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我像你說得那樣,對前妻留下的孩子不聞不問,我也做不到。所以,最好還是沒有。朱蕾去備一份禮,挑點好藥材,我明日去探望四叔。”
蘇阮的四叔蘇知讓,是整個蘇氏家族裡,和蘇阮一家最親近的。
蘇阮父親去世後,母親裴氏和兄長蘇耀卿扶棺歸葬,曾被蜀州的蘇氏宗族為難,非得要他們出一筆錢,才許下葬。
裴氏身體一向不好,又為丈夫壯年而亡傷心,到蜀州後,疲病交加,讓族人再這麼一逼,病得更嚴重了,哪有辦法籌措錢財?蘇耀卿又是個不通庶務的,隻能寫信給蘇鈴和蘇阮求救。
兩姐妹其時已經出嫁,還並不在一處。蘇阮那時隨夫家遠在饒州,得到消息,變賣了嫁妝,又從張敏中那裡摳了點錢出來,一並送到洪州,讓嫂嫂崔氏想辦法送去蜀州。
恰好蘇知讓得知兄長病逝,趕到洪州奔喪,聽說此事,非常生氣,寫了封信給族長。他正好要遷轉進京為官,族中看了蘇知讓的麵子,總算讓蘇阮父親葬進祖墳。
蘇知讓對蘇阮兄妹的恩情,還不止如此。蘇貴妃能有機緣被聖上看見、進而入宮得寵,也是因為蘇知讓慧眼識珠,覺得這個侄女可堪造就,才帶她入京的。
不過蘇阮進京後,一共隻來見過四叔兩次。倒不是她忘恩負義,實是因為四叔閉門養病,不愛見客,她不敢來打擾。
然而這一次,她實在是沒辦法了。蘇阮嘴上說不急,心裡哪有不急的?不趁著聖上鬆口,趕快把親事定下來,萬一有什麼變故,豈非追悔莫及?
但她除了梅娘,確實無人可托,思來想去,隻能厚著臉皮來求四嬸了。
四嬸見到蘇阮,倒挺高興的,還寬慰因沒見到四叔,而有些忐忑的蘇阮,“他是跟自己拗勁呢!不是衝你們。”
“侄女明白。四叔身體好嗎?”
“好得很,這麼熱的天,還能蹲池子邊上釣半天魚呢!”
蘇阮沒忍住,笑了,“那就好。我一直怕四叔還病著,厭煩見人,輕易不敢登門來。”
“也不用常來,逢年過節來看看就行。”四嬸把下人都打發出去,拉著侄女的手輕歎,“雖說三娘並沒進過東宮,到底有過說法,聖上那裡,還是有些忌諱的。”
蘇阮點點頭:“我聽四嬸的。”
這事說來,確實有些尷尬。因為聖上第一次見到蘇箏,是在去年新安公主的春宴上。在那之前,蘇知讓打算把侄女送入東宮、獻給太子,路都鋪好了,隻剩春宴上讓蘇箏與太子一見,誰也沒想到,聖上居然去了,還一眼就看中了蘇箏。
最後蘇箏寵冠六宮,太子不尷不尬,四叔十分尷尬。聖上封賞時也乾脆略過了四叔,隻給他升了個少府監的閒職。
四叔因此有些鬱鬱,四嬸卻很看得開:“你們姐妹好,就很好了,他都紫袍加身了,還能有什麼不滿?我和你四叔沒有子女,看你們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樣,更彆提,我親自養了三娘幾年,隻有盼著她好的,放心。”
蘇阮眼眶微濕,一時竟說不出話。
倒是四嬸看出她有心事,柔聲詢問,蘇阮這才把來意講了。
“這是好事。”四嬸笑著拍拍她的手,“不過我近來不大出門,還真不知道誰家兒郎合適,你等我托人打聽打聽。”
蘇阮有點不安,就說:“其實大伯家的梅娘幫侄女打聽過……”她把幾個人選的情況和四嬸說了,“我是覺得,都有不足之處,所以想來問問四嬸。”
四嬸奇道:“有孩子不好嗎?我倒覺得蠻好,省得自己生了。”
蘇阮:“……”
四嬸看她一副驚呆的樣子,便笑道:“還是沒生過,不知道怕。我年輕時有四五個要好的小姐妹,如今已經走了三個了,你知道因難產而死的,有幾個?”
