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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299 字 6個月前

將天子當成“兒皇帝”來玩弄,說立就立,說廢就廢。

公主的父親,也就是光化帝,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但當時內外交困,他很難也沒有魄力去改變,隻能聽之任之。

可以說,稍微有點腦子的帝王,都能看見這些問題,至於能不能改善或者破而後立,就看帝王的能力和時運了。

但陸惟想要的天下大亂,某種程度上,在秦州,通過方良的手,實現了。

上至世族門閥官宦富戶,下至庶民百姓走夫販卒,全都被這場風暴卷了進去,無一幸免。

唯一走運的是楊園,他陰差陽錯逃出生天,但他屬於世族裡的異類,雖然享受了世族的利益,卻不可能為了維護利益去跟其他人抱團。

這場大亂使得秦州因緣際會,重新變成一張乾淨的白紙,外來勢力一時半會插不進手,那就可以展開改革。

“楊園趕鴨子上架,問題應該不大,他本身就有些能耐,隻是需要有人督促,不然就是抽一鞭才能走一步。但這件事在秦州好辦,其他地方,恐怕就沒有這種機會了。”

公主漫不經心道,又咬了一口紅糖糍耙,被風刮過的糍粑有些冷硬,不像剛出爐的口感那麼好了,她不由微微蹙眉,嘴巴裡那塊嚼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吞下去,竹簽上剩餘的卻無論如何不想去動了。

陸惟看出她的糾結,嘴角微微一扯,沒讓她看出來,嘴上卻道:“這紅糖糍粑不好吃嗎?先前魏解頤鋪張浪費,殿下可是說了她的,總不好不以身作則。”

公主看了他一眼:“你吃嗎?”

陸惟:“我不吃。”

兩人又走了幾步,公主“不小心”將糍粑掉在地上。

“哎呀,這下沾了灰,雨落肯定不讓我吃了!”她故作訝異和可惜,又高高興興撿起來,“如此隻好拿回去給官驛後麵圈養的小雞小鴨吃了。”

陸惟:……

他不認識從前的公主,也不知道她未出嫁前是什麼樣子的,但陸惟覺得,十年前,公主一定是個古靈精怪讓人難以招架的少女。

十年時光過去,這份古靈精怪足以變成奸詐狡猾,這才有了今日的狐狸。

他方才不應該讓那人捏小貓的,應該直接捏隻狐狸才是。

想及此,他將掩在袖中的麵人遞過去。

“方才路過順手買的,殿下拿著玩吧。”

公主先是訝異,而後露出惋惜之色。

陸惟以為她不喜歡,正待收回,卻見對方拿過去。

“怎麼不是橘色?”

他這才想起公主養了一隻橘貓。

“謝謝陸郎!”公主甜甜道,又是變成“陸郎”了。

“我沒什麼與你換的,不如……”她望向手裡那根沾灰的紅糖糍粑。

陸惟抽了抽嘴角:“小玩意罷了,殿下喜歡就好。”

“你覺得,李聞鵲會不會聽我們的勸,不帶兵馬入京?”

公主捏捏麵人小貓的耳朵,若有所思。

陸惟挑眉:“殿下好像很篤定李聞鵲能很快就平定梁州何忡之亂?”

公主歪頭看他:“你在懷疑李聞鵲的實力?”

陸惟:“殿下對何忡了解多少?”

公主:“我隻記得,他也算是三朝元老了,我在柔然時,曾聽路過的商人說過此人,還是天子眼皮底下的長安令,結果十年過去,他非但沒有升遷,反倒淪落梁州當了刺史,雖說一方諸侯比京官自由些,但像梁州不上不下,又地處西北,應該是他得罪了人的後果吧?”

朝中百官,要說都是世家出身也不儘然,也有不少尋常門第的官員,但這些人想要更進一步,必得依附大樹,靠山過硬,就算如此,升到某個職位,也就止步了,很難再往上。

除非像嚴觀海那樣,有個爭氣的妹妹,又能給皇帝誕下兒女,還能籠絡一批勳貴站隊,才勉強能爬到右相的位置,跟趙群玉分庭抗禮。

但,彆人想要複製嚴觀海的路,實在太難了。

何忡就屬於既沒有美貌妹妹,也沒有美貌女兒,更沒有名門父親的普通人。

“何忡心思縝密,性情沉著,他任長安令時,曾一月之內破十樁陳案,為冤者昭雪。後來是因為追查一樁連環失竊案,搜查京中當鋪,查到博陽公主那裡,惹了公主大怒,上告天子,何忡這才被發配梁州的。”

陸惟頓了頓,想起公主出降柔然十年,未必熟悉京中人物,就補充道:“博陽公主是當今陛下親妹,而她的駙馬正是趙群玉的長孫。”

公主想了想,還真有點印象:“我見過博陽一回,她曾隨她兄長赴宴,這麼多年過去,的確也該是嫁人生子的年齡了。不過你說的這些,跟李聞鵲要在何忡那裡吃癟,好像沒什麼關係吧?”

