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盛世榮光。
皇帝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不慣太子的呢?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壓根不想退位,隻想死在皇位上——不,他壓根兒就不想死,隻想長生不老,永遠待在皇位上。
明明他的身體還這麼強健,為何朝臣們總用欣慰的目光看太子?
他們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趕他下來?
太子就這麼好?他這個皇帝就做得這麼差?
皇帝很不是滋味,他乾綱獨斷慣了,從來不會反省自己有沒有錯,他隻覺得是兒子表現得太迫不及待,傷到他的心。
以前覺得兒子孝順,能為他分憂,後來覺得太子狼子野心,居然想分他的權柄。
自古以來,皇帝都是自稱孤家寡人,皇權隻能獨享。
太子的心太大了,他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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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帶著太孫搬出了皇宮,住進皇帝禦賜的宅子裡。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
朝堂上終於不再鬨著廢太子,民間也沒有了各種關於太子的言論,風平浪靜,仿佛一切都輕鬆地揭過了。
雖然還未下旨廢太子,不過是時間問題。
秋天到來時,小虎噠噠噠地在院子裡跑著。
他時而跑到柿子樹下,盯著枝頭上的柿子猛瞧,時而跑到梨樹下,對著那梨流口水,時而跑到屋簷下,盯著歸巢的燕子……
似乎總有很多東西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變得活潑起來。
照顧他的嬤嬤慈愛地說:“小殿下,燕子是半個月前在正堂中間築窩,這代表咱們府上會事事順利哩。”
嬤嬤說著,給小虎戴了一個圓頂的虎頭帽子,還摸了摸他的背,發現出汗後,就拿手帕給他擦汗。
秋風有點涼,這種天氣孩子最容易生病,需要小心地看顧。
一會兒後,太子過來,讓嬤嬤去盯下人做事,他則牽著兒子的手,帶著孩子一起去廚房給他做點心。
廚娘聽從太子的吩咐做棗糕。
本來剛搬過來,按照習俗,要備些點心分給左鄰右舍的,隻是府裡進駐了那麼多侍衛,都是能吃的青壯小夥子,她可能要蒸好幾籠才夠吃。
廚娘看著空蕩蕩的廚房,不禁暗自抱怨吃飯的人太多,乾活的人太少。
就隻有幾個嬤嬤和丫鬟伺候,她們全都去收拾庫房,而廚房就這麼丁點人,如果日後不添加點人手,天天要煮三十多人的飯菜,她可能會累死。
小虎開開心心地坐在廚房門口等著吃父王做的點心。
他最喜歡甜甜的點心了,父王做的尤其喜歡。
蒸好的棗糕又甜又香,父子倆坐在梨樹下,吃著棗糕,看著院子裡的秋景。
太子指著樹上的梨,“梨快熟了,到時候爹給你做梨膏糖。”
小虎抬頭看著樹上掛著的梨子,又咬了一大口棗糕,雙眼笑眯成一條縫,小小的心靈裡對未來終於有了一種由衷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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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搬出皇宮不久後,便到了中秋。
中秋那晚,京城處處掛滿花燈,繁華似錦,也似天上掉落的星子。
民間的街道上的花燈一路逶迤而去,才子佳人聚集在花燈前猜迷,小販們滿臉是笑,熱情地招待客人。
皇宮裡也掛滿了花燈,魚燈龍燈等將夜晚照得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宮裡的小公主、小皇子們歡喜地提著小花燈,跑到殿外,探著頭,等待著煙花綻放,一派無憂無慮。
皇帝站在觀燈樓裡,眺望京城的燈火,豪情壯誌。
那無邊的夜色,花燈一盞接連一盞,向遠方延綿而去,在夜色中散發出小小的微光,微光聚集在一起將夜空點亮,比天上的星子更明亮。
這般的繁華盛世,是他的功勞!
中秋晚上,宮裡舉辦中秋宮宴,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員可攜家眷入宮與宴、賞花燈。
齊國公和國公夫人坐在角落,齊三郎陪在父母身邊,低聲與母親說話,一家子隱在人群裡,絲毫不起眼。
看到這一幕的人暗暗嗟歎不已。
猶記去年中秋之時,太子陪在皇帝身邊,太子妃接待命婦,小太孫則跑到齊國公府的家眷中,和齊三郎撒嬌著,要去街道上玩耍,看民間的花燈。
有多愁善感的人輕聲歎息:“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然而更多人看到這一幕時,隻有高興。
今年的中秋宮宴,沒有太子和太孫的蹤跡,果然皇帝已經徹底放棄太子,他們就說嘛,天家哪來那麼多父子親情?
