

皇帝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關鍵時刻章梵會出來背刺一刀,當即大聲怒斥,章梵卻說自己是為了禁軍將士的性命,還說皇帝不將他們當人,自己卻將他們當成袍澤兄弟。

“這是在收買人心!”聽到這裡,侯公度忍不住道。

“是,”素和深吸口氣,“我原想衝出去,但是事到臨頭,又忍住了,因為當時一個人非但做不了什麼,若是被發現,就很難再有機會離開。”

素和的決定是對的,他極度震驚之下,忙藏好身形,躲入帷幕後麵。

章梵話鋒一轉,請皇帝起草退位詔書,將帝位傳給齊王。

嚴觀海大驚,當即痛罵起來,說章梵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又向皇帝請罪,說自己跟章梵絕無瓜葛勾結。

緊接著,一件讓素和差點按捺不住驚叫出聲的事情發生了——

章梵再次催逼,問皇帝是否願意退位,皇帝自然不肯,他竟也不再二話,直接抽刀出鞘,架在皇帝脖頸之上,甚至不給皇帝反應的時間。

手起刀落,血濺三尺!

章梵,弑君了!

陳濟畢竟是南朝中人,沒有在場旁聽,此刻床邊隻有三人。

公主、侯公度、劉複。

哪怕他們已有心理準備,聽見這話時,仍禁不住麵色大變!

劉複更是捂住嘴巴,將難以控製的聲音緊緊蓋住。

侯公度連話都有點說不穩:“你沒弄錯?陛下當真……?!”

素和的臉色也很難看,他當時甚至聽到鮮血濺出的聲響。

嚴觀海直接就嚇傻了,毫無反應,謝維安反應倒是快,大聲質問章梵是否要當亂臣賊子。

章梵說了一句話——

世道如此,成王敗寇,章家當日以此成事,我也姓章,為何不能?陛下既然不想要和談,我隻好送他上路了,換個願意和談的皇帝來。嚴相,齊王願意嗎?

嚴觀海傻傻看著他,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但章梵這次沒有再催逼他們,他隻抖了抖手上染血的刀,將血珠子抖落在地,讓兩人好好考慮,三日之後,再作決定,便讓人進來收拾皇帝屍身,自己則揚長而去。

章玉碗的眼圈也紅了。

她與章騁,雖是堂姐弟,中間有十年未見,起初也是出於共同利益,方才走到一起,但從頭到尾,章騁仁至義儘,沒有對不起她,該封賞的該出頭的,樣樣都到位了。至於那些許帝王心思,根本不算什麼,彆說皇帝,便是尋常百姓,誰又能沒點小私心,兩人幾番來往,便是假戲也能作出幾分真情了。

回想自己離京那時,章騁依依相送,誰承想,這一彆竟成訣彆。

這北朝皇位,十年間換了三人,竟似詛咒一般。

章騁固然有種種毛病,可再怎麼也比其他人好,他這一去,放眼北朝,又有何人堪為君王?

章梵這是要扶持幼帝,還是要自立?

謝維安和嚴觀海兩個人手無寸鐵,隻能張嘴痛罵,什麼也做不了。

章騁的屍身被收拾帶走,連血跡都清理得乾乾淨淨,兩人恍如夢中,半天都沒回過神,一半是嚇的,一半也是驚怒。

章梵沒有在殿內留人,想必的確是給了他們三天時間,打算讓他們在此地軟禁度過,直到做出決定為止。◣思◣兔◣在◣線◣閱◣讀◣

他可以殺皇帝,卻不能把謝維安和嚴觀海也殺了,畢竟如果他還想維持朝堂局麵,就少不了這兩人出麵去主持大局,若他們願意為自己弑君遮掩,那必是更好的,畢竟章梵若想服眾,以後肯定還要把弑君的罪名往彆人身上推。

事到如今,素和也無法再躲藏下去了,揭開帷幕露出身形。

謝、嚴二人自然嚇一跳,謝維安最先反應過來,讓他出去之後直接去找劉複,如今放眼宮城,隻有劉複是最有可能帶他平安出去的人。

但外麵俱有侍衛,怎麼出去是一個問題。

隻見謝維安繞到左邊圓柱後麵,輕車熟路揭開牆上掛畫,又在畫後將一塊青磚摳出來,由此打開禦座桌案下麵的地道,給素和指了一條路。

“謝相說,這地道原是當時扳倒趙群玉,陛下告訴他的,以備不時之需……”素和皺起眉頭,“那地道不長,出口正好是冷宮外頭,但我不知道為何會有人發現我的蹤跡,還能那麼快追上來,難不成是嚴觀海走漏風聲?”

“是宋今。”章玉碗解開幾人的疑惑,“對付趙群玉時,宋今想必是陛下最堅定的盟友,這條地道說不定還是宋今告訴陛下的,他既然與章梵勾結,自然也會想起這條地道,將你們所有出路都堵死。”

劉複咬牙切齒:“宋今這狗賊!”

章玉碗歎了口氣,沒有跟著罵。

當日宋今東窗事發,她就想提議皇帝殺人,以絕後患,但是皇帝剛利用宋今裝神弄鬼,還以先帝的名義杜絕眾臣請立太子,一時半會也不好那麼快把人殺了,就把宋今軟禁起來,嚴加看管,以為這樣就能讓宋今翻不出手掌心,誰料除了宋今之外,宮裡還出了個內賊,以章梵的身份,想要找機會跟宋今聯係勾結瞞天過海,總是有無數辦法的。

所謂今日之果,他日之因罷了。

素和道:“殿下,還有一事,我事後想起來,有些疑惑。章梵似乎原本不打算殺了陛下的,還想等陛下自己退位,可是他不知為何,突然就改變主意下了手……”

劉複也不解:“是了,他既然一開始就打算下死手,又何必提議陛下起草詔書,這詔書還沒起草呢,他是打定主意扶持齊王了?”

侯公度還未從皇帝被殺的消息中緩解過來,隻是靜靜聽他們說,沒有開口。

章玉碗卻搖搖頭,說出一句更令眾人震撼的話。

“不,恰恰相反,這是因為他也打算放棄齊王了!”

第133章

如果章騁當初不是因為怕死,把李聞鵲調到身邊,又因為怕死,不敢讓李聞鵲離開,而是聽從謝維安等人的建言,一早讓李聞鵲陳兵邊境戒備,今日之禍未必會發生。

如果當日跟章梵交談的人是謝維安而不是劉複,謝維安肯定也會敏銳察覺到章梵隱藏已久的不滿,從而將威脅掐滅在萌芽中。

但世事從來沒有如果。

章騁有無數個理由不應該死,章梵卻隻需要一刀,史書原本的車轍就會改向。

章梵也有無數理由不發動這場宮變,但他一念之差,依舊舉起屠刀。

同樣的,他舉起手中的刀之後,也有無數理由說服自己繼續走下去。

意外接踵而至才是朝代更迭中的常態,更何況是在這種世道之中。

換作十年前的章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