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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283 字 6個月前

感謝公主和陸惟,要是沒有他們,現在楊園早就去見楊家祖宗了,有這兩人在,他在秦州也多了幾分安全和穩妥。

另外一方麵,如果公主他們因為詔令的催促必須提早上路,那他相當於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提前自由啦!

不對,他怎麼能自比猴子,呸呸呸!

劉複看著楊園臉色變化多端,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楊郎君,你也有詔令,但陸廷尉說了,審案要緊,你方才得在這裡盯著他們,如今我來替你,你可以過去領旨了。”

時人延續舊俗,稱呼大理寺卿為廷尉。

楊園愕然:“我怎麼也有旨意?”

劉複奇怪:“你怎麼會沒有旨意,平亂你也有功,殿下與我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秦州,你很有可能要高升了。”

楊園臉色煞白,像聽見什麼鬼故事,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

“怎、怎麼不是空降一個刺史過來?”他結結巴巴,“我才是錄事參軍,突然跳幾級到刺史也太奇怪了吧?!”

劉複覺得他反應太大了:“這我也不知曉,你去接旨吧,這裡有我,待會兒彆在承旨官麵前如此失儀,人家還以為你對陛下心存怨望。”

楊園失魂落魄離開了。

劉複背著手溜達到兩人麵前。

他得了陸惟的囑咐,也不出聲乾擾,隻是彎腰近前端詳。

兩人的字跡幾乎是一樣的。

這是劉複的第一印象。

但陳修拿筆很穩,而辛杭速度很慢,不時還要停下來,側首咳嗽。

每一聲咳嗽都像是用儘他全身的力氣,再要下筆就顯得氣力不足。

待公主、陸惟,以及失魂落魄的楊園三人回來時,陳修和辛杭剛好默寫完自己答過的題,兩人差不多同時收筆,陳修吹乾墨跡,捧起卷子雙手呈給劉複,而辛杭也想這麼做,卻撐著手肘站不起身。

“行了,坐著吧!”

劉複看不下去,走過去親自收他的卷子。

公主與陸惟麵無異色,臉上都沒有加封和高升的容光煥發,而本應也高升的楊園,卻哭喪著一張臉,好像自己剛去見的不是承旨官,而是閻羅王。

陳山長奇怪無比。

哪有人升遷了還這種表情的,該不會是被治罪了吧?

他想恭賀公主和陸惟,以免失禮,卻礙於場合不知道應不應該開口,最後感覺不太合適,還是閉嘴沉默了。

呈現在陸惟麵前的,是兩張卷子。

墨跡還未完全乾透。

陸惟將考試那天的卷子放在案上,三張一道對比著看,一字一字,沒有錯過。

正堂靜得有點可怕。

所有目光都落在陸惟身上,等著他做出決斷。

陸惟終於抬起頭。

他麵色冷峻,掃視眾人一圈。

各人神情不一,反應都落入眼中,唯獨公主衝他眨眨眼,還笑了一下。

陸惟:……

他差點也跟著翹起嘴角,麵上仍是不動聲色,最後鎖定陳修。

“你模仿得很像。”

陳修臉色微微一變。

陸惟張口就是模仿,這就說明他已經給這件案子定了性,也給陳修定了性。

“陸廷尉,您這話未免——”

“老實說,我挺好奇的。”陸惟打斷他,那本來就沒翹起的嘴角弧度此刻冷硬得如同冬至那天的冰雪。“你能模仿辛杭筆跡,模仿得如此相似,以假亂真,為什麼不自己去考呢?以你的能力,想要在那一百八十三人裡脫穎而出,並不難,為什麼非要弄這一出,讓辛杭替考?”

陳修咬咬牙,正要解釋,卻聽見辛杭的聲音響起。

“因為他隻會模仿,以前書院的月考,他成績平平,堪堪過關,如果參加州試,也許會名落孫山,陳家不想賭,他們想拿第一,天水書院山長的兒子,才配得起這個第一。”

辛杭咳嗽幾聲,春寒猶在的天也額頭冒汗。

“從前我還不明白,為何書院會破格錄用我入學,僅僅是因為我母親與陳家的淵源嗎?後來我才知道,陳家看中了我的天分,希望培養我,然後拿我的文章,當成陳修的敲門磚,去敲開那些世家的門,即便沒有這次新法,這次花一大筆錢買我閉嘴的事情,也會發生。”

陳修終於忍不住了。

他怒道:“我沒有!這考試就是我自己考的,試卷也是我自己做的,憑什麼姓辛的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就能博取同情 !我聽說陸廷尉斷案如神,難不成是靠冤枉好人得來的名聲嗎?!”

陸惟無動於衷,冷漠地看著對方。

他自然不是頭一回遇見陳修這種嫌犯了,許多人在鐵證如山麵前都還能抵賴,因為他們內心壓根就不認為自己有過錯或犯了律法。

“辛杭身體緣故,考試時就算全力控製筆觸,依舊會留下痕跡,我一字一字對了你們二人的卷子,裡麵有許多痕跡,最明顯的就是這個“劉”字,最後一筆勾起,辛杭氣力不足,金鉤微顫,最終引頸待戮,如同絕筆,而你身體無恙,落筆平穩,這最後的一勾,沒有顫唞。”

陳修既然已經爭辯,索性抗爭到底。

“每個人每次寫的字不可能一模一樣,總是有細微差彆的!”

