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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爭的老太太使心眼。時至今日,封太太都到了病重的時候,她就更不會表示出自己的渴望,給封太太帶來負擔了。

“你是個好孩子。”封太太又收緊了手,她輕聲道,“萬一舅母沒有熬過這一關,以後封綾的婚事,就交到你手上了。”

沒有等七娘子答話,她就續道,“你也不要強她,若是她不想嫁,不嫁就是了,想嫁給誰,也隨她的喜歡,家世門第,都不要管,隻取一個兩情相悅,那就最好不過。”

在當時的大秦,這樣的想法可說是極度離經叛道,尤其是以封家這樣剛剛躋身於上層社會的人家來說,封綾的婚事,絕對是最有力的籌碼,就算封太太想不到這個,至少門當戶對幾個字,也是難以忘懷的。七娘子是真的沒有想到她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訝異地瞪大了眼。

封太太咳嗽了幾聲,又道,“還有封錦……我知道他的心思,他還以為我不清楚,其實當娘的心裡什麼都明白。我不攔著他,隻要他開心,就比什麼都強。”

她又抬起頭來,一把抓住了七娘子的手腕,“可要是有一天,他不開心了,他有了喜歡的姑娘……我就把他的婚事交給你了,善衡你在宮裡有人,許太妃也好,寧嬪也好,甚至和皇後,都拐彎抹角連著親,還有世子爺,和……和他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你是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和喜歡的姑娘在一起。這輩子舅母求過你們母女太多事,沒想到到了老還要開口,這件事,是舅母最後一次求你……善衡你,你……”

她情緒激動,抓著七娘子的手,已經握得她隱隱生疼,七娘子害怕封太太情緒激動之下立刻撒手,忙道,“您就放心吧,這件事,小七一定為您辦到。”

她猶豫了一下,又把話說明白了,“隻要表哥有了別的愛人,不願再和他一起,我一定幫表哥脫身。”

封太太總算放下心來,她握著七娘子的手慢慢地鬆了開來,又扭過頭,沖著屋角洞開的窗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輕輕地道,“京城的風真硬啊……不像江南的風,就算在冬天也是軟的,隻可惜,這一生怕是再看不到香雪海的綠萼梅了……”

七娘子生怕封太太就此撒手,卻是一點也不敢回頭,她盯著封太太,柔聲道,“不要緊,等您病好了,讓表哥陪您下江南去,就在香雪海我們家的別墅裡住,住上大半年都成……”

封太太笑了笑,她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好,舅母借你的吉言。就是身子回不去,魂也一定回去。”

沒有等七娘子答話,她又接著說,“當年虹娘也喜歡梅花,鄭連繼有沒有告訴過你,有幾年春天,他們曾經一起去香雪海看梅花?”

278故事

七娘子心中一動,她放低了聲音,在封太太耳邊道,“連世叔隻是見過小七一次,我們也沒有多說當年的事。”

封太太似乎放心了一些,又似乎多了幾分惆悵,她挪動著身子,費力地尋找到了舒適的姿勢,又輕聲道,“他不願說,也有他的道理。那些事在他來說,畢竟……唉,說起來,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

“鄭家和封家是多年的親戚,兩家一向要好,鄭連繼從小就經常到封家來玩耍,你舅舅當時在私塾讀書,考取了秀才功名,在當地也算是個人物。又有祖上的薄產傍身,你娘的手藝補貼家用,家裡的日子雖然說不上奢靡,但也很富足。”

封太太的聲音漸漸地響亮了起來,她似乎為從前那一段滿是快樂的日子所感動,臉上甚至放出了光彩來。

“封家家傳的凸繡法,從來都是傳女不傳男,傳人代代坐產招夫,你娘就是跟著自己的姑姑學的手藝。當時她才十四五歲,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每日裡隻是在家飛針走線,一個月往往也能攢下四五兩銀子,一家人的花銷從這裡出,還是很寬裕的。我和她哥哥也都待她很好,她哥哥親口說,這份銀子給家裡一半,餘下的一半,就讓她自己攢著做嫁妝。”

