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她也隻能上前給聖上和蘇貴妃認真行禮。
“免禮,以後沒有外人之處,都不必行禮了。”
聖上瞧蘇阮隻簡單梳個螺髻,頭上沒戴幾件首飾,身上也是家常半舊衣裳,隻覺她說不出的柔弱堪憐,忙說:“快坐。聽說你心緒不佳,現在可好些了?”
蘇阮一麵落座,一麵瞄了一眼蘇鈴,蘇鈴衝她微微頷首,她就說:“勞聖上垂問,有娘娘開解,妾好多了。”
聖上終於回頭看了一眼蘇貴妃,卻沒看出愛妃不悅,還笑道:“是麼?我問她,二姨因何事心緒不佳,她說是你們之間的秘密,不肯告訴我。”
蘇貴妃說是秘密還可,蘇阮再這麼搪塞,聖上肯定會不高興,正好她也不打算隱瞞,就說:“娘娘是給妾留顏麵罷了。其實妾躲在府中不願見人,是因為前日約人相看,見了麵,才發現張冠李戴,約錯了人。”
“相看?”聖上疑惑的看一眼蘇貴妃。
蘇阮解釋道:“此事娘娘也是方才才知。”
蘇鈴察言觀色,接話說:“二娘性情爽利,那日說了要再嫁,很快就看中了一位,哪想到……”
聖上終於明白這三姐妹在打什麼啞謎了——原來蘇阮躲躲閃閃,並非欲擒故縱,她竟是真的不願意!甚至為拒自己美意,要倉促再嫁,短短幾日就約了人相看!
可她為何如此?難道是嫌他年老?她也不小了啊!
聖上自問一向保養得不錯,又不曾荒疏騎射,身手雖不及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卻比許多三四十歲的人要矯健。床笫之間也雄風猶在,總能令蘇貴妃嬌聲求饒……。
蘇阮怎麼就不願意呢?
其實聖上並非那種從小長在深宮、不知世事的天子,恰恰相反,在做皇帝之前的二十多年,他就已經經曆過皇室內部的各種爭鬥,親眼看見許多親人死去。他本不至於看不出蘇阮的不情願。
但他太自負了。作為一個開創盛世的中興之主,耳朵裡聽的,多是“吾皇聖明、堪比堯舜”,眼中見的,是無人不想獲得他的寵信,哪想得到一個小小女子,一個已經守寡四年、芳華無多的婦人,竟不想要天子的寵愛呢?
“唔,原來如此。”聖上淡淡道,“朕早說過,婚姻大事不可兒戲,須得從長計議,你們急的什麼?”
突然自稱朕,不用蘇貴妃說,蘇阮和蘇鈴也都明白聖上這是不高興了,忙齊齊認錯。
聖上沒有搭腔,伸手在麵前擺著的鮮果裡挑揀一會兒,叉了一片甜瓜給蘇貴妃,才問:“看中了誰啊?”
蘇貴妃知道自己這時不宜開口,便乖乖吃瓜。
蘇阮其實在剛才開口之前,就想好了——她提出的這第一個人選,聖上不管怎麼考慮,定是都不會準的,所以她直接說了實話:“中書舍人付彥之。”
聖上很是意外:“付彥之?”他重複一遍,停頓半晌,才意味不明的說,“二姨還真是好眼光。”
蘇阮:“???”聖上這反應……怎麼和她預想的完全不同?
“那又是怎麼張冠李戴的呢?”聖上像是突然來了興趣,語調都不像方才那麼平了。
蘇阮就把她去永樂坊等人,卻沒見著臉,隻看了個背影,等到真正在曲江杏園相見,才發現根本不是自己那日在永樂坊看見的人,整件事說了一遍。
聖上聽著聽著,臉上漸漸有了笑模樣,等蘇阮說完,還拉著蘇貴妃的手調侃:“你們不愧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迷糊起來,都一個樣子。”
“聖上!”蘇貴妃嬌嗔,“我還不至於把人認錯吧!”
