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從前在鹹陽更加自然，毫不拘束。就是對自己說話時，也敢甩臉色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但扶蘇覺得並不討厭。

他想了想，對荷華道，“我知道你這般儘心都是為我，我也都記在心中。”

荷華的臉倏然紅了。

她沒想到扶蘇會忽然說出這種話來。然而他說的時候表情正常，似乎的確隻是隨心之語，讓她在羞澀之外，又添幾分遺憾。

扶蘇他究竟明不明白，他說這樣的話，對自己來說是多大的折磨？

倘使他對自己無情，又何必要說這樣的話，讓自己抱有不切實的期望？倘若他對自己有情，又是為了什麼，不肯挑明？

“怎麼？”見她低著頭不說話，扶蘇又問。

荷華回過神來，連忙搖頭，“無事，我明日就收拾東西去上郡。”

“也不必急，”扶蘇就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不自在，微笑道，“蒙將軍難得過來，恐怕要安排一下九原這邊的政務和軍務，或許還要耽擱幾日工夫，你也正好將你手中的事情交代一下，免得你離去之後，他們亂了分寸。”

“我知道了，那我這就去安排。”荷華說著，火急火燎的告辭離開了。

看著她有些狼狽的背影，扶蘇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心情大好。縱然眼前還有那麼多事去做，而每一件事，他甚至無法保證一定能夠成功，但是……他忽然覺得，自己當初選擇到北疆來，實在是再正確不過了。

有一些事情，不能急，也不必急，隻要慢慢來就可。

扶蘇向來知道，這世上任何事情都講求一個“度”字，無論為人行事，還是感情都是如此。若是一開始就過度，總會有難以為繼之時，反而是謀定後動，細水長流，方能保證即便得不到最好的結果，也絕不會是最壞的，往往就是那第二好的。

“公子似乎心情不錯。”蒙恬也不知從何處又冒了出來，跟著扶蘇朝荷華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笑著調侃道，“有沒人相伴，公子該不會打算一直耗在九原吧？”

既然打算先占了地方再修建長城，那麼短時間內，扶蘇也沒有留在九原的必要了。上郡畢竟是蒙恬的大本營，那邊很多事情也需要他主持，他並不能離開太久。扶蘇當然最好還是跟他一起去哪裡。更不必提九原與匈奴接壤，安全性大不如上郡。

扶蘇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聽說蒙將軍當初出京時，田夫人也曾打算跟來，是某人不肯答應，這才作罷。怎麼，後悔了？”

蒙恬想了想，訕笑道，“後悔倒不至於，田姬跟荷華不同，她縱使來了北疆，恐怕也無法適應。”

從這一點來說，蒙恬是很羨慕扶蘇的。

荷華乍一看跟田姬一般，也是個嬌滴滴的女子，實際上卻全然沒有嬌怯之氣，又兼聰慧穎悟，見識高遠，許多事情上都能夠說得上話，就算是一個人遠行千裡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這些事，尋常女子可做不到。

扶蘇身邊能有個這樣的佳人，的確是極大的福氣。而這樣的女子哪裡這樣容易就能找到？這可是羨慕不來的。

扶蘇輕輕搖了搖頭，眼中含著一抹深意。

荷華雖然沒說，但第一次在峽穀中看到她的時候，她身上不可謂不狼狽，而且人看著黑了，也瘦了。可見這段趕路的行程，並沒有他們以為的這般容易。

她畢竟是個女子，加上又是孤身一人，恐怕一路上也遇到了許多凶險之事。

她難道不怕嗎？自然不是。能夠堅持到現在，是為了什麼，扶蘇心中一清二楚。

他也已經打定了主意，日後不會在讓荷華跟自己分開。她這般不安分，若是再將她一人撇下，還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這般想著，臉上便露出幾分無奈之色，隻是心中卻並不是真的在責怪她。

不過，他這些紛紛擾擾的心思，暫時也不必讓荷華得知。

他暫時還無法給她承諾，自然不會貿然去招惹她。隻需將人看在自己身邊，總能找到機會的。

看到扶蘇臉上溫柔的神色，蒙恬幾乎要以為眼前的人不是自己所認識的公子扶蘇了。

在他看來，扶蘇雖然性情溫和，但那隻是相對的。他身上子有一股傲然之態，並不需要倨傲的言行來彰顯自己的身份地位。這是有底氣的人才會如此。實際上，能夠讓扶蘇看得上眼，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可沒有幾個。

他這樣驕傲的人，又%e8%83%b8懷天下，蒙恬很難相信他會對某一個女子動心，更遑論露出這樣的神色來了。

但是將這件事放到荷華身上，又並不覺得突兀。就憑著她為扶蘇所做的付出，她的確是有資格站在扶蘇身邊的。

但不管怎樣，蒙恬還是覺得非常不習慣。他使勁搖搖頭，將這些念頭從腦海裡驅趕出去，然後對扶蘇道，“對了，公子，我來之前，接到了鹹陽的消息，始皇已經回到鹹陽了，有一件事我想應該告訴公子一聲。”

扶蘇微微沉%e5%90%9f，問道，“可是事關丹陽道長？”