陸惟點點頭:“不錯,你是因為剛剛聽見公主加封的消息,心才亂了的。本來你覺得,這甚至隻是一件小事,就算最後被揭穿,看在你父親出借天水書院的份上,看在天水書院在秦州舉足輕重的份上,公主總是能網開一麵的,畢竟秦州已經死了許多人,再也經不起動蕩了,而且公主之前還要趕著回京,但你沒想到,就在這個當口,公主殿下竟然名正言順作了秦州的主,連新法也被承認了。”

陳修:“我……”

陸惟:“還有,辛杭病重,寫卷子才那麼慢,你之所以也跟他差不多時間交卷,是因為這字跡本來就不是你自己的,你需要時間去控製自己下意識自然書寫的習慣,我說的沒錯吧?”

陳修的臉色臉色白了又青。

陸惟冷冷道:“辛杭這樣的字,是因為他滿心憤懣無從發泄,為人又倨傲孤僻,隻能以字表心,你自小一帆風順,被眾星捧月,受儘寵愛,用這樣的字,完全不符合你的經曆與性情!”

公主終於開口了。

“我們打聽到,你外祖父家在隔壁梁州,三年前你曾經在那小住幾個月,與表兄弟一塊學習,這期間你不可能一張字帖一筆字都沒留下吧,若說小時候的字跡與長大後大不相同,那三年前距今不遠,應該差彆不大。不然我派人過去搜搜你外祖家,待找到證據,你方肯心服口服,不過到那時候,隻怕你外祖一家都要受你牽連,無端連坐。”

陳修呆立當場,被這一錘又一錘,最後再加上公主一記重錘,直接暈頭轉向,完全不知作何反應。

陳山長歎了口氣,邁出一步,跪下拱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一切皆是老朽所為,是我利益熏心,一心想要讓陳修拔得魁首,也讓天水書院更上一層樓,方才鑄成大錯,還請殿下責罰於我!”

陸惟:“他今年貴庚,你讓他去跳河,他怎麼不去跳?”

陳山長似難以想象對方神仙一樣的麵容會說出如此刻薄惡毒的話,一時竟接不上話。

陸惟冷冷看著他,就像寺廟裡高高在上的神像:“你現在想到要頂罪了,之前是把彆人都當成傻子?新舉官法是為了破除世家壟斷,以門閥定官品,你們自己痛恨世家門閥,卻恨自己不是世家門閥,一有機會,就要做他們做過的事情,將這些彆人曾經施加給你們的,又施加在彆人身上!”

陳家父子低著頭,不敢再說話。

他們哪裡敢說話,事情已經敗露,新舉官法第一年,魁首就得來不正,這新法還是公主親自頒布的,這等於狠狠打了公主的臉,恐怕天水書院山長之位也要不保了。

“罵得好!”辛杭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

他已是將死之人,沒有那麼多禮儀,旁人也不與他多作計較。

“殿下,陸廷尉,你們看看,他們現在後悔,隻是後悔自己東窗事發,而非後悔自己乾過什麼,如果早知今日這一遭,他們也許會另找他人,也許會滅我的口,說不定秘密就可以永遠保守下去了!除了我,辛家沒有人敢站出來,他們都畏懼陳家,生怕斷了自己的生路!”

他的母親和弟弟有些羞愧,欲言又止。

楊園對辛杭卻沒什麼好感,冷笑道:“你現在揭發出來,不過是因為你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索性孤注一擲,既然你如此痛恨,當日就不應該答應他們,答應了又反悔,你以為就你清高了?”

“是!”辛杭痛快承認,“當日我答應下來,其實也是畏怯陳家,對我們這樣的人家來說,陳家父子已經是高不可攀遙不可及的了,怎麼敢想象得罪他們的後果?可當我在考場上一遍又一遍看著自己寫的,我就越來越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我有真才實學,卻隻能冠上彆人的名字去考試?我都要死了,難不成還不能痛快一場?”

他發泄一通,但並沒有就此停下來,反倒將矛頭直指公主他們。

“公主殿下,陸廷尉,秦州之亂,方良崔千將本地世家屠殺殆儘,你們欲擢新法,開辟新路,如我一樣的士子,心中十分感激,但是世家一去,必有新的地頭蛇頂上,他們也許還無法像世家那樣霸道,隻能以拙劣的替考來蒙混過關,可假以時日,他們未必不會成為新的世家,屆時新舉官法的意義又在何處?”

“您看世人都痛恨世道不公,痛恨欺壓良善,踐踏弱小,但他們是痛恨自己不是踐踏彆人的那一方,而非痛恨這等規則!即便是天水書院,如此教書育人之地,亦未能免俗,陳家父子一旦得了機會,就會蹬鼻子上臉。今日是我命不久矣,圖個魚死網破,可我若是身體健康,還敢拿家人與自己的前程押上去嗎?!”

他字字泣血,說得楊園啞口無言,說得陳家父子憤恨不已。

“殿下明鑒!”

陳修伏地叩首。

“我自問才思的確不如辛杭敏捷,若自己考試,頂多隻能泯然眾人,也許能僥幸中選,卻絕不會有今日風光,方才鋌而走險,誤入歧途,殿下要罰,修心服口服,但辛杭這等汙蔑新法,將新舉官法說得一無是處,又何嘗不是因為他自己反悔,覺得自己病入膏肓,已經無法享受交換條件帶來的好處,方才想著兩敗俱傷!”

“辛杭此人,心機深沉,劍走偏鋒,絕非良善之徒,我若得嚴懲,還請殿下一視同仁,勿因他故作病重,便輕易放過!”

辛杭大笑:“無所謂,我今日既然出聲,就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就是與你一同赴死又何妨?!”

陳修麵色難看,咬牙切齒,已是將他恨入骨髓,恨不能上去撕碎對方。

辛杭根本不理他,又轉向公主他們。

“新法是良法,我也能明白公主殿下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