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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349 字 6個月前

崔千也忙道:“方使君並非有意怠慢,這幾日下官跟著忙前忙後,親眼看見使君夜半三更還在處理政務,先前他聽說殿下要來,不知有多高興,哎,這這……”

公主微微一笑:“方使君為民辛勞,何罪之有,倒是我們還安坐在此,反倒於心不安,諸位接風的心意我們領了,今夜便從簡吧。”

下榻之後,眾人沐浴更衣,公主也換了一身新衣裳,麵容光潔,烏發生輝,望之可親,舉止從容,真正是公主氣度,令人不敢怠慢。

崔千原還覺得這位公主在柔然待了十年,想必沾染不少柔然人的習氣,沒想到這一照麵,竟比他見過的所有貴族女子還要不凡,便趕緊連那一絲怠慢也收起來,不敢再失禮。

趁著公主與他們寒暄的工夫,陸惟掃視全場,將席間眾人儘收眼底。

按理說,秦州刺史麾下官員,即便白日裡沒到的,晚上接風宴也不該缺席了,但這一放眼望去,席間寥寥,除了方良因身體不適沒來之外,好像還缺了幾人。

“殿下,陸郎君,這位是咱們秦州的功曹參軍黃禹。”

功曹參軍,也稱司功,負責一州的功過記錄,也幫刺史參謀政務,官職不低,隻是他上頭肯定還有人,不該一上來就介紹他。

黃禹三十開外的年紀,蓄了胡子,身形高大,聞言就起身見禮,聲音也是洪亮。

“見過公主殿下,陸少卿,若有吩咐,在所不辭!”

陸惟露出些許疑惑:“方使君手下的其他官員,也是因為太過勞累沒有過來嗎?”

崔千與黃禹相視一眼,前者苦笑:“杜長史也告病了,至於楊錄事,許是因為不太喜歡這種場合吧!”

陸惟聽出弦外之音,卻故作不懂,還皺皺眉頭:“看來這兩位對公主殿下殊無敬意,也不將陛下放在眼裡了!”

公主柔聲道:“我區區未亡人,隻因陛下恩典方才能歸朝,本就不該驚動地方,隻是我們這一路走來,乾糧告罄,還請崔司馬多給我們幾日,讓我們將糧草籌齊,便即刻啟程,絕不相擾。”

他們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把話都說儘了,崔千還能說什麼,隻得連聲道:“方使君絕無不敬殿下之意,還請二位貴人安心住下,下官定會稟明使君!”

席間人不齊,崔千欲言又止,黃禹看上去也不是八麵玲瓏之人,方良之子方淙更是訥訥無言,就連飯菜,雖然熱是熱的,可公主還真不覺得味道能比勇田縣的路邊小攤好吃,最終宴席匆匆結束,敗興而歸,方良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

一碗蓮子羹端上來都半涼了,其他的菜更是平淡無奇,不是少放鹽就是多放了糖,到最後公主也沒吃幾口,風至更是滿腹牢騷,陪著公主回屋就忍不住開始吐槽。

“雨落剛習廚藝時做的怕是都比他們好吃!”

“那些菜該不會是熱了三四頓沒人吃才端上來的吧!”

“還有那道烤魚脯,可真是沒法說了,上回陸郎君為您準備的烤魚,都比這美味數倍不止吧!”

就在她越說越起勁時,陸無事來了。

陸無事是奉陸惟之命過來的,說怕公主在晚宴不儘興,請她過去再用些吃的。

實際上陸惟就是不來請人,雨落也已經在做夜宵了,陸無事這一來,公主就索性讓雨落將做好的粳米粥和蒸鴨也帶過去。

蒸鴨顧名思義,就是鴨子清蒸,但雨落彆出心裁,蒸的時候在鴨肚內臟掏空,往內塞些藥材,等鴨子蒸出來時,就是一道藥膳,筷至而皮落,肉入口即化,連著鴨子下麵的湯汁,是極為下飯又不上火的一道菜,最適合冬天食用。