“那時候在家的小姑娘,一年也難得出門幾次,到了新春元月,相公許虹娘去香雪海看梅花,甚至還讓她在香雪海住一夜再回來,他要讀書備考,多半是我陪虹娘去的。”

“虹娘雖然勤奮,但畢竟是個小姑娘,平時停了針線,臉上也會帶出愁容,為終身大事出神。當時我還懷著封錦,相公心疼我,便給我買了一個小丫鬟來做活。我一下沒了事做,就常常在虹娘屋裡和她閒話。一年到頭,她似乎隻有在去香雪海賞梅花的時候,臉上的笑最燦爛。”

“還有,鄭連繼偶然來我們家拜訪時,她也經常出去和他說幾句話。相公一心讀書,關在書房裡總是不出來,對這些事,是一點都不知道。是一直到鄭連繼上門來提親了,才明白原來兩個人之間早有了情分。”

“當時我們家的幾畝田地,一年也有幾十兩的出息。平時我們用得又省,虹娘一個月給家裡的二、三兩銀子,已經足夠花銷,這些年來,家裡也存了四五百兩銀子的家事。是預備給相公上京趕考時花用的盤纏,不過相公已經連著兩次都沒有考過舉人,他的脾氣越來越壞,甚至動了念頭,想要捐一個貢生,直接到國子監去讀書,以備會試。不過這份錢可不是我們家可以一下拿得出來的,這時候鄭家上門提親,相公就說,除非要一千兩銀子的聘禮,否則是決不會放虹娘出嫁的。並且還說定了,虹娘出嫁之後,針線上的所得,還是要分一半給娘家。要不然,就要鄭連繼入繼封家,做封家的女婿。”

“鄭連繼家裡就他一根獨苗,入繼封家,也就無法承繼自己的香火,他又怎麼會答應呢?相公想要的無非還是銀子,一千四百兩銀子,已經足夠上下打點,買出一個貢生的缺額來。可是這件事讓我心裡很不好受,虹娘也很生氣,兩兄妹吵了幾次,虹娘口口聲聲,說這手藝是姑姑傳給她的,和相公一點關係都沒有。相公卻說,這是家傳絕技,雖然現在傳給了虹娘,但歸根到底,卻還是封家的東西。準許虹娘將售賣所得的一半攢做私房,已經是對她的寬大,說虹娘不識好歹,不懂女子三從四德的道理,是個鄉野潑婦。”

“兩兄妹吵得這樣厲害,我心裡也很不好受,那時候封錦才剛出生。相公對我很好,我就乍著膽子去勸相公,說虹娘從小就有主意,和她吵得太厲害,將來她肯定和娘家離心。她要是罷手不做針線,對封家也是很大的損失,相公聽了,才稍微氣平。並不再和虹娘吵得過於難聽。不過虹娘卻越來越難受,經常針線做到一半,便流起了眼淚。有一天,她忽然對我說,說這些年來她為封家陸陸續續也賺了有二百兩銀子,而爹娘留下的遺產中,也肯定有她的一份,就算按出嫁女的嫁妝來算,三百兩銀子是肯定有的。希望我能將這三百兩給她,她湊足了五百兩,給鄭連繼做了本錢,想必一年半載,這一千兩嫁妝,終究還是有望的。”

封太太的眉頭又漸漸緊皺,她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不知不覺間,又握緊了七娘子的手,她歎了一口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其實她說得對,如果說定不嫁坐產招夫,當時公婆留下的一千多兩家事,肯定有一半是虹娘的。就是她要出嫁,我們也要給個三四百兩的嫁妝,可是當年公婆去世時,虹娘還小,也就沒有提到這方麵的事。姑姑去世的時候倒是說過幾句,唉,但畢竟不是正經爹娘,相公聽了,也沒有往心裡去。”

