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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 酥油餅 4104 字 2個月前

慕枕流看了會兒風景,才對著獨自微笑的俞東海道:“俞大人。”

俞東海如夢乍醒,驚了一下,茫然地看看四周,笑容又垮了下來,半天才露出一個苦笑道:“夫人以前最喜歡坐在這裡聽我念詩。她年少習武,整日裡見的都是舞刀弄槍的人,最喜歡的就是讀書人。我當年就是靠作詩博得她的青睞。嘿,那時候幾乎把她的師兄弟全得罪光了,差點被打,好在她護著我……後來她就一直護著我。從鹿鄉到玉旅,從玉旅到平波城。”他突然捂住臉,淚水從他的指縫裡滲出來,慢慢地淌過手背,滴在果盤裡。

慕枕流不知從何安慰起,隻好說:“俞夫人實在是個極好的人。”

俞東海哭得嗆住了。

慕枕流伸手去拍他的後背,拍了幾下,就看到夙沙不錯的目光冷冷地掃過來。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俞東海總算收了眼淚,擦著眼淚道:“叫慕大人見笑了。”

慕枕流忍不住問道:“俞夫人真的……”

俞東海道:“前天是她的頭七。”

慕枕流黯然地垂下眼眸。

俞東海道:“我今日找你來,是為了一件事。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我也想不到第二個可以托付的人了。”

慕枕流道:“俞大人請說。力所能及,義不容辭。”

“說起來,這件事卻是軍器局的事。”

慕枕流豎耳傾聽。

俞東海道:“其實,發現廖大人每兩個月去一次古塘鎮的人並不是局丞,而是我。在你上任之前,我就發現了軍器局的異常。不過,那時候我以為是廖大人與局丞等人中飽私囊又分贓不均,鬨得不可開交。軍器局一向是方橫斜的囊中物,若能扳倒,必然能讓瞿相刮目相看。但是,調查之後,我又發現事情並不是像我想的那麼簡單。廖大人與局丞等人並非一路人。他們雖然同屬於方橫斜一係,卻是在各行其是。”

☆、第四十三章 透底

他頓了頓,又道:“廖大人表麵上不管事,卻牢牢地掌握著軍器的調度權,隻是經過他手的事每一件都毫無破綻。倒是局丞等人負責軍器局的日常事務,中飽私囊的痕跡十分明顯。”

慕枕流道:“既然如此,你應該將注意力放在局丞等人身上才是啊,為何又關注起廖大人來?”

“你說的不錯,我本以為軍器局的蛀蟲便是局丞等人,正打算將安插在廖大人身邊的探子收回,卻收到廖大人每兩個月去一次古塘鎮的消息。古塘鎮啊!古塘鎮!”俞東海一邊說,一邊流露出深深的恨意,“彆人不知道,但我在平波城待了這麼多年,如何會不知道那裡早就是唐馳洲收藏私軍的大本營!”

慕枕流怔住。

唐馳洲,竟然又是唐馳洲!

俞東海道:“慕老弟……慕大人!我有兩件事對不起你。一是不該明知古塘鎮是唐馳洲的大本營,還引你去。二是不該想到火雲山危險,仍送你去。這兩件事,是我……太糊塗!”說著,雙%e8%85%bf一屈,竟在慕枕流麵前跪下。

慕枕流慌忙去扶他,卻被他牢牢地抓住雙手,低聲道:“不拘一格莊這兩年崛起極快,暗中是唐馳洲幫扶。夙沙不錯身份可疑,極可能是唐馳洲的人,你要小心啊!”

俞東海聲音既低速度又快,饒是慕枕流與他近在咫尺,也是半聽半猜才得出意思。

慕枕流瞪大眼睛。

俞東海又道:“因為他,我才懷疑你的身份,引你去古塘鎮。沒想到,卻是引羊入虎口。”

慕枕流道:“火雲山也是試探?”

俞東海沉痛地搖頭道:“我是怕那批軍器落入唐馳洲的手中,他手握五萬雄兵,若是武器精良,後果不堪設想啊!”

慕枕流道:“縱然他有五萬裝備精良的雄兵,放眼天下,也是杯水車薪。”

俞東海道:“他一個自然是杯水車薪,若他背後還有更強大的靠山呢?”

