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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無痕 穆素 4107 字 3個月前

空氣中懸浮的塵穢,屋內的泥麵也被割成一塊塊方正的亮斑。小羽的眼毫無倦意,圓睜睜地盯著它們一點點變小,一點點移向窗下,最終,內外融作一體,漸而漆黑一片。

羊羔也數過了,深呼吸也做過了,哪怕是最費神的背藥典,於入眠而言依然無濟於事。所有楚痛隨著黑夜的來臨,漸漸彙聚沉澱,最終,在額頂眉間固定。小羽隻覺得顱內,仿似有根拇指粗的鐵針,正使著蠻力往外頂,一點一寸插入顱骨中,雖耗力卻毫不懈怠。

或許這中疼痛持續了太久,或許漸涼的空氣在黑夜裡麻痹了神經,視線無緣由地凝在屋頂粗粗的橫梁上,小羽的身體漸漸沒了知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孤苦無望的淒涼,在身體裡隨著血液滲入到每一寸肌膚,心也頹廢如許。

小羽耳畔依稀響起母%e4%ba%b2教她的第一首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那時她總問母%e4%ba%b2:火能毀掉一切生靈,怎會燒不儘乾枯殘敗的野草?春風溫煦怡人,怎有氣力吹生已燃殆儘的荒原?時至今日,重又回想起母%e4%ba%b2的答覆,她這才隱隱似有所悟。當時,母%e4%ba%b2摸著她的發,笑著答道:任何事情不能單看外表。小草身雖柔弱,意誌卻無不強韌;野火暴虐狂囂,卻不經水土,能摧毀的僅限於眼前的繁華。冬火肆虐過後的草原看似荒蕪殘敗、死灰一片,可是,野火燃儘的不過是草木枯萎的身軀,憑著深紮土下的根苗,待到來年春風一吹,它自能重生新芽,破土而出。

那日的分離,就像一場山火,燃儘了小羽所有希翼,剩下的隻有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荒漠。即便如此,小羽依然害怕。她知道,這片荒漠下,一物根%e8%8c%8e不知何時早已深紮難拔,蠢蠢欲動,然而,如今的她,已經不起半點撥動。

左思右想下,小羽一個咕嚕翻身坐起:唉,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既已決定離開,就不能後悔,自己這般全為他好!倘若真回頭了,他的未來必然就此葬送!

就這樣,反反複複強迫自己這麼去想,片刻後,小羽心裡也好受多了。她暗地苦笑:看來,自己今日還不太累,不妨出去走走,累了自然會睡。

“砰……”小羽正要出門,聽得隔壁傳來一聲重物擲在地上的悶響。小羽好奇,悄步來到兩屋相交的牆麵上,俯耳上前傾聽端詳。

“狗奴才!給我輕點!”話很利索,聲調壓得低低的,聽得出來是年介中年的男子所說。

“是!是!老爺,我今天去了周圍三個鎮子,隻收了這些!”這是一少年的聲音,語氣生怯中又帶著幾分討好地意味,顯然有些畏懼那個老爺。

一陣唏唆聲後,老爺發話了:“就這點?還這小?”話音剛落,隻聽‘啪’地一響,一個耳光甩了出去:“這種貨色,要我怎麼跟軍爺交差?”接著就是劈裡啪啦拳打腳踢的聲音,“狗東西,老子我死了也要拉你陪葬!”

“哎喲!哎喲!”少年不停求饒“老爺饒命!老爺饒命!這七村八鎮的牛黃早就被人搶先收走了!小的我也實在沒轍呀!”

漸漸的,那老爺手腳停了。“連這牛黃也有人搶?”

“就是就是!老爺,小的也覺得納悶,牛黃這玩意兒滿大街都是,用得少也值不了幾個錢,沒事收這些乾啥?!今兒個我收的這點,還是逼那些大戶和藥鋪交的自備的一點,光逼他們掏這,我都費了不少的功夫呢。”少年的聲音開始多了點討好的意味。見那老爺不說話,他膽子也漸漸大了:“除了入藥,這牛黃能有多大用處?老爺,不是奴才多嘴。依小的看光這些,他們也未定用得了,您就彆太擔心了!”