“在家裡的事上,我從來是不多說什麼的,這次我知道,一旦和相公提起來。兩兄妹肯定又要吵架,我想鄭連繼也是個爽快人,平時舉手投足很有章法,他去做生意,不說別的,至少回本是有餘的。便私底下做主,答應了虹娘,又幫她兌了五百兩銀票,和她一起送到了鄭家。”

“沒想到鄭連繼自己也有三百兩的本錢,於是虹娘就把自己的二百兩給了鄭連繼,又將三百兩銀票還給了我。私底下對我千恩萬謝的,說我要比相公通情達理得多了。”封太太%e5%94%87邊又掛上了苦笑,她低聲道,“鄭連繼當時很高興,他說他一賺到錢就回來娶虹娘,甚至還私底下請托我人,讓我為虹娘多說幾句話,不要讓她哥哥將她胡亂配了人。我心裡想,恐怕就是有人來娶,相公都不會答應的。家裡的幾畝薄田,又如何比得過虹娘的手藝?”

“沒想到鄭連繼一走就是半年多沒有音信,相公又找到門路來買貢生,不但家裡的積蓄都給了出去,還問虹娘要她的私房錢,說定算是借的,以後一定還她。虹娘拿不出來,也不願意拿,兄妹倆又吵起來,相公追問到我這裡,我……”封太太的聲音忽然一頓,又過了很久,才歎息著道,“我受不住打,便告訴了他。相公很生氣,說虹娘是不識好歹,鄭連繼這個人絕非良配。兩兄妹吵得不可開交,說了很多難聽話。相公說要把虹娘賣到窯子裡去,賣出二百兩銀子來,虹娘被他吵得煩惱起來,正好那時候布政使太太很喜歡虹娘的手藝,讓她到府裡說了幾次話。虹娘便求了人,私自和布政使太太簽了契紙,說定了在繡房做三年活,一年二百銀子。回頭把銀子丟給相公,自己收拾包袱,就進了纖秀坊做工。”

當年的往事,就中居然有如此曲折,倒是七娘子未曾想到的,她曾經以為是九姨娘私自挪用了封家的積蓄。可照這樣看,倒分明是封大舅……

她的眉頭一下就蹙緊了,聽著封太太續道。“你大舅舅……唉,你大舅舅也是看不開,雖然這手藝是封家的,但到了虹娘身上,難道就不是虹娘自己的嗎?他口口聲聲,隻說這是封家的東西。虹娘根本沒有這個身份給纖秀坊做工,更何況這件事他根本就不知道,這是擅欺長兄,罪同%e6%b7%ab奔。不過纖秀坊背後靠山太硬,相公也不好說什麼,就這樣,虹娘第一年也根本沒有回家。我們隻知道她在纖秀坊裡做得不錯,到了年關,我給她做了幾件衣服,托她的好友黃繡娘送進了纖秀坊裡,沒過多久,黃繡娘又送了五兩銀子出來,說是給封錦的壓歲錢。我知道虹娘雖然口中說得很硬,心裡還是有哥哥嫂嫂的。”

“那幾年雖然虹娘做工辛苦,但家裡的日子過得不錯,相公打點好了關係,隻等著歲貢時把他報上去,在國子監多讀幾年書,就可以參加會試。隻是一個貢生要賣三千兩,家裡的那點銀子還是不夠,他又輾轉問了虹娘,虹娘雖然沒有完全答應下來,但也隱約答應了,會給家裡五百兩銀子。她那幾年在纖秀坊做得不錯,太太很喜歡她,逢年過節,也都有賞賜下來。她的一副繡屏甚至還送進宮中去做了皇上的壽禮,蘇州城第一名繡的名聲,也就是那時候叫出來的。”

封太太的神色又暗淡了下來,她張開口,要說什麼,又頹然止住了。

七娘子也已經知道,再往下,這個故事也就跟著變了調。她想要安慰封太太,讓她不要再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