他相信荷華不是衝動之人，她既然離開鹹陽，應該是做了相應的安排的。所以雖然沒問過，卻也不是很著急——反正已經這樣了，就算是著急，也於事無補。

加上之前荷華正跟自己賭氣，也沒有找到機會問她，卻不曾想蒙恬已經收到消息了。

蒙恬點頭，“公子神機妙算，正是此事。傳聞始皇回京的途中，丹陽道長夤夜闖入始皇行在，與始皇身邊的方士盧生辯駁，並將其駁倒，又求得始皇允許，遊曆天下，尋找四時無根之水為丹藥藥引。”

扶蘇聞言，%e5%94%87邊露出點點笑意，“像是她會做的事。”

他知道荷華膽子大，不過這次的確是有些出乎預料，因為他本以為荷華會去找李斯幫忙的。

不過現在這樣顯然更好，至少盧生短時間內不敢出言中傷荷華，而始皇對他的信重，也不會有那麼深了。

……

一直到了無人之處，荷華才停了下來。她伸手捧著臉，發覺還是燙得厲害，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係統在她腦子裡說，“你的心跳得很快。”

“你閉嘴！”荷華幾乎是立刻就跳了起來。

“我沒有嘴，我們是用意識在交流。”係統冷靜反駁。

荷華：“……”求你了讓我安靜一會兒好嗎？我隻想當個安靜的美男紙！

“你是女的。”係統又說。

荷華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從現在開始，不、許、你、在、我、腦、海、裡、說、話，ok？”

“彆彆彆！”係統連忙恢複正經，“好了，我不調侃你啦！恭喜你，我看扶蘇對你也不是完全沒有感情嘛。”

“那又怎樣？”荷華卻沒有它想的那麼高興，“他遮遮掩掩的樣子，分明是不打算挑破了。不管他是有什麼顧慮，反正對我來說，結果都沒什麼差彆。”

“不要泄氣嘛！”係統說，“你當初跋涉千裡的勇氣呢？”

“跋涉千裡的時候用完了啊。”荷華理所當然的說。

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她以為自己隻要來到了北疆，見到了扶蘇，就沒有問題了。

但是事到臨頭才發現，這不過是一切問題的開始。

有些質問的話，她甚至隻敢放在心裡，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荷華以前聽過一句話：誰先愛上誰就輸了。現在想想，前人誠不欺我，這話非常有道理。

麵對扶蘇的時候，她永遠都出於弱勢，永遠都處於被動。

這讓荷華非常的難受。她接受的是現代新潮的思想教育，對感情也自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對荷華來說，平等，是一段感情開始的基礎。相反性彆則不會造成太大的差異，隻要確定自己的感情，不分男女，都應該主動出擊，而不是被動的接受彆人的給與和喜歡。

愛是相互的。◆思◆兔◆在◆線◆閱◆讀◆

可是現在，她跟扶蘇之間，卻全然不是這樣。主動權一直掌握在扶蘇手中，她想要往前走，卻顧慮重重，照這樣下去，也許這份感情還沒發展出來，就胎死腹中了。

“其實很多時候我不知道扶蘇到底在想什麼，他也從來不說，這樣讓我很沒有安全感。”荷華對係統說。

係統安慰她，“說不定是古人比較保守嘛，直接表達感情的話，他們會覺得太輕浮吧？”

荷華輕聲歎息，“但願如此。”

☆、第72章 公子請自重

直到離開九原的那天，荷華才知道扶蘇居然要跟他們一起回去。

回去的交通工具是馬車，這讓荷華鬆了一口氣，至少不必再自己步行了。在經曆過十幾天連續不休的趕路之後，荷華想到走路去哪裡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掀起簾子鑽進馬車，下一刻就愕然的看到了端坐在車裡的人。

“公子？”荷華還彎著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卡在那裡，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傻愣著做什麼？”扶蘇挑眉看向荷華，臉上帶著適意的笑，“進來吧。”

“哦。”荷華呆呆的應了一聲，才慢慢反應過來。

她鑽進車裡，在扶蘇對麵坐下，一麵小心翼翼的打量扶蘇，一麵開口問道，“公子也要回上郡去？”

“此間事了，自然要回去。有什麼奇怪的？”扶蘇說道，仿佛這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荷華訕笑，“沒人跟我說過。”

虧她之前還覺得是扶蘇不想跟自己相處，這才特意把自己打發去上郡，結果完全是自己想太多……

荷華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了。總覺得扶蘇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睛裡帶著幾分嘲笑似的。

扶蘇也沒再說什麼，抬手從車座下拉出一隻抽屜，從裡麵拿出一本書，翻看起來。

荷華瞥了一眼，沒怎麼看清，但隱約看到了封麵上的兩個大字，似乎就是自己之前給扶蘇的《管子》。

她心中一下子熨帖起來了。

其實隻是無足輕重的事，況且扶蘇帶著這書，也許隻是因為有用，跟她沒什麼相乾。然而她還是止不住的覺得開心。

跟在扶蘇身邊的日子不短，可荷華一直覺得兩人似乎沒什麼緊密的聯係，似乎隨時都可以毫無阻礙的分開。所以之前知道扶蘇撇下自己來了北疆，她才會既憤怒又惶恐。

然而此刻，從這樣小小的細節裡，窺見了自己根本不曾想過的東西，這樣的意外之喜，反而讓荷華一顆飄飄忽忽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實地。

很多事情不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