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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上 樓雨晴 4994 字 2個月前

,已無掛礙。

長老們在廳前議事,應是今日便能決策出下任家主由誰應承,她隨時都可以離去。

一切都已收拾妥當,預計這兩日便能動身。

該往何處,目前還沒個準,也許回平城——她的故鄉,也或許先走走看看,去那些曾經走過、一直惦在心頭、有空要再回去瞧瞧的一景一物。

沒去關切下一任家主是誰,隔日清晨,她更隻身一人靜靜離開慕容莊。

她去了宜興。

也沒多想,隻是之前為了籌備建廠事宜去過一回,掛心著,總要瞧瞧如今那些個茶園、製壺廠經營得如何,往後自己是看顧不到了。

茶農換過一批人,已與最初不同,可這兒的管事眼尖,一眼便認出她來,問著:「慕容主子這回沒來?」

她神色僵了僵,驅走心頭那莫名而生的堵塞,平緩回應。「他離開了。」

「咦?那你——」想到姑娘與慕容主子形影不離,本能便道:「你也要走嗎?」

「嗯。往後我是看顧不著了,您得多費心,新任的慕容家主對這兒不見得有感情。」至少不像她、不像……他,來得意義深遠。

她四處巡了巡,靠坐在樹蔭下,想起那一年,由於這兒的圭質適合茶作,他便前來勘看,在這兒耗上一月有餘,所有籌備事宜%e4%ba%b2力%e4%ba%b2為。

問他為何?他笑而不語。

那些日子,她連采茶都學會了,那念頭頗傻氣,隻是想讓他嘗嘗她%e4%ba%b2手所采的茶葉。

一連幾日,曬傷了細嫩肌膚,樹蔭下的他為她抹上涼膚膏,取笑道:「瞧你這扮相,村姑似的。」

那最新研發出的樹葉品種,他試了試,久久不語,一啟口便道:「雁回。」

「家主何事?」

他笑道:「不是喚你。方才管事要我為新茶命名,這茶清冽宜人,入喉餘韻無儘,如你。我看就以你為名吧!」

回到慕容莊後月餘,由宜興這兒送來了一罐初製的茶,那是她%e4%ba%b2手所采。他收到時,神情頗為歡悅,說——

「雁回為我采的茶,可要好好珍藏。」

之後,她再也沒見過那罐茶葉。數日前的夜裡,前去那無人的寢房掌燈,她順手要關妥被風吹開的窗,發現窗前花台間,撒了一地的茶葉,茶罐已空空如也——一如昔日情分。

如今,她站在以往他佇立的樹蔭之下,遙望那以她為名的茶園,想著那人說,隻要他還在的一天,就會好好護住它,無論它能否為慕容莊賺進大把銀票,因為這茶存在的意義,不在於錢財。

如今他不在了,她也將離去,往後無論是茶園或茶我,怕是都留不住了。

第十章2

第四十九日,她來到邵家村。

邵家村水質清流,適合醉酒、造酒。

前年九月,她初學製酒,便是在這兒,當時與他約好,下回前來,要一同開封對飲。

那酒窖內,每一壇酒都有來曆與故事,短則數年,多則數十年曆史的也有。有的是孩子出生,父%e4%ba%b2為嬌兒製下的狀元紅,也有手足、母女、知己、主從、師徒、敬神祭祖……各種不同關係、不同名目而釀製,珍藏的心意。

她進了酒窖,取出那壇酒,許是連日奔波,連酒壇子也抱不牢,出窖時差點摔了一整壇酒,所幸一旁婢仆搶求得宜。

她暈了幾個時辰,醒來時日已西下。

「莫姑娘,慕容主子他——」

「他不會再來。」

「這樣啊……」村長驀地無語。

看出對方為難萬般,明顯有未儘之語,便道:「村長有話不妨直說。」

「方纔為姑娘請了大夫診脈,你……有喜了。」

有……喜?!

思緒短暫斷了片刻,才領悟那話中意喻。

這,是喜嗎?

是夜,她開了那壇酒、斟上滿杯、一杯飲儘,一杯酒酹於天地間。

「敬你,慕容。」

今日,是他七七。

過了今夜,魂魄引渡奈何橋,喝上三杯孟婆湯,這世間一切便與他再無乾礙了。

他應該很高興吧?終於可以徹底忘記她,他等這一天,等好久了。

村長說,慕容主子曾來函交代,要他取了酒,如何處置都好,總之勿留。那信在途中延宕了數日才送達,說她要再晚個幾天,這壇酒就沒了。

他們共同留下的每一道痕跡,都一點、一點在消失,總有一天,會連記憶也不留,可……

為何偏偏在他鐵了心要抹去一切時,卻又留給她一個抹不去的證明?

掌心撫向肚腹,仰眸望向無儘暗夜。「你要我留嗎?慕容。與我共有的一切,你都一一毀去,既是如此,我也不能留『他』,你允否?」

手中緊握兩枚銅錢,朝天際扔擲而去,落入地麵,敲擊著,滾了數圈,停在鞋尖處。

一正,一反。

他真不要她留?!如此絕然,不欲與她再有瓜葛。

「我再問一回。這是你的孩子,你真不要我留?」

連問三回,皆同。

她閉了下眼。「很好、很好……我也是這麼想的……」捧起酒壇,一灑而空。

沒了,全沒了。這樣,她也落得輕鬆……

鬆了手,空壇落地,她舉步欲離,餘光瞥見壇底字痕。

她彎身拾回,就著月光,瞧清那蒼勁而清晰的刻痕。

慕容

雁回

於 辛卯年初秋 同釀夫妻酒

原 偕白首 同歡愁 地老天荒

心房驀地一痛,無來由的疼意狠掐%e8%83%b8房。

她後來又去了許多地方,輾轉三月有餘。

一處、兩處、三處……直到後來,她才發現,自己所到的每一處,全有他的痕跡。

原來,內心深處最惦念掛懷、放也放不下的眷戀,全是他。

一帖下胎藥,熬了又熬,幾回捧在手心,又擱到冷涼,始終沒能飲下。

能毀的,已全數教他毀儘,腹中這點血脈,她真要毀得丁點不留嗎?