陸惟:“其實我一直懷疑何忡當年是故意得罪公主,被發配出京的,他在梁州經營多年,能一直在刺史任上,不升不降,多半也是找人打點過的。現在方良死了,沒有人與他配合,他隻能孤注一擲前往長安,肯定就會想到李聞鵲追上去的可能性,李聞鵲想要在何忡抵達長安之前堵到人,就未必能做到,說不定到時候還得在長安有一場血戰。”

他雖然如此判斷,也沒有唆使公主跑去長安救駕的打算,畢竟他們就這麼點人,去了也什麼都乾不了,不如離遠點旁觀局勢,說不定還能觀察得更清楚點。

當此之時,沒有比秦州更安全的地方了。

公主若有所思:“照你這麼說,何忡也是個能人,說不定這場仗一時半會還真沒法見分曉。”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覺遠離熱鬨的街道,來到民宅聚集的區域。

這裡也曾是流民軍肆虐過的地方,但現在腳下青石板都被雨雪刷洗過了,縫隙裡還殘留青黑色的汙漬,也分不清裡麵到底有沒有已經變色的血跡,還是歲月長久磨礪留下的印記。

“前麵那間宅子,應該就是杜與鶴死的地方。”陸惟忽然道。

公主微微一怔。

她對杜與鶴的印象其實很模糊,即使兩人見過,對方當時還裝病被她看出來。

可在楊園陸無事那裡聽說他的死訊,以及他是因何而死之後,公主心裡還是泛起淡淡莫名的滋味。

她知道,這種滋味,十年前的章玉碗沒有,長安那些達官貴人可能也沒有,它隻會出現在十年後的章玉碗身上。

她還知道,陸惟也許與她有著一樣的觸動。

隻是兩人早已習慣八風不動,不肯表露分毫。

“去看看吧。”公主說道。

兩人走到院子外頭,便聽見裡麵傳來稚嫩童聲。

“阿娘,我出去玩啦!”

“小心些,彆跑遠!”

“知道啦,我就去隔壁找六郎!”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過來,小短腿費勁邁過門檻,抬頭就看見公主和陸惟二人站在那裡望著她,不由嚇一大跳。

前不久的陰影還未驅散,她忍不住大聲叫起來:“阿娘,阿娘,有人!有人!”

婦人急急忙忙奔出來,想也不想一把抱住小姑娘,再看公主他們,便愣了。

這兩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壞人。

“這位嫂嫂,我們是杜與鶴的朋友,正好路過此地,所以在外麵逗留片刻,驚擾你們了。”陸惟道。

他便是不說這話要進去看看,婦人隻怕也會答應,更何況他這樣有禮,婦人忙道:“原來是杜長史的朋友,二位快請進來喝碗水,阿囡,不許頑皮,去外麵玩吧!”

小姑娘答應一聲,看見公主手裡的麵人兒小貓,立刻被後者吸引了,眼睛黏住不動——沾灰的紅糖糍耙方才半道上已經被公主偷偷扔了,陸惟看見了也沒揭穿她。

公主笑道:“若是彆的,我就送你了,可這麵貓兒是旁邊這人送的,當著主人的麵把禮物送出去,隻怕他回頭要找我算賬的。”

陸惟抬頭看天,聽而不聞,好像那萬裡無雲忽然生出朵金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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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婦人忙行禮告罪。

“小孩子不懂事,還請二位見諒。阿囡,快出去玩!”

小姑娘隻好慢吞吞走出去,一邊回頭看小白麵貓兒,依依不舍。

“屋內有些逼仄,我家男人還病著,不好讓二位跟著在裡麵煩擾,不如在院子裡坐坐,也寬敞些!”婦人用圍裙擦了擦手,有些不知所措。

“你且去忙,我們坐會兒便走了,本不該來打擾。”陸惟望見腳下石磚縫隙裡還有深一道淺一道痕跡,馬上就認出這些都是乾涸了深入石頭,清洗不掉的血。

這裡應該就是陸無事所說的,杜與鶴出事的地方。

雖然陸惟說不用招呼,婦人還是端了兩碗水出來。

“這是井水燒開的,乾淨水,兩位可以解解渴。”她也看出兩人身份不一般,有些拘謹。

“你夫君是因為亂軍受傷的嗎?”陸惟問。

“是,”婦人有些黯然,“那天我們在家躲得好好的,也沒冒頭,那些人突然就闖進來,還要拉了我走,我夫君一下就急了,拿了把菜刀衝出去,結果卻被打,要不是杜長史……”

陸惟:“他現下如何了?”

婦人:“被敲了頭,後來雖然醒過來,也時好時壞的,經常說頭痛,這不,也乾不了活,躺在床上呢,喝了許多藥都不見好。”

憂愁隨著她的話在眼角眉間積攢起來,層層疊疊的幾乎要壓垮了她。

公主道:“我認識城裡幾位大夫,醫術還不錯,你若不嫌棄,不如讓我們去看一眼,回頭我幫你問問大夫。”

即便家裡不富裕,為了丈夫已經掏空家底,公主這一問可能又要讓婦人日夜不停做些繡活才能賺到,她仍是打起精神。

“兩位請隨我來,就是裡麵藥味重,怕熏了你們。”

屋裡有些昏暗,藥味的確彌漫四周,讓人腦袋發沉。

男人低低的呻[yín]從裡屋傳來。

“蘭娘,你在和誰說話……”

“是杜長史的朋友,他們路過此地,進來看看。”婦人聽見他的聲音,忙進去將人扶坐起來。

男人滿臉痛苦,似乎就連坐起來這個動作都讓他難受。

這種情況,去藥鋪隨便抓幾味藥肯定是看不好的,公主心裡有數,估計回去得讓人找兩位大夫過來給他看看才行。

男人看見他們,要掙紮下榻,卻被陸惟攔住,他也有些氣力不濟,隻好一臉歉然。

“若不是杜長史,我連命都保不住,我們無以為報,想問問杜長史家中可還有親眷?我平日裡編些竹篾竹筐,雖不值錢,手藝卻還過得去,想給杜長史的親眷送點東西,聊表我們的心意。”

陸惟道:“杜長史有一雙兒女,他出事之後,遺孀準備帶著兒女扶靈回鄉,隻因如今世道不太平,才沒有貿然動身。你的心意,我代他們領了,他們如今孤兒寡母,不願多見外人,隻想關起門過清淨日子。”

夫妻倆聞言更是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