蘇阮:“……”
聖上卻點頭:“這倒是。”
蘇貴妃滿意的笑起來,蘇鈴也跟著湊趣輕笑,隻有蘇阮歎口氣,說:“妾便是因此心緒不佳。”
聖上納悶:“這麼說來,二姨見到付彥之,不甚滿意?”
蘇阮點點頭。
“為何?”
“因為……”蘇阮露出點難以啟齒的模樣,“娘娘替我說吧。”
蘇貴妃之前一直不肯明說,不過是摸不清蘇阮的打算,這會兒見她都坦白了,便反握住聖上的手,笑道:“因為這個付舍人,我們認識的。我小時候,還跟著二姐,同他一起去看過花燈。”
聖上明白了,“是二姨同他有舊情?”
“算是吧,不過兩個人後來斷絕了往來,付舍人又改姓歸宗,二姐不知道他竟是舊日相識,兩廂碰麵,頗有些尷尬。”
聖上想想,也覺得尷尬,便安慰蘇阮:“二姨不必煩惱,依我看,付舍人定比你尷尬。”
蘇貴妃不明白:“聖上怎麼知道?”
“你想想,他至今還服淺緋,二姨卻已是國夫人,兩廂一比,顯然二姨更春風得意。等以後我幫二姨挑個服紫的公卿為婿,他就更不在二姨眼中了。”聽說付彥之這樣年輕英俊的,蘇阮也不滿意,聖上心氣頓時平順許多,還有了點微妙的愉悅,遂大方許諾。
此言一出,三姐妹都大為意外,蘇貴妃反應極快,伸掌道:“服紫的公卿,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不許反悔!”
聖上一笑,和她擊掌道:“放心吧,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聽見清脆的拍掌聲,蘇阮也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公卿與否,她並不強求,隻要聖上鬆口,對她沒有必得之心,她就能睡個安穩覺了。
這一日晚些時候,清涼殿宴飲,終於賓主儘歡。
蘇阮喝了點酒,回去就睡了,蘇鈴卻卸了妝,獨坐鏡前,久久沒有睡意。
“夫人可是有心事?”
蘇鈴回神,見問話的,是從小跟著她的陪嫁侍女茉莉,就問:“茉莉,我是不是老了醜了?”
茉莉忙說:“怎麼會呢?夫人正當年,底子又好,好好保養,便是十幾歲的小娘子都比不過。”
“你少哄我!我不同彆人比,你就說,我和二娘比,如何?”
茉莉不能跟著進宮,自然不知道發生何事,就笑道:“二位夫人自然是各有千秋……”
蘇鈴卻聽不進這話,回頭看向鏡中,顧影自憐,“我還是老了,又生過幾個孩子,難怪他都不多瞧我一眼。”
茉莉聽得心驚肉跳,因為夫人說得顯然不是自家郎君!
這些日子夫人禁了郎君的足,不許他出門胡鬨,卻也不讓郎君親近,還下了嚴令,不許郎君進夫人臥房一步。她原先隻以為夫人是生郎君的氣,想要借此教訓教訓他,如今聽著,怎麼像是夫人外麵有了人?
作者有話要說: 淩晨寫完,腦子已經滿是漿糊,沒法改稿,所以現在才發~繼續寫下一更啦。
PS:因為本文是純古代文,也沒有穿越人士改造過,所以文中人物的價值觀可能會讓有些讀者不適,大家不要較真,看個故事就行了。
注:三品以上才可服紫,即穿紫色袍。
其他:四品袍深緋。五品袍淺緋。六品袍深綠。七品袍淺綠。八品袍深青。九品袍淺青。
第8章 上當 ...
蘇阮一夜好眠,早上起來,聽見外麵淅淅瀝瀝的,又多一層驚喜:“下雨了?我說夜裡怎麼睡得這麼涼爽!”