不,她不想。

這是他留給她最後一分記憶,證明一切並非虛幻。這一回,她要自己作決定,不容他乾預。

不知不覺循著共有的足跡而去,繞著、繞著,竟又回到慕容莊來——

這是與他擁有最多回憶之處。

迎風佇立亭中的身影、窗下持卷細讀的模%e4%ba%b2、園中濃情相偎……每道曲院回欄,都有他的身影,甚至是長廊邊尋她晦氣、欺她戲她的片段,都教她思憶再三。

這一回,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看的人是他。

重新走過一回,經曆那些共有的過往,將屬於他的一切全都補齊了,才發現——

她望著水麵虹影,但掌下實際觸著的,是滿心的沁涼,不知不覺,掬飲著冷泉的甘醇。

天際那抹虹,她從未觸著過,真正伴在身畔的,是那一彎冷泉;眼下戀著虹影的絕美,心頭卻是眷著冷泉的護憐而不自知。

直至冷泉乾涸,方才醒悟,心間,早已依戀甚深。↙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離開後的半年。

她養成了夜裡往他房裡去的習性,總要與他說說話,才能安睡。

她掌了燈,在桌前坐下,緩緩啟口。「莊裡的事,我沒管了,現下是二房在當家管事。慕容義是沒慕容庸有才乾,可至少心%e8%83%b8寬太多了,這兩房如今正明爭暗鬥,勢同水火。」

她笑了笑,又道:「不過這與我無關,我不戀權,戰火便燒不到我這兒來。慕容義顧念我腹中還有慕容家的骨血,總會讓我有一方容身之處的。權力是太多是非的開端,這我們都%e4%ba%b2眼見識過了,如今我隻要能保住屬於你我的這一方天地,也就足夠了。」

她起身,移步往床褥而去,傾身貼上他昔日用過的枕。

這兒,她每日勤於打理,維持得一塵不染,彷佛寢房的主人隻是外出,隨時都會回來。

「我今晚,睡這兒陪你好嗎?」

月華淡淡,晚風停吹,夜,靜得一縷聲息也無。他不願應她,她便是當他允了,拉上被子,側著身凝視搖曳燭火。

「你還記得那株百年夫妻樹嗎?說是村子裡的吉祥象征,教村裡夫妻、情人係上紅布虔誠供拜,視為愛情的守護神,還在樹前放上陶甕供村民祈願。我後來去看過了,才知你也入境隨俗,寫了紙柬放入陶甕中,真難想象,你是會做這種傻氣事兒的人。」

慕容

拾兒

永結同心 情長不移

鼻頭忽而一酸,有些能理解他當時的心情了。

若不如此悄悄祈著、求著,他還能如何呢?真說出了口,換來什麼樣的下場,她還不清楚嗎?

怕他氣她窺探心事,她連忙解釋。「我沒偷看,是這回前去,那株夫妻樹已枯敗傾頹,陶甕內的紙柬散落一地,我——」

那夫妻樹盤根錯節、糾糾纏纏了百年,一道雷擊下來,枯了一株,另一株卻還兀自茁壯,吸取著另一半僅餘的養分,努力活下去。

成了單的夫妻樹,還是夫妻樹嗎?所謂連理枝,也不過如此,大難來時,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餘力護誰的情?他是枉費心思了。

「罷了,不說那些教人煩悶的事。慕容,你在那兒好嗎?我、我、我……」我了半晌,終是吐不出下文。

「給你捎去的物品,可有收到?若無,也彆心煩,這兒燈都為你燃著,你想到就回來看看,我在這裡候著。

「家主——我是說你大哥,他曾說過,我們倆性子太像,如今看來,還真是分毫不差。他失蹤那段時日,你常待在書齋,一待便是大半日,可是掛念著他,又不肯承認,心頭一日日漸深的煩悶,便是一個『悔』字?」

「……對不起,那時,沒能理解你的心思,及時拉你一把,兀自苛責你,才讓你在深沉疚悔中,一日日沉淪而去,終至上不了岸。瞧瞧,我現在做的,與你有何差彆?我們——果真是一樣的人。」

同樣剛倔,同樣將心思壓得太過深沉,深得——連自己都瞞過。

他不願承認、麵對的悔意,一壓再壓,有朝一日壓不住了,潰堤而出,便洶湧如潮,終至吞沒了他。

她不曾坦然、麵對的情意,一拒再拒,直到真將他推出心房了,才發現除卻他,早已空無一物。

她不能承認,也不敢承認,挖空了所有的情緒,讓自己麻木,就怕一旦麵對,那椎心之痛不是她能承受的。

回湧的相思,一日、一日,點滴加深,直到再也藏不住,才驚覺——剜心刺骨。

整整半年。

他死後,整整半年,淚水這才洶湧而落。

「慕容、慕容……」

她已不再貪看虹影之美,能不能,讓她再掬飲一回,記憶中那甘冽冷泉的滋味,感受他全心的護憐珍愛?

這些日子,他一回也不曾入夢來,可形影從未自腦海淡去,反而愈來愈常想起過往之事。

她想起——他昂然立於廳前,無畏無懼,一刀往心口上壓,隻為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