蘇阮不敢答話,四嬸伸出兩根手指,“兩個。一個沒生出來就死了,一個,孩子倒是生了,大人沒保住。你彆嫌我嚇唬你,我這個年紀,見這種事真是見多了,你當那些鰥夫因何喪妻?至少有三成是因為生產死的,剩下還有兩成,是因生產不順坐了病,久治不愈。”
蘇阮做夢也沒想到,她最後是因為怕生孩子,同意去見趙培剛趙郎中的!
作者有話要說: 趙郎中:……萬萬沒想到有娃是加分項!
付舍人:哼!
第10章 難平 ...
付彥之覺著,最近聖上看他的眼神不太對。
有好幾次,他都以為是自己衣冠不整,或者臉上蹭到了灰,聖上才會有那樣、想笑又忍回去了的神色。
但付彥之平素就不是個邋遢的人,麵君之前,也必定先檢查儀表。發現聖上看自己,時常帶著調侃和端詳後,付彥之退回衙署,還又檢查一番衣著,都沒發現有什麼不妥。
思來想去,也隻能是因為蘇阮了。
可她或者蘇家姐妹,又為何將此事稟告聖上?付彥之想不通,隻能眼觀鼻、鼻觀心,頂著聖上彆有意味的眼神,將擬好的詔書呈遞上去。
聖上接過來掃了一眼,遞給旁邊的宰相林思裕,笑道:“真是一支生花妙筆。”
這是一封調任官員的詔令,要升遷的大臣,正是林思裕的親信,他便也跟著讚了付彥之兩句,敲定這封詔令。
林思裕本想說完此事,付彥之告退後,自己單獨與聖上說幾句話,不料聖上竟留下付彥之,讓他先去忙。他不敢多言,臨走時卻難免盯了付彥之兩眼。
聖上從寶座上起身,慢悠悠往偏殿走,一邊走一邊示意付彥之跟上,“卿中進士幾年了?”
“回聖上,九年了。”聖上這個問題,付彥之有些意外,答得卻穩穩當當,毫不遲疑。
聖上擺擺手:“不必拘禮,就當閒聊一樣。朕記得你是改姓歸宗的,之前因隨母改嫁,曾隨繼父姓,是麼?”
“是。”
“繼父在洪州為官?”
付彥之明白了,麵上卻不露聲色,答:“是。”
聖上就停住腳,笑看他一眼:“你倒瞞得結實!若非貴妃說與我聽,我都不知你與她們姐妹是舊識。”
其實聖上這話說得很沒道理,付彥之哪有什麼瞞不瞞的一說?他早跟蘇家斷絕往來,難道因為他們家現在富貴了,他就要貼上去相認不成?
但聖上是不可能沒道理的,付彥之隻得解釋:“臣繼父與先鄭國公確曾同為洪州刺史僚屬,不過臣……”
“你怎麼?”聖上打斷他,“貴妃可說了,她六七歲的時候,你和徐國夫人帶她去逛過燈市。”
付彥之後半句“與娘娘男女有彆,並不熟識”,就這麼給憋了回去。
聖上笑起來,卻沒繼續提蘇阮姐妹,而是進到偏殿,叫付彥之陪他下一局棋,期間隻問了幾句有關洪州燈市的問題。
直到棋局過半,聖上才又問:“卿亡妻也去了一年多了吧?怎麼還沒續娶?”