慕枕流心頭一沉:“誰?”

俞東海道:“其實,廖大人曾來找過我,給了我一本賬冊,那時候我看不懂賬冊的內容,以為是局丞等人中飽私囊的證據。與師爺說起此事時,還嘲笑他心%e8%83%b8狹窄,告老還鄉之前還要將他們拉下馬。後來我才知道,這一份記錄的是軍器局中鐵的分配與去向。它們中有極大的一部分被送入了古塘鎮,而後,運往西北。”

慕枕流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可是,軍器局每年送出去的軍器數目並無不妥。”

俞東海道:“是啊,不止數目對,連質量也無可挑剔。這裡麵的貓膩不止你我不懂,連廖大人也不懂。正因如此,他始終不敢將這件事正麵上報朝廷。”

慕枕流道:“方橫斜可知此事?”

俞東海譏嘲道:“唐馳洲是方橫斜的%e4%ba%b2信,唐馳洲倒向西北,方橫斜……怕是也未必乾淨!”

慕枕流道:“廖府滿門……莫非是唐馳洲為了賬冊下的毒手?”

俞東海麵露愧色,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不,火燒廖府的人,是我。”

慕枕流怔忡道:“這,這是為何?”

兩人一蹲一跪在地上竊竊私語這麼久,早已引得夙沙不錯頻頻矚目,此時幾乎按捺不住要走過來。慕枕流及時發現,將人拉了起來,又投了個安撫的眼神過去。

夙沙不錯抿了抿春,滿臉的不悅,看向俞東海的目光十分不善。

俞東海視若無睹,繼續壓低聲音道:“廖大人說過,他府裡到處都是探子。他又死得這麼蹊蹺,我自然懷疑是他府裡的人知道他有心背叛,故意動的手腳。加上,自從你去了廖大人的書房,我就十分擔心他們會想到賬冊的事,進而懷疑到你我的頭上,才出此下策。”

為了一份懷疑,就殺了這麼多條人命,包括老弱婦孺。

慕枕流一陣%e8%83%b8悶。

俞東海看出他的不滿,忙道:“我沒有殺他的妻兒。他的正室與女兒都被我暗中送走了。不管怎麼說,廖大人糊塗一世,總算清醒一時,揭發了這樁陰謀!”

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對慕枕流衝擊太大。

他閉著眼睛理了理思緒才道:“若平波城軍器局真的如此重要,為何方橫斜會容許恩師將我安□□來。”

俞東海道:“或許是皇上對他已經不再信任,讓他無力阻止。又或許……”

他沒有說下去。

因為下一個猜測不管是什麼,一定很可怕。

方橫斜本就是一個極可怕的人。

慕枕流想到了,緩緩道:“又或許,他已經有恃無恐。”

若不是有恃無恐,怎麼敢清空古塘鎮追殺一人?若不是有恃無恐,怎麼敢公然派兵圍攻火雲山,對付一個朝廷命官?若不是有恃無恐,怎麼敢將俞夫人的棺木送回來?

有恃無恐背後的原因,叫人不敢細想。

俞東海道:“方橫斜若是和景遲聯手,他們一個權傾朝野,一個手握重兵,裡應外合,景氏江山危矣!”

景氏,景氏。

景遲的景也是景氏的景。

慕枕流想起恩師提過景遲的舊聞。

景遲本不叫景遲,而是叫景睿。先帝晚年得子,寵愛異常,上朝也帶著他,一帶就是四年。那一年,蝗災泛濫,許多百姓顆粒無收,戶部賑災不力,導致民怨沸騰。戶部尚書在朝上窮辭狡辯,被景遲駁得啞口無言,震驚朝野。下朝後,先帝抱著他在禦書房坐了一宿,翌日就將他改名為遲,賜封西北,不日離京,終身不得回。

於是,景遲生母瑜妃薨時,他未回。先帝駕崩時,他未回。皇上傳召時,他亦不回。

直至如今。

慕枕流突然知道了先帝的心情。

得子聰慧,自然歡喜。可惜自己年事已高,病痛纏身,而太子成年,羽翼已豐,自己有心也無力扶持幼子繼承大統,隻能將他遠遠地打發走,以免