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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談話的每一步其實都為封錦所掌控,先問好,後請罪,再談太子嬪的正事……竟是如許鳳佳一樣,掌控了全局。

隻是許鳳佳激烈剛強,霸道形諸於外,封錦卻是不知不覺間就接過了主導權……

七娘子一邊沉思一邊分說,這番說話,她早已準備許久,說來自然熟慣。封錦聽得也是頻頻點頭,玉也似的容顏上,慢慢泛起了一絲會意的笑。

“表妹不用再說,我明白了。”他輕聲接過話頭,又略微思忖了片刻,才斷然開口,“楊家女兒進選太子嬪,是太子妃的意思。既然五小姐已經定親,按排行,也該是有傾國傾城之貌的六小姐——連閩越王妃都對她贊不絕口——六小姐入選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這事,我會安排。”

七娘子頓時鬆了口氣,隻是也有一絲遺憾:她本來還想為六娘子求一個可能的豁免權,待得問清楚六娘子的心意,再做打算,隻是聽封錦的意思,他隻能在人選上做個手腳,對楊家女能不能入選一事,卻是無能為力。

“謝過表哥成全之恩!”她深深斂衽,對封錦福了一福,封錦忙上前幾步,輕輕將她扶了起來。

四目相對,兩人卻都是一點沒有不自在。

封錦略退了幾步,才又開口。“既然表妹無心太子嬪之位,那與我封子繡的婚事,想必以表妹的性子,也有了主意……”

要拒婚,這是最好的時機了。

七娘子深吸一口氣,就要說話。

封錦卻止住了她。

他的目光清澈而溫暖,“別的不說,子繡可以打包票,表妹嫁進封家,是決無需動一點腦筋的,封家人口簡單,家母至今還念著表妹的恩情。捨妹秉性嫻靜柔順,更是不會給表妹添一點麻煩。隻要表妹肯嫁,我封子繡必定護你一世順心如意,聽不到一個不字。”

在這時代,一個男人能給出的承諾,也就隻有這麼多了吧!

以封錦的個性、前途,兩人的關係,七娘子也可以肯定他說的這話,的確有七八分的真。

她不禁有些躊躇,又想到了大老爺的話。

“若是你嫁入封家,將來姐妹間難免有些閒言碎語……做爹爹的也不好沒個補償——就把江南這二十間纖秀坊繡房,給你帶到婆家去吧!”

纖秀坊是九姨娘一生心血所係,可按大太太的意思,是打算給五娘子陪嫁到許家去的……

一時間,她竟罕見地猶豫了起來。

151、開心

見七娘子一時沒有說話,封錦也並不著急。

這位豐神俊朗的青年又退回了鍾邊,輕輕地敲擊起了黃銅鍾麵,用指尖悠然摩挲著繁復經文,像是七娘子答應與否,並不在自己的心上。

七娘子心頭一冷,一下就想到了傳言中的那件事。

她不過一個官家庶女,怎麼能和傳聞中那位純德天資龍章鳳彩的人物相比?

更別提才發家的士族,沒有哪一個不是殫精竭慮戰戰兢兢地往上爬, 封錦又處境尷尬,手握情報大權,在外,不見容於士大夫,在內,太子的兩個養母與太子妃,也未必容得下他。

隻怕封錦的表妹雖然幸運,但他的妻子,卻並不易做!挾恩下嫁,隻會讓局麵更復雜……恩與情,還是要分得清一些!

“表哥的厚愛,小七銘感在心。”她輕聲開口。“隻是……”

“不用說了。”封錦柔聲截斷,“善衡,我封子繡今生,隻有別人虧欠我,少有我虧欠別人,唯獨隻有大姨同你,所賜深恩,救我於最落魄的境地之中。我隻願你今生今世能夠開心平順,護你一世平安。嫁進封家也好,別家也罷,隻要你能開心,那就很好。”

七娘子前後兩輩子,也不過得了兩個人對她這樣說話。

她低下頭,咽下了喉中哽腫,半天才綻開一個帶淚的笑,“如此多謝表哥。”

封錦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隻是別過玉也似的臉,往窗外望了出去。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屋內又靜了下來。

雖然明知道自己在鍾樓的工夫,已經久遠得超出常理,但七娘子此時,心中隻有一片寧馨。

就讓董媽媽猜疑些,又能如何?

她也不是當年那個戰戰兢兢的女童了,在大宅門裡,她也有了自己的勢力。

“凸繡法一事……”封錦又轉過頭,目注鍾麵,輕聲開了口,“我就不和善衡客氣了,此乃封家家傳的手藝,雖說子繡也無意以此牟利,但終有一天,我是要把它握回手心的。從纖秀坊下手,動靜大了些,和善久將來見麵,難免尷尬,日後等時機合適,善衡就在身邊收個弟子,把這門手藝,再傳回封家,可好?”

七娘子心頭一緊,已是明白了封錦的潛台詞。

他始終還是想要纖秀坊!

如今的封錦,已經不再缺乏銀錢,隻是纖秀坊在他少年時,想必是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不論是憧憬是憤恨,總是讓少年時的他心心念念,發達後想要一嘗夙願,也是人之常情。

她心底已有了決斷,麵上卻也是分毫未露,隻是自然而然地應承,“表哥說哪裡話?凸繡法傳回封家,也是娘臨終前的心願,就算表哥不說,我都是要開口的。”

封錦麵上的神色頓時一動。

“說起大姨。”他開了個頭,又露出了些難以啟齒的神色,麵上罕見地現出了少許局促。“封家多年淩亂,先人手澤散失殆盡,善衡手中是否還留有大姨的繡品,俾可讓子繡轉交長輩,了他一個心願?”

