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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七娘子。

也顧不得計較太多,就忙著低聲回話,“聽看碼頭的老蒼頭說,前幾天晚上,總有些賣脂粉的小船經過,船夫常常和他搭話,又想請他去吃酒——這可是多年沒有的事,誰不知道我們楊家的下人規矩大,上夜的時候吃酒,抓住就沒了差事……臨近的船夫來討好的,都是送東西,再沒人敢請我們喝酒……”

許鳳佳神色驀地一整。

也顧不得七娘子,帶著李媽媽就往萬花流落方向大步走去,“果然盤出了不對……我要親口問問他,李媽媽帶著人,再到衣錦坊去問一問,務必不要打草驚蛇,有誰問起——就說是百芳園裡丟失了東西……”

李媽媽麵色端凝,疾步跟在許鳳佳身後,兩人一邊對話,一邊已是去得遠了。

七娘子也就轉身回了玉雨軒。

卻是一路走,一路煩,一邊走,一邊就忍不住唉聲歎氣起來。

心裡有事,臉上當然不可能沒有端倪。

玉雨軒的幾個大丫頭本來正在梨林裡說說笑笑,賞著才出了花骨朵的梨花,見了七娘子的臉色,都安靜了下來,跟著七娘子進了裡屋。

七娘子就勉強按捺下心煩,笑著問立夏,“白露姐的婚期定了沒有?到時候,放你半天假,讓你送她出門子。”

立夏忙回,“定了是三月三,正想向您請假……方才五娘子派人些蜜煎的無花果過來,姑娘可要嘗嘗?”

自從七娘子打了五娘子那一巴掌,兩姐妹人前還是一如既往,到了私底下,卻很少互相搭理,關係陡然就冷淡了下來。

從前兩姐妹也不是沒有口角,但七娘子自然不會和五娘子計較,過了幾天打量五娘子消了氣,打發人送點東西上門,見了麵再軟語溫言賠個不是,也就順理成章地把那一點點口角消弭於無形了。

可是這一次,七娘子卻是反常的強硬,不要說私底下送東西上門,就連見了麵也不給五娘子好臉色看。

反倒是五娘子先行服軟,派人送了蜜餞上門求和。

七娘子心緒正是煩亂的時候,聽到五娘子三個字,更是多增了一股心煩,隻隨意吩咐立夏,“收起來就是了,現在沒吃零嘴的心思。”

托腮出了半日的神,才收拾起心情寫了幾篇大字,慢慢地將煩心事,都放到了腦海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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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就是小半個月過去了。

就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幾個小娘子,都知道衣錦坊裡駐紮了許鳳佳的一營親兵,平時很少隨世子爺出門,隻是在衣錦坊內閒逛,這幾日下來,也不知道惹出了多少麻煩。

許鳳佳本人倒是忙碌得很,跟著大老爺東奔西跑,不是去總督衙門辦事,就是被權貴人家請去吃酒,每日裡早出晚歸,很少有在府中閒住的時候。

五娘子對此保持沉默,隻是六娘子難免好奇,“表哥按理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真不曉得怎麼會放縱手底下的這一營兵馬惹是生非……”

七娘子心中有數:想引蛇出洞,戲就要做到十分。

直到這時候才看得出大老爺夫妻倆的城府。

不要說大老爺,就連大太太都是若無其事,要不是眉宇間帶了心事,這半個月犯了兩次哮喘,七娘子還真要以為大太太是貨真價實的不知情了。

大老爺更是行若無事,進進出出毫不顧忌,在浙江省的動作一點也不小,隻是這小半個月,就有**個官員落馬,其中就不乏當時由他口述,讓七娘子寫信過去示警的人家。

和鹽鐵沾邊的人家,哪一個手裡能乾淨得了?年先生手底下盤出來的帳,更是清清楚楚、罪證確鑿……朝廷裡魯王又被彈劾侵占民田侵擾藩屬住民,正是自顧不暇的時候,這一輪狂風驟雨一樣的攻勢到了此刻,才是風雨最密集的時候。

皇上又在這時候傳出了身體欠佳的消息,傳令江南,將歐陽家的幾個良醫征召進了宮廷,權仲白也再度住進了掖庭寸步不離。

朝政在這一月間,已是風雲變色,有了山雨欲來的意思。

五娘子在這當口偏巧又病了,恰好歐陽家的良醫不在,大太太又鬧著打聽哪家醫生好,鄭重請上門來開藥,府內府外,天天都不得消停。

七娘子也就順勢進了月來館探病。

這幾個月來,五娘子真是越發見瘦。

眉宇間那股子少女特有的毛桃似的青澀,一下就隨著豐滿的臉龐一起消失了,越發顯得眼若秋水,眉似遠山,有了女兒家的嬌媚之意。

識得情滋味,有了心事,自然而然,就少卻了那股理所當然的天真與任性。

隻是安安靜靜地靠躺在床邊,垂下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斑斕虎,見到七娘子進來了,才一抬眼笑著招呼,“七妹來了。”

和上次來探病的時候,那股子近乎偏執的狂熱比,這一次,她的表現就正常多了。

太正常了。

七娘子心底還有三分提防,客客氣氣地道了聲,“五姐可大安了?”就隔得遠遠地,在板壁邊上的圈椅上坐了下來。

五娘子垂下眼,嗤地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隻是在這一聲笑裡,還有她慣常的頤指氣使,所剩下的一點影子。

“大安?”這話裡多了一分憤世嫉俗的味道,“含混著能過得去就行了,什麼大安不大安的,誰在意。”

五娘子從前是再沒有這樣的語調的。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正是心熱的時候,又是一路萬千寵愛地長起來,雖驕縱,待人卻也帶了坦承,光風霽月%e8%83%b8懷灑落、自有一股懾人的魅力。

現下識得愁滋味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收了起來,隨之不見的,還有過剩的自信與自愛。

七娘子微微皺眉,心底浮現出少少惋惜,旋又釋然。

每個少年少女,誰不要經過這樣的一段挫折。

“你自己不在乎自己,還有誰會在乎你?”她皺眉輕責,“五姐,自尊自重四個字,你是不記得了?”