“後半夜下的。”侍女綠蕊一邊服侍她穿衣,一邊輕聲細語解釋,“下得不大,但慢悠悠下了三個時辰,差不多下透了。”
“真好。”蘇阮感歎,“沒誤農時。”
另一個侍女朱蕾端著水盆進來,笑道:“我們夫人真是菩薩心腸,連農時都操心呢!”▲思▲兔▲在▲線▲閱▲讀▲
蘇阮一笑:“國以農為本,怎能不操心?”
她一掃前幾日的陰霾情緒,侍女們都是貼身侍候的,對這種變化最清楚不過,便都湊趣哄著她說話,一時問早膳菜色,一時又問娘娘新賞的屏風擺在哪兒。
蘇阮不知屏風一事的前情,回到家才聽說小妹賜給她和大姐一人一架屏風,但她那時醉眼朦朧,也沒顧得上,這會兒便說:“先抬中堂去,等我用過膳,去看看再說。”
說完娘娘賞賜,蘇阮難免回想起昨日聖上的許諾,卻越想越不對勁,等收拾好吃完飯,她也顧不上看屏風了,叫人撐著傘服侍她去找大姐。
蘇鈴倒是正看著人擺屏風,身邊還跟著二女兒玉娘,娘倆看見蘇阮冒雨而來,都有些意外。
“大姐,我有話跟你說。”蘇阮顧不上彆的,拉著蘇鈴就往內室走,“玉娘你先玩著,一會兒姨母有好東西給你。”
蘇鈴莫名其妙:“你乾什麼,著急忙慌的?”
蘇阮拉著蘇鈴到內室窗邊,看著裡外都沒人,才低聲說:“大姐,我們是不是上當了?”
蘇鈴一臉懵:“上什麼當?”
“聖上說給我挑個服紫的公卿,我剛剛才醒過味來,放眼朝中,三品以上服紫的公卿,除了我阿兄,有低於四十歲的嗎?”
蘇鈴撲哧笑出來:“你才想明白麼?”
蘇阮:“……大姐早就明白了?”
蘇鈴搖頭輕歎:“你啊,昨日定是光顧著高興聖上鬆口,沒想其他了吧?我跟你說,服紫的公卿,不單年紀大,還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呢!你要是不明白這個,能從五品官裡挑付彥之嗎?”
“……”蘇阮無言以對。
蘇鈴看她一副泄氣模樣,又安慰她:“你也不用這樣,聖上的許諾,最要緊之處原也不在這裡。難道你還真指望聖上給你挑夫婿不成?”
也對!她原本高興的也是聖上鬆口表態,隻要有這句話,她身上套著的無形枷鎖就不複存在,“還是大姐看得明白,我這就去找梅娘,讓她再幫我留意幾個差不多的。”
看蘇阮說著就要走,蘇鈴忙一把拉住她:“你做什麼風風火火的?也不至於這麼急吧?外麵還下雨呢!”
“哎呀,大姐你不知道,我見了付……之後,梅娘來問消息,我心緒不佳,也沒好好和她說話,我怕她多想,還是派個車去接她來,好好同她解釋一番。”
“跟她用得著麼?你肯用她,她就求之不得了。”蘇鈴語氣輕蔑。
“阿姐!”蘇阮露出不太讚同之色,“大伯至少沒對我們家落井下石,梅娘也不是那等壞心腸的人。我是覺得,虧欠過我們的,就當他們死了、絕不往來。反過來,既然往來了,就是正兒八經的親戚,盛氣淩人沒什麼意思。”
梅娘是蘇阮大伯的女兒,蘇阮父親與她大伯是異母兄弟,年紀差距也大,蘇阮大伯進京謀官時,她父親才六七歲,因此兩兄弟情分淡薄。
後來蘇阮祖父過世,蘇阮父親依附舅兄,與大房斷了音信,直到蘇阮他們進京,才與那邊有了些往來。
“行吧,你大度,隨你的意。反正我懶得理會他們。”
蘇鈴說著往外走,蘇阮跟在她旁邊,先前的急切倒被蘇家族裡的事壓下去了,“阿兄有沒有跟你說,他近來收了一箱子蜀州老家來的信。”
“他從小就不愛和我說話,難道現在會改?”
蘇阮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