陸惟那邊準備的是酥%e4%b9%b3和蝦炙。

酥%e4%b9%b3是一種奶製品,以羊%e4%b9%b3製作的酸奶點心,有些講究的人家,會倒模做成各色花朵形狀,再在上麵淋上水果製作的醬汁,譬如梅花形狀的酥%e4%b9%b3,就淋上青梅果醬,桃花形狀的酥%e4%b9%b3,就淋上桃醬,因著果子大部分都得春夏時節才能有,秦州自然也不如富庶之地講究,一碗雪白的酥%e4%b9%b3,已經算是此間對貴客最好的招待。

相比之下,蝦炙則要用心許多。

也不知道陸惟從哪裡找來的蝦,鋪開了撒上胡蒜搗碎的蒜蓉,下麵墊上晚菘,一起進行烤製,蝦被烤熟之後呈現紅澄澄的顏色,這道菜也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光明炙。

“陸郎費心了。”公主開開心心剝開一隻蝦,不假手於人。“我當年離京前吃的最後一道菜,便是光明炙。”

說起來,她從小不愛剝蝦殼,那蝦還是阿父親手給剝的。

時光境遷,斯人已矣,為她剝蝦殼的那個人再也沒有了。

“我聽說南方有一種主食,名叫粉絲,用米漿製成,細若遊絲,晶瑩剔透,蒸出來米香噴鼻,若是用這種粉絲蒸好之後放在晚菘上麵,與蝦一起炙烤,想必彆有滋味。”

陸惟也在剝蝦,他的手法很嫻熟,顯然是饕餮常客。

“這蝦是方刺史派人送來的,據說是本地釣客冬釣之後過來售賣的,方刺史也愛吃蝦,病倒之後卻無福消受,便讓人送過來,還有一車食材乾糧,都是刺史府用度。”

公主笑道:“看來方良是想以此表示自己不是有心怠慢我們。”

連自己用度都獻出來了,就算公主和陸惟想怪罪,也不好再說什麼。

陸惟:“殿下入城之後,對此地有何感想?”

公主想了想,道:“亂。”

不是窮,也不是熱鬨,而是亂。

上麵亂,下麵也亂,入目都是一片混亂。

這裡頭固然有天災肆虐,流民聚集的緣故,但接風宴上方良病了,偌大一個秦州府,隻有司馬崔千和功曹黃禹出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

公主沒有急著派人去打聽,因為她知道陸惟肯定會讓陸無事去問的。

“沒有出席的兩人,長史兼彆駕杜與鶴,的確是病了,而且據說已經斷斷續續病了幾年,打從上任沒多久就纏綿病榻,一直不管事。”

“還有一個楊園,錄事參軍,出身華陰楊氏,是秦州府裡出身最好的官員,但是脾氣很差,不合群,很少跟同僚來往,舉宴這種事,誰也不會主動去喊他。”

公主訝異:“不合群,是指跟頂頭上司方良都合不來嗎?”

陸惟點頭:“據說他不修口德,逮誰罵誰,連方良都被他罵得狗血淋頭,誰也不愛與他往來,這楊園在秦州也都是獨來獨往。”

公主:“長史不管事,崔千太圓滑,楊園又不合群,那秦州的政務軍事,就全都要倚賴方良一人了?”

陸惟:“看上去的確如此。方良身兼刺史與郡守,本就有職權管轄秦州境內一切事務,不過底下的人靠不住,也許這是他勞累過度病倒的原因。”

公主笑道:“說不定他還覺得我們這個時候過來,是給他添麻煩,借病躲過與我們交際呢!”