“但願這樣!不然,我要沒得好日子過,你的小命也甭想保住!”顯然,少年的話,這老爺聽信了,再開口時話說得雖然猶豫,語氣卻較剛才好了很多。

“記得軍爺沒說要多少,老爺您本來就福大命大一定沒事!……天也不早了,為了這點破牛黃,您也操勞了整日,要不,讓奴才好好伺候伺候您……”少年這話說得曖昧,老爺應聲的低笑也很隱晦,小羽無心窺人隱私,慢慢回到自己床上。

剛才那番對話,令小羽無故覺得不安。她揉著疼痛的額頭,暗暗思忖到底有何不妥?

牛黃,中藥的一種,取自黃牛體內,多用來解毒去穢。牛黃這味藥再平常不過藥材,即使配在藥裡,量也極少。從剛才包袱摔在地上發出的聲響分辨,包袱裡的牛黃數量必定不止二十斤。聽他們話裡的意思,有人在他們前麵,搶先將周圍的牛黃收了個乾淨。他們是為官府收牛黃,之前那些牛黃又落在何人手中,都做什麼用了呢?

“解毒!”正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小羽,突然被從自己嘴中蹦出的這兩個字嚇了一跳!之前所有疑惑瞬間變得清晰。這些人如此大量收購牛黃,目的隻有一個:驅毒!今日來此,並未聽聞附近有中毒之事,放眼周圍,除了上絕塵宮需經過一片瘴氣籠罩下的密林外,再無有毒之處。即便有,又有哪處耗得上如此大量的牛黃?沒錯!這些人用牛黃一定是為了上絕塵宮!這樣!一定是這樣!小羽一想到絕塵宮,心就無故慌亂起來,隻得不安地在屋裡來回踱步。

那日在淩霄閣,聽冷清寒的口氣,似乎有個什麼梵山派追到這裡了,之前收購牛黃的十之八九有他們,可這事又怎會惹得官府插上一腳?江湖事,江湖畢,隻要不涉及江山、政務,官府通常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再者說,絕塵宮行事一向低調,而梵山派既然自西域遠道而來,人數必然不多,定不會在中土異地囂張惹事。收牛黃的,想必都為上絕塵宮,梵山派來此為雪蛤,可官府又是為何?

思及至此,小羽著實難解。誰都知道,不論江湖事,亦或家務事,一旦將官家牽涉進來,便不是輕易即可%e8%84%b1身!再者,渺塵山地處南疆蠻地,少數民族甚多又非繁華之所,官府為求清淨,曆朝曆代大多采用本土之人做那現官,鮮少真正乾涉地方內務,今日這般實在是……

‘罷了!’小羽秀眉微顰,滿腹疑團卻不得其所,煩躁之下,乾脆把心一橫:‘與其在此瞎猜瞎想,不如回去看上一眼。反正自己如今並無目的,隻要不現身,諒來也不會影響什麼。對,就著麼辦!’

心念一動,小羽即刻動作起來。隻見她趁著月光,利落地收拾了隨身之物,撂下幾錢碎銀掩門出屋。

盈盈滿月、爍爍璀星將夏夜的天空裝點得很是繁華。已有多久沒見到月光,小羽還真是記不太清楚。隻是,眼下的她,又哪來心情賞月觀星?