“臣父母不日到京,婚姻大事,臣還是想請父母大人做主。”
聖上點點頭:“理當如此。”他落了一顆子,轉頭看一眼內侍監程思義。
程思義會意,示意閒雜人等都退下,單留他義子守在偏殿門口,自己則親自執扇給聖上打扇。
付彥之就知道今日還是得談蘇阮,不由繃緊肩背,坐得挺直無比。
“你和徐國夫人的事,朕聽貴妃說了。”聖上將付彥之的變化看在眼中,卻沒有像之前一樣,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而是輕歎一聲,“貴妃一直替你們可惜,如今難得重逢,又都青年失偶,真的不能重續前緣麼?”
付彥之先謝過聖上關懷,然後說:“臣自知鄙陋,不足與徐國夫人作配。”
聖上道:“朕麵前,卿如此自謙,莫非是說朕有眼無珠,選錯人進中書省麼?”
付彥之忙欠身道:“臣不敢。”
聖上笑了笑,“若徐國夫人有意與卿再敘舊情,卿意下如何?”←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徐國夫人絕不會有此意。”付彥之答得十分肯定,“臣也不敢高攀。”
他說話時,頭微微抬起,視線與聖上一碰即收,顯得謙恭又直率。
聖上回去就和蘇貴妃稱讚:“付彥之有公卿之氣。”
蘇貴妃好奇,卻還沒等細問,聖上就牽著她手,神秘兮兮道:“他對你二姐,絕沒有忘情!”
“聖上如何得知?你問他了?”蘇貴妃眼睛發亮,連連追問。
“問了。他嘴上說不敢高攀,自知鄙陋,但他麵上神態、身上氣息,一切言語之外的表現,都隻有三個字:意難平。”
這份意難平令聖上感到愉悅,也讓他明白,蘇阮不樂意就是不樂意,與年紀、樣貌等等因素都關係不大。
他愉悅了,想到付彥之肩膀繃緊,眉心不自覺糾結的樣子,就有點同情,還和蘇貴妃說:“可惜了,二姨若肯回心轉意,和付彥之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蘇貴妃就試探著問:“若二姐真的回轉,聖上做這個大媒如何?”
聖上皺眉:“不是說好了,給二姨挑個服紫的公卿麼?”
“那你剛剛還說付彥之有公卿之氣呢!”
聖上:“……”
蘇貴妃見他無言以對,笑嗔一句:“我就知道你隻是嘴上大方!不肯就不肯,反正讓二姐點頭,比讓你點頭還難上百倍。”
聖上被嬌滴滴的愛妃,說得麵上訕訕,又覺她的話十分有理,便說:“好好好,我做大媒,隻要他們兩個都肯,我就做這個媒,促成這段良緣!”
蘇貴妃緊跟一句:“聖上千金一諾,可不許反悔!”
聖上失笑:“我要反悔,你還不鬨得我吃不下睡不著?”
蘇貴妃聽了聖上的金口玉言,便真的鬨騰了聖上一會兒,然後趁著更衣之便,叫過邵嶼吩咐:“明日徐國夫人與人約在千秋觀相看,你想辦法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付彥之。”
前麵蘇貴妃跟聖上說的一席話,旁邊侍候的邵嶼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此不用蘇貴妃再多說,他已經明白自家主子的意圖。
“娘娘,臣辦此事容易,卻逃不過程思義的眼睛。”
“怕他做什麼?”
“倒不是怕他,隻是,萬一他稟告陛下,怕陛下與娘娘慪氣。”
蘇貴妃聽了就有些猶豫,邵嶼趁機獻計:“不若臣先將此事與他說了。程思義對陛下最是忠心,他也最明白,陛下離不開的,是娘娘,沒必要把徐國夫人牽扯進來。”
其實邵嶼從一開始,就不讚同自家娘娘把寵愛分給姐姐,隻是當時見蘇貴妃主意已定,他一個奴才,不比人家親姐妹親密,不敢多言而已。
如今難得徐國夫人是個明白的,娘娘也放棄此念,邵嶼就想從根本上杜絕此事。但要做這事,無論如何避不過宮中、乃至朝中權勢最盛的內監程思義。
“他會聽你的嗎?”蘇貴妃也知道程思義對聖上忠心,正因為如此,她更擔心事情還沒辦成,程思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