七娘子心笙搖動,一瞬間黃繡娘的話又在耳邊流過,那張泛黃的繡帕上一針一線繡出的字句依稀在目。

“芳心密與巧心期。合歡樹上枝連理。雙頭花下,兩同心處,一對化生兒。”

這張繡帕當然不可能是九姨娘留給黃繡娘做留念的,從花色來看,是九姨娘為自己準備的嫁妝,才是真的。從黃繡娘的話中來看,兩人恩怨糾纏,這張繡帕,很可能是黃繡娘私底下拿走,或者是作為留念,或者是想揣摩出凸繡法的真諦,或者是九姨娘倉促入府時遺落,為黃繡娘拾到的。

但無論如何,九姨娘曾有一個未婚夫,乃是昭然若揭的事實。

她雖然是江南有名的繡娘,但繡品也沒有到價值千金的程度,蓋因凸繡法已經量產,九姨娘的獨家手藝就不大值錢了——誰知道這張帕子是哪個繡娘的作品?沒有誰會特地在意這個。

不會是封家舅母,否則封錦不會以長輩來含糊帶過。

那,會是誰?

她望了封錦一眼,待要探問,卻又把話吞了下去。

能明說,封錦是不會瞞著她的,從上樓到現在,兩人的對話雖有機鋒暗藏,但這不過是聰明人對答的一種習慣。封錦所不便明言的,就以潛台詞來表示,七娘子自然也能夠聽懂。

還是別讓表哥為難了!

“娘在西北時,時常趕了繡活在當地售賣,說起來,我身邊倒是沒有多少遺存。不過回到西北楊家村,當地是肯定還有些手藝留存,這事,就包在小七身上吧,楊家村,總是我要熟一些。”她毫不猶豫地許下了承諾。

封錦眸中閃過一絲遺憾,旋又雲淡風輕地笑起來,看著七娘子,點了點頭。

“多年前見到善衡,那麼小小的一個人,行為舉止卻是沒有一處不得體、不妥當。倒是比得我自慚形穢。”他舉步向樓梯口走了過去,七娘子忙緩步跟上,心知封錦是在送客了。“如今大了,更是風神俊秀,叫人見之忘俗……大姨有這一個女兒,也算是有後了!”

雖說是見不得人的私會,但卻被封錦弄得像是兩個老朋友茶敘一樣溫馨自在。

“說到這銀錢的事,想來善衡也決不會收我的錢。”他又想起來囑咐七娘子,“不過如今做表哥的手裡有銀子,善衡千萬不要客氣,將來一時短了銀子使用,隻管遣人來送個信。我和善久已經說得明白了,不論在京城還是在蘇州,都有能聯絡得上我的辦法……”

他在階前立定,目注七娘子,笑得風輕雲淡,“男女有別,此番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善衡保重。”④思④兔④網④

七娘子鄭重點頭,下了台階。

走了幾步,她又回望封錦。

封錦玄青色的衣袂,被窗外吹來的春風帶起,他站在日光中俯視七娘子,麵目已被光暈模糊。

“表哥。”七娘子輕聲開口,站住了腳。

封錦於是對著她挑起了一邊眉毛,做詢問狀。

“然則表哥現在,又開心嗎?”她靜靜地問。

“啊……”封錦低%e5%90%9f了起來。

“想來,你也聽到朝野間的傳聞了。”他的眸色中,竟似乎還染上了一點笑意。“這傳聞說來並不光彩,我卻沒有什麼可以自白的憑據——善衡會在意嗎?”

有這麼一個表哥,在很多時候是很方便的事,連大老爺都難免心動。但在很多時候,也是很不光彩的事,古代士大夫對晉身之道的要求,嚴苛到近乎殘酷,即使是衛青,也難免有佞幸之議,更別說封錦先承連太監的提拔,再受東宮格外垂青,接連兩件事,都犯了朝野大忌。七娘子將來出嫁後,也難免因此受人褒貶。

“隻要表哥開心,那就很好。”她卻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人生在世,難處太多了,又有誰能做個古今完人?能縱情致意地過完這一輩子,就已經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一時間,她不由想起了五娘子,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六娘子。

就在心底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楊家的這三姐妹,上輩子修的福分,顯然還不夠。

封錦的眼中染上一抹笑意。

這一抹笑,就把先一刻他的輕笑、微笑、失笑,給比到了泥裡,讓春天的日光也為之失色。沉靜溫潤、皎然清朗的麵孔上,似乎籠罩了一層說不出的光暈,叫他有了“簪花者千百,皆不及案首”的照人豐姿。

“我現在很開心。”他坦然回答,“有個人對我很好,我也對他很好,人世間能遇到這樣的一個人,豈非也不大容易?”

七娘子怔怔地望著封錦,帶了一絲羨慕地點了點頭,輕聲附和,“是啊,實在太不容易……”

她含笑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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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與九哥並肩出得鍾樓的時候,董媽媽已經靠著門邊的逍遙椅,打起了盹兒,鼾聲斷斷續續的,頭一點一點,看起來,像是睡了好一會兒。

七娘子與九哥相視一笑,九哥親自上前拍了拍董媽媽的肩膀,嚇得董媽媽一個機靈,回過神來才看著九哥,忙起身請罪,“老身年老貪睡,讓四少爺見笑了……”

一行人也沒有在寒山寺午飯,而是徑自上船,從寒山寺外的楓江水道,拐進了城內大大小小密若蛛網的河道中,回了萬/花流落外頭的小碼頭。

正是剛吃過午飯的時辰,楊家人都歇了午覺,七娘子與九哥說了幾句話,也就打發他回及第居讀書,這一向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