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裡。
如今麵對麼弟無法諒解的冷漠指責,他一句也無法為自己抗辯,當下也沒多想,便捧起那碗放了一夜、走味的冷壽麵,一口口吃完它。
「我不祝人年年有今日,今日前的一切並不值得回顧,你的將來,從明日開始,我向你起誓,而今而後,我慕容韜有的,也必有你一份。」
未料他會有此舉,慕容略怔然。
分清是他的行徑,還是句句懇切的言語打動他,最終仍默然首肯,隨他回了慕容莊。
此舉決定得突然,慕容韜原是盤算著要將西苑打點好,從此便屬他所有,可他冷冷一句。「為何你東,我西?」
隻因東為主,曆任以來的家主,向來居於東苑。
所以,還是有差彆,不是嗎?不過嘴上說得動人罷了,哪能真無差異?
隨身侍從聽聞,個個變了臉色,慕容韜僅了一頓,旋即笑道:「說得是。我原是想讓你有自己的院落,可這一細想,如此各分東西,與過去又有何不同?要不,你就與我同住東苑吧,兄弟分離多年,我也想與你好好培養生疏的情分。」
一路以來,他處處刁難,慕容韜卻似乎不以為意,無止儘地包容、珍寵,就好似他隻是個被冤屈了、正鬨著彆扭的小男孩,好生安撫便是。
他承認,最初是心存惡意,對這人,他一點感覺沒有,若能撕下那張偽善麵目,倒也快意。
激到了後頭,成了慣性。
反正,他就是個禍胎,早在出生那一刻就已被認定,那又何苦辛勞去扭轉什麼,不玩白不玩。
最多就是再被扔出慕容莊,一回生,二回也就熟了,他已不是孩子,天大地大,不是非留在這裡不可。
他知道這府裡由上到下有多不歡迎他,愈是對慕容韜忠心耿耿的,就愈是看不慣他的蓄意欺淩,就像那個總是默默跟在慕容韜身後的女子。
她討厭他,極端地討厭,他知道。
每每他又出言刁難,她眉心一蹙,礙於慕容韜一句「見略如見我,凡視我為主,便不得對他稍有不敬」的宣告,才始終隱忍,不發一語。
最初那一個月,他與慕容韜同桌而食,同室而眠,也真如最初誓言,慕容韜有的,也必為他留了一份,任何事,他開了口,慕容韜不曾拒絕過他。
一日,他閒得慌,在苑內走走晃晃,經過議事廳,不經意聽見莊內幾名資深管事與慕容韜的對談內容。
管事們隱忍了許久,終是大膽諫言。他們倒有默契,對他這般縱容那妄求無度的麼弟行徑,深覺不妥,更怕是的那人恐有貳心,意欲取而代之。
慕容韜一笑置之。「那又如何?慕容家的一切,本來也是他的,我已經獨占二十年,他若真有意取而代之,隻需一句話,我也不是給不起。」
誰稀罕?
人人儘當這慕容家主之位多了不起嗎?他打一開始,就不曾看在眼裡,這個家不要他,他也不稀罕,難為群忠仆,日日防著家賊,枉作小人。
他冷冷扯%e5%94%87,腳下欲退,不經意撞上一雙冷瞳。
啊,是他疏忽了,慕容韜的小影子,有他在,哪會無她呢!
「他是真心待你。」
打他進慕容莊以來,除去主子的交代,不曾私下對他說過一句的女子,頭一回開了口。
好一個忠心為主。
他不是不知道,她看著他的眼神始終多有保留,謹慎地代主防著他,他若無異心,她也不會與他為難。
壞胚子劣性一起,偏愛哪處喊疼哪處踩。「多謝提醒,這倒是個不錯的籌碼。」
她蹙眉,瞧了他一眼有,最終抿%e5%94%87,安靜佇立廳外守著,不欲多言。
嗟,無趣。
「要不要賭賭?我若真要對他使壞,你防不防得了?」她不理他,他偏要激她,壞胚子行事,但憑快意,不需理由。
女子聞風不動,目不斜視。
就在此時,廳內傳來慕容韜清朗聲律。「略,是你嗎?怎不進來?」
他撇%e5%94%87,拋給她「瞧,機會這不就來了」的眼神,旋即朝內應聲。「是我。」
她眉目一動,還是跟了上去。
慕容略暗笑,這一室如臨大敵、繃緊心緒的模樣,瞧得他有趣,刻意道:「我在這裡,方便嗎?」
「哪有什麼不方便的,來,這裡坐,你也該熟悉熟悉家裡的事業,要有興趣,隨時跟我說。」
「家主——」
慕容韜冷眼一掃,威儀自生,底下無一敢再妄言。
他依言邁步,踩上幾級階梯,往上座那騰出空來的主位坐了去,光睥睨底下那一乾人等的神色,就值了。
他狀似無意地翻了翻眼前成迭賬冊,以及遍布各地產業所回傳、有待批示的營運概況。
「學著點,這也是你的責任。」
他哼哼。「原來你要我回來,是不安好心眼。」某人就是能%e9%b8%a1蛋裡挑骨頭。
慕容韜笑斥。「說的是什麼話!」他若無那意願,又豈會逼他。
一開始玩玩底下那乾人,是存心看人一臉菜色,久了也無趣了,懶得再看那些人小心翼翼、語帶保留,索性佯睡,讓慕容韜早早將事情處理好了回房歇著。
耳畔音量漸輕,輕暖衣袍覆上身軀,謹慎兜攏妥當,附帶一聲憐惜笑歎。「孩子似的。」
頓了頓,聽他又道:「我不是不懂你們在擔慮什麼,可——他隻剩我了,骨血至%e4%ba%b2,我若不看顧著他,誰能?縱使,將來真如你們所言那般,割肉喂虎,死在他手裡,我亦無怨。」
溫言入耳,他心房一窒,莫名而來的酸意,湧上鼻間。
除了年幼紀憶裡的姥姥,不曾再有人關懷過他,問他一聲:冷不冷?餓不餓?好不好……
偏偏,這人全做齊了。
為何是他?這個他原是打定主意要恨到死的人。
自回歸慕容家後,他頭一回湧現近乎後悔的情緒。
也許,不回來會比較好,那麼就不必數著往後的數年裡,擺蕩在愛與恨的糾結中,痛楚矛盾,既愛著、又怨著——若世上無他,多好?