五娘子又嗤地冷笑了起來。

垂首撥弄著斑斕虎的薑黃色皮毛,半天,才慢慢開口。

“前不久娘再問我的時候……我點了頭。”

絲絲縷縷的傷心,終於初現端倪。

七娘子一怔,“五姐是說——”

“我對娘說,表哥是個磊落人,若是他肯上門提我,我也——也就肯嫁他。”

五娘子抬起眼,注視著她。

雙眸黑嗔嗔深不見底,就像是兩顆黯淡的黑曜石。

“楊棋,聽了這話,你——後悔了嗎?”

136 情義

七娘子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雖然生怕五娘子沖動之下,作出無可挽回的蠢事,鬧得合家上下臉上都不好看。

但聽聞她就這樣乾淨利落地向現實妥協,心中也難免有些微微的悵惘。

心中無限情緒流轉,漸漸沉澱出的,還是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

五娘子又哪裡聽不出七娘子的心情。

雙眸更是暗沉得怕人。

她低下頭,輕輕地感慨,“有時候,我真的很難喜歡上你。”

五娘子不是第一次表露自己的態度了。

可是每一次她這樣說,七娘子總覺得她真正無法喜歡的,是她自己。

“那一天你和表哥在月來館附近說話,被穀雨看著了,回頭告訴了我。”五娘子已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裡。“我就站得遠遠的看了幾眼……你別以為我是傻子,楊棋,你的心事,分明就寫在了臉上!”

看來那天在百芳園裡,終究是莽撞了。

七娘子沉眸望住了腳尖,不說話。

“這門親事說給我,我不情願,表哥也不情願,你難道就情願?”五娘子像是在自問,又像是在不管不顧地發洩,“本來是三廂情願的好事,你為什麼非得鬧成現在這個樣子……鬧到這樣,你開心嗎?”

話到了最後,已是帶上了哽咽。

七娘子心頭的酸楚,一下就被勾得沸沸揚揚,好似滿天的大雪,在身邊堆積成災。~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開心不開心,重要嗎?”她垂頭低語,“五姐,我再教你一句話,再不會有錯的……你要記住,天底下最在乎自己的人,隻有自己,你能把自己管好了,再來操心別人的事也不遲。”

五娘子撇了撇嘴。

“無情無義。”

這四個字又輕又飄,帶了微微的不屑,又有說不出的無奈。落到七娘子耳朵裡,就好像一根針鑽進了心底,一下就痛徹心扉。

她站起身默默地出了屋子。

沒過幾天,五娘子就康復了。

到底年紀小,元氣足,吃了幾貼藥就和沒事人一樣,又是那個一臉傲氣的小姑娘,從腳趾到頭發尖,都透了趾高氣昂幾個字。

對七娘子也像是回到了以往亦敵亦友的關係,較勁中又含了一絲關心。

隻是在無人的時候,眼角時而閃過的一縷情緒,叫人知道這位少女,終於是多了幾樁心事。

許鳳佳卻是越來越陰沉。

幾次請安的時候撞見他,七娘子都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壓硬是要比旁人低。

掃向七娘子的神色更見陰厲,隱隱,還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

許家提親的信還是沒到,七娘子懷想,這裡頭許鳳佳也一定承受了不輕的壓力。

隻是到現在,五娘子已經屈服,兩人的婚事幾乎已成定局,她並不認為許鳳佳能隻手扭轉乾坤。

單單是大太太這關就絕過不去,這麼好的女婿,不是五娘子的,也就不會是楊家任何一個女兒的夫君。

但到底少年意氣……

真是日夜懸心,生怕許鳳佳破釜沉舟硬是要上門提親,搞得全家人臉上都下不來。

隻是許鳳佳又忙碌,一天到晚的不著家,自己又要顧慮到男女之別,不好主動找他私話——傳出去,自己的名聲可就別想要了。大秦對女性名節的要求,終究是要比現代更嚴厲得多。

左思右想,也隻好請九哥出麵做說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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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九哥出麵,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山塘書院功課重,九哥住得又遠,來回通勤,就要消耗不少時間,更不要說九哥很懂得給自己加功課,一天十二個時辰,恨不得十個時辰都拿來讀書。

要找他說話,還得瞅準了小少爺有空,才能上門打擾。

七娘子就乘山塘書院的休沐日,進了及第居。

這是個不大的兩層小樓,裡外三進的屋子,裡裡外外都種滿了杏花,取的是曲江紅杏的吉祥意頭。正值花期,裡裡外外的紅白杏花開滿了一枝頭,蜂蝶喧喧鬧鬧上下飛舞,倒也有了幾分春意,饒是七娘子滿腹的心事,也不由得在花下駐足,含笑抬頭賞了賞春色。

“這幾年,及第居的杏花倒是開得越來越好了。”就一邊和上元說笑。

上元身為玉雨軒現在的第二個大丫環,自然也要跟著她出來走動。

上元微微笑,“等到九哥及第那年,想來會開得更旺盛的。”

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