這間屋子不大,兩人距離也不遠,聲音無須喊得如何高。

寒夜漫漫,暖爐融融,陸惟閒坐慵懶,整個人都放鬆下來,燭光映在他那張臉上,當真是光華流轉,無瑕動人。

但他也不是對著任何人都有這樣的臉色,最起碼,在雨落一臉難色進來稟告,說“魏小娘子在外邊等候,說帶了夜宵過來,想獻給殿下”時,陸惟眉間蹙起,肉眼可見變得不太愉快。

公主看著陸惟笑:“醉翁之意不在酒,魏小娘子真是一片癡心!”

這魏解頤說是過來投靠堂姑,但來了之後也沒見過她出官驛,就跟著住在公主旁邊的彆院裡,崔千等人不知她身份底細,隻當對方是跟隨公主的女眷,也沒多想。

這種仰慕者,陸惟見得多了。

“我與殿下在此說話,再來個閒人豈不煞風景,殿下讓人拒了吧。”

“她是衝你來的,不是衝我來的,要是我拒絕她,得罪人的就變成我了,陸郎也為我想想,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公主一路走來何其不易。”

公主眼睛也不眨,張口就說出楚楚可憐的話。

陸惟:……

他還真不知道這位連砍人都不手軟的公主,什麼時候怕看人臉色了。

不就是想看戲麼?

魏解頤在門口等了半天,已經很不耐煩了。

但這畢竟不是她的地盤,她也不太敢任性耍小脾氣,直到稟報的婢女從裡麵出來,告訴她公主請她進去,她才勉強調動起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邁步走進去。

在魏解頤看來,她這已經是為了見陸郎君一麵,受了天大委屈了。

進去之後,她一眼就看見公主和陸惟二人正在用膳。⑤思⑤兔⑤網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今晚大家都吃不飽,魏解頤同樣對接風宴上的菜肴嫌棄得很。

“殿下,陸郎君,我給你們帶了吃的過來,你們已經吃過了?怎麼沒喊我?”

魏解頤看著他們桌上的殘羹冷炙,微微瞪大眼睛,更委屈了。

“你帶了什麼過來?”

比起陸惟,公主對美貌小姑娘更有幾分耐心。

魏解頤:“桂花米糕,醬驢肉,荔枝肉。”

她委委屈屈道,也顧不上埋怨,讓婢女將醬驢肉和荔枝肉都擺到陸惟麵前,最後才將桂花米糕給公主送去。

公主看得有趣極了,也不因為被怠慢生氣,她本來就吃得差不多了。

“魏小娘子,我不愛吃米糕,你把醬驢肉換過來吧,陸郎君喜歡吃甜口的。”

她還故意逗魏解頤。

“殿下怎麼知道陸郎君喜歡甜口的?”

魏解頤渾身毛頓時豎起來,像極了公主那隻小橘。

公主拖長了語調:“夜深人靜,夜半無人時,陸郎君告訴我的呀!”

魏解頤倏地望向陸惟!

他們的關係已經到這種程度了?陸郎君竟然是喜歡年長寡婦的?

陸惟的筷子還正好伸向那盤荔枝肉,聞言竟點頭附和。

“知我者,殿下也。”

魏解頤眼圈都要紅了。

她心想自己辛辛苦苦跟著陸郎君到上邽來,難道就是為了看這一幕嗎?

捏緊了小拳頭的魏解頤,忍不住憋出一句話。

“方才我的婢女去借用官驛小廚房時,聽見他們在說方良!”

其他兩人的注意力果然馬上被吸引過來。

陸惟甚至主動開口詢問:“說什麼?”

魏解頤仰起下巴,有點小得意:“說刺史府的存糧已經不多了,方良還讓人將糧食都拉過來,供給殿下和陸郎君。還說官倉也已經放出去了,大雪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道路不通,城裡的糧食吃完了不知道怎麼辦。還說,還說……”

公主:“這裡沒有外人,小娘子隻管說就是。”

魏解頤:“他們還說,我們來的不是時候,又要多吃些糧食,希望我們快點離開,彆占了方刺史的口糧……他們也太過分了,哪裡就到了此等地步?!”

她現在是與公主陸惟一塊過來的,自然而然站在他們的角度立場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