第二章2
轉眼間,月餘已過。
身上的傷已然無礙,右%e8%85%bf斷骨接回,左%e8%83%b8的劍傷收了口,在莫雁回的悉心照料下正逐步好轉。
在能夠下床走動後,他養成了每日過午之後,到園子裡吹吹風、透透氣的習慣,那個死腦筋牢守著主仆分際的固執女子,隻有在這時候,才會安分任他抱著、賴著。
思及此,%e5%94%87畔湧現一抹淺淺笑痕。
那個人,每每被他拖上床共寢、用主子權威命她不得離開時,僵著無措、木頭似的神態真逗人,教他舍不得放棄這近來尋得的小樂趣,一逗再逗,反正軟玉溫香,一夜好眠,怎麼樣好處都是他占了。
靠在亭子裡吹風吹得困了,仍不見那每日固定出現的身影,他不禁產生一絲疑惑。
基本上,她不會離他太遠,真要處理彆的事,也會速去速回,將看護他的安危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一個上午不見人影實是極為反常的事。
更彆提——往常這個時候,她早該端著%e4%ba%b2燉的藥膳過來了。說什麼傷筋動骨一百天,也就是說,這一百日他都得讓她這麼補著,養回昔日康健。
隨手抓來一名婢女詢問,對方支支吾吾,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問了第三人,心知事態必不尋常。
「你們還當不當我是主子!說實話!」沉下聲音一喝,婢女便嚇得什麼都招了。
「長老們在、在忠義廳……論處表小姐過失……」
過失?雁回有個鬼過失!
他當下往忠義廳裡去。那是懲處重大過失的會審之處,真是了不起,對付一個小女子也用得著這三堂會審的大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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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急如焚,動作大了些,未愈的%e8%85%bf傷隱隱作疼,可他顧不得片刻耽擱,就怕晚了些,雁回要被折騰得不成人樣了。
「莫雁回,你可知錯?」
是二叔公的聲音。
「雁回無過。」他甫踏進廳裡,扶著門框,腳下已疼得麻了知覺,使儘了全力才勉強撐住,不教家主威儀儘掃。
暗暗調勻了氣息,望向堂前跪立的女子。「雁回,過來我這裡。」
她指尖動了動,複又挺直腰杆,跪立不動。
「雁回,過來!」
「家主,您不得再袒護她,莫雁回犯下這等失誤,若不接受懲處,便隻能逐出莊外,否則底下一乾人等豈能心服?」
逐出莊外?這群老家夥就是這樣威脅她的嗎?難怪她連他的話都不從了。
他心裡也明白,縱是尊貴如主,也得聽守族規,不得循私偏袒,以免盲目寵信釀成禍端,那是過往殷鑒得來的教訓,以致族規錚嚴如山,難以撼動,方能固守慕容世家數百年興盛不衰。
接下家主之位時,慕容韜有意廢除過於嚴峻的酷刑責罰,抗爭下始終未果。他心知,欲護雁回,必得將族規用得讓人心服口服,盲目抗爭隻會落得相同結果。
「那麼,雁回何過?」
「護主不力,教家主性命垂危,此等過失,自當杖責五十,嚴懲不貸。」
好一個護主不力!雁回在為慕容家出生入死時,那些老家夥在做什麼?喝著涼茶數銀票!出了事,才來「論處」,抓著彆人的小辮子窮追猛打,好一個坐著說話不腰疼。
「杖責五十?她一介女子哪受得住?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了,二叔公,真沒得商量嗎?」
「族規如山,家主萬萬不可循私。」
「也是。」他嘴角泛笑,一步步踏進廳堂,掃過眼前一排刑具,撈起一柄薄刃。「我想想看,這是中飽私囊,操守不佳的刑責,輕則斷指,重則斷掌,是吧?二叔公。」
「……是。」長者心下一驚,冷汗自額間冒出。
當年,慕容韜可曾對這條過失窮追猛打,得理不饒人過?
沒有,甚至代為善後,事後絕口不提,沒讓任何人知曉。
「那麼,我若說這傷是我自個兒捅著玩,想試試利刃穿心的滋味,這又與雁回何乾?」
「這——」開%e8%84%b1之辭也未免太牽強,無法讓人心服啊!
「不信?」成!他立刻讓它成為鐵錚錚的事實,說服力十足。
刀刃一轉,迅速朝心口壓下,儘管堂前護衛動作再快,刀刃已劃破衣衫,就差那麼一點便要沒入體膚,足見他不是鬨著玩。
堂下眾人,全驚出一身冷汗。
「各位叔公,我敬你們是長輩,話不需說得太明。在座誰不曾行差踏錯?縱是有過,這些年的功過相抵,足矣。得饒人處且饒人,依我說,這事就這麼了了如何?」
堂下一片靜默。
好,他就當是同意了。
「還不過來!真要我去扶你不成?莫雁回,你好大的架子,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主子?」
「雁回不敢。」
人一上前,他旋即往她身上傾靠,將全身重量交給她。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