銀絲般的月光洋洋灑灑滿鋪大地,昏黃的燈光透過半啟的窗欞斜斜照亮著小街。雖是夏夜初臨,街麵上除了行色匆匆的晚歸客,和打梆的更夫倒是少見旁人。起初,小羽尚有些不解,片刻後她明白了,這國喪還未過去。

許是來自爹娘遺傳,小羽身高較之此間,要稍稍高出一點。此刻,她正沿著街道兩旁低矮的民宅向回走,頭部離那青磚黑瓦的屋簷倒也沒有太多差距。走著走著,剛剛走過縣衙門前的紅木柵欄,隻聽得一連串不間斷地“吱呀、吱呀”聲由遠而近傳至小羽耳中。不及多想,小羽已本能地掩身於縣衙對麵的一條胡同裡。

不出所料,兩頂官轎在衙門口停了下來,尾隨其後的衙役連忙上前掀了轎簾,轎中分彆走出兩個人。一個身著紅豔官袍、身形胖碩的長須男子自轎中一出來,便急匆匆顛到後一頂轎前,舉止卑恭、行動謹慎地將剛出來的青衫男子往衙門裡引。

青衫男子動作不急不躁、舉止儒雅有禮,瘦長高挑的背影落在小羽眼中甚是熟悉。僅僅片刻遲疑,小羽腦海光影一閃,當即倒吸一口冷氣: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小羽打第一眼相識起便心生敬意的大哥——於潤之!

自從那日進西辰古城前,二人一彆也就再未相見,之後這大半年,小羽的經曆真可謂是跌宕起伏、波折不斷。本以為自己將孤寡一人離開塵世,沒想到臨死前,竟在這南疆偏遠之地遇上故人,小羽重重煩心之事頓時湧上心頭,壓抑許久卻訴無可訴的委屈刹時間一齊湧來,一股衝動促使她禁不住邁出了一隻腳步,隻想率性一回,抱著這位溫和慈善的兄長好好哭上一頓。

“嗚……”不等她出聲,一隻手從背後緊緊捂住小羽的口,重又拖回陰影中。

對街之人仿似察覺到什麼,在胖紅袍詫異不解的眼光中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期地四下張望。片刻後,對街傳來暗暗一聲長歎,旋而一群人紛遝步入府中,朱門緩緩掩上。

“咳咳……”捂嘴的手慢慢鬆了,被禁錮了的呼吸剛一恢複通暢,小羽一如將死之人張大了嘴,貪婪地猛吸著空氣,反倒招引了連聲的咳嗽。

“姑娘,還記得老身麼?老身這廂失禮了!”

聽這話音有些熟悉,小羽忍不住回頭一瞧,不禁心頭一寬。“婆婆,是您呀!我還以為……”↑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以為什麼?”老人語帶戲謔地看著陰影下的小羽,目光慈祥且溫暖,小羽的心也隨之而變得柔軟,“瞧到是我這老人家,是不是很失望?”小羽一愣,瞪大了眼睛望著婆婆,不明她話裡何意。婆婆見狀,揶揄地笑道:“我若是一英俊少年就好了!”

話音一落,小羽紅霞頓地飛上臉頰,“誰失望了!婆婆,您彆瞎說!”

“彆不好意思了!不過也是,要是果真如此,少主知道了,還不把我剁成肉醬喂狗!哈哈!”婆婆一說這話,小羽臉色驟然慘白。奈何夜色深謐,婆婆並未察覺小羽的異樣:“對了,少主他人在何處?瞧他那寶貝你,怎舍得將你一人留在此處?”邊說,婆婆一邊四望。

“他,他在山上。”

“山上?怎會這樣?”婆婆這才聽出小羽語調似有不同,回頭想起那日冷昔守候在小羽榻旁的眼神,當即意識到事情不妙,神色驟然凝重“好孩子,彆怕,快告訴婆婆,這幾日到底出了什麼事?”

第五十八章 歸心之路

歸心之路

重回客棧,點燃桌上的油燈,一老一少相向而坐,二人無言卻各懷心事。小羽無意識地把弄不久前自己留在桌上的碎銀,燈光映照下,銀子反射出冷斂的寒光。

一路上,婆婆反複質問,為何她一人下山?小羽無話可答。對於既成事實的東西,多說也無益。冷昔本性雖乖張冷僻,然行事卻從不矯情做作,他對小羽的心意,明眼人一見便知。如今麵對自小看著冷昔長大的婆婆,小羽即便想打誑語,也無從下手。

“把手給我!”小羽正神遊幻境,乍一聽回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