大皇子和三皇子嘀咕,“老三,你說父皇是怎麼想的?”他一邊吃禦膳房做的月餅,一邊說,“既然他這麼不待見太子,為何不廢了他?”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月餅,抱怨道:“太子這是占著茅坑不拉屎,既然知道自己坐不上那個位子,就應該自請退位嘛。”
三皇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這位大哥,隨即又被他的說法惡心得完全沒食欲。
他沒食欲,大皇子倒是有。
見三皇子都不動桌上的食物,於是他伸手將那邊的月餅和水果拿過來,分了些給和他一樣愛吃的兒子和閨女,剩下的都進了他嘴裡。
斯文俊秀、氣質也斯文的三皇子看著他這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不禁閉了閉眼,恨不得離他三丈遠。
他實在不想承認眼前這頭豬是他的兄弟。
三皇子暗忖,他們父皇的心也是夠狠的,居然提拔一頭隻知道吃喝的豬和太子打擂台,這也充分說明太子的心%e8%83%b8多麼寬大,他居然能容忍和一頭豬共事。
要是他自己,他覺得自己可能忍不住會先弄死這頭不講究的豬。
眾人期待的煙花終於開始。
所有人都走出宮殿,站在台階上看煙花,最前方的皇帝如鷹隼般的雙眼漫不經心的掃過那些大臣和皇子們。
他本想讓太子出席宮宴的,但那逆子回話,說要帶兒子去逛中秋夜市,民間的夜市比規矩的宮宴有趣多了。
皇帝的心情不太好,那逆子到底懂不懂,他這是抬舉太子一脈。
宮宴並不隻是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那麼簡單,宮宴還意味著帝心、體麵,是權勢的風向標。
皇帝再次確定太子真的失憶得很徹底,未失憶前的合格政治生物現在變成一個傻白甜,讓皇帝很是心塞。
太子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小虎想想。
廢太子的兒子的地位本就微妙,要是他決定退下,日後再想求得一席之地就難了。
宮裡的皇帝心緒起伏不定,宮外的太子則表示他這輩子不想動腦子。
太子將兒子頂在自己的脖子上,帶著他走街竄巷,看到美食時就停下來,麥芽糖吃上一點,點心吃上一點,燒餅來一個,果汁蜜水喝一點……
小虎拿著糖葫蘆,小心地%e8%88%94著。
父王說了,要是不小心將糖汁掉他頭發上,父王就不讓他坐在肩膀上,他就不能坐得高高的俯視彆人。
這時,一個同樣騎坐在父親肩膀上的男童從他身旁經過。
那男孩與小虎對視時,向他炫耀手裡的蓮花燈,小虎不甘示弱地舉起手裡的糖葫蘆,還舉起另一隻手和他對比了一下高度。
他父王很高,坐在父王的肩膀上,他是整條街上最高的崽。
太子反手拍了孩子的屁股一記,警告道:“彆亂動,小心摔下來。”
“大哥,大哥!”
這時,一個十歲出頭的男童提著一盞蓮花燈,追在兄長身後,“我們去宮門前看飛魚燈和飛龍燈吧。”
旁邊還有幾個結伴同行的姑娘也在談論著,要不要去宮門那邊看飛魚燈和飛龍燈。△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平時皇宮禁止閒雜人等靠近,不過中秋節時,宮裡的匠人會做不少魚龍燈,專門掛到宮門那邊,給百姓們觀看。
主打的是一個與民同樂。
小虎扭了扭頭,然後拍著父親的腦袋,指著前方的一盞兔子燈。
他看多了飛魚燈和飛龍燈,覺得它們都沒有兔子燈可愛。
太子轉身,他兒子在他的腦袋上亂七八糟地指路,卻是離皇宮越來越遠,看來這孩子是真的不喜歡皇宮,靠近都不樂意。
人群裡,戴著半邊麵具的男人擠到一處賣花燈的攤位前,挑了個簡單的燈謎。
“河水乾涸——打一字,小虎,你來猜。”
小虎抿著嘴直樂,用手在爹的背上一陣比劃。
太子不吝嗇地誇道:“嗯,小虎真聰明,對,就是可字!”
小虎連續猜中了幾個謎,攤主笑著遞過來一盞兔子燈。
他誇道:“客人,您兒子真聰明。”
太子得意洋洋,“那是,我生的,當然聰明!”
小虎抱著兔子燈,有些害羞地掩住臉,其實也沒那麼聰明啦,是這些謎語出得比較簡單。
這盞兔子燈,小虎非常喜歡,一直將它掛在房間門口,進門就能看到。
如此過了幾天,一場突出其來的秋雨灑落,他擔心會被淋濕,終於將它收起來。
過了中秋,天氣一天天轉冷。
直到過年前,皇帝派來的太醫一臉沮喪地回去告訴皇帝,太孫還是不能開口說話。
太子臉上的傷疤已經掉了,坑窪不平的半邊臉,猙獰可怕,宛若惡鬼,生生破壞了那張完美如玉的臉。
這消息傳出去後,那些擔心太子起複的人徹底地放心下來。
除非皇子全死光光,否則這樣的太子,永遠沒有希望上位。
皇帝在禦書房靜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終於下了廢太子的旨意,封廢太子為賢王。
成為賢王的江河高高興興地進宮謝恩,看得皇帝又是氣又是笑,這真是太子不急,皇帝急了。
江河進宮,不僅是為了謝恩,還為了告彆。
“大梁這麼大,我想去看看。”江河眼裡都是對外麵河山的憧憬,“大夫說,小虎是心病,京城裡認識小虎的人太多,不管是同情還是鄙視,於他而言都是壓力,我想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對小虎的病有幫助。”
皇帝心裡很不是滋味。
兒子失憶,忘記他這個老父親後,大概在他心裡,已經沒有自己的地位。現在兒子滿心滿眼都是孫子,兒子就不能為他這個當父親的想想嗎?
如果江河知道他的想法,肯定會罵他矯情。
兒子不是你先不要的嗎?你都不要兒子了,當兒子的為何還要想著你?我又不下賤!
“父皇……”
此時帶著半邊麵具的廢太子在皇帝麵前,仿佛放下全身的重擔,動情地說:“兒臣雖想不起過去,但依稀記得當初那麼拚命念書,目的是為了讓父皇輕鬆點……現在兒子毀容,也不方便為您做事,父皇那麼能乾,朝堂裡的臣工都是股肱之臣,想來也不差兒臣一個,兒子決定用雙眼去看看大梁的大好山河。”
“這應該是兒臣十多歲前的願望吧……日後山高水長,兒臣回京的機會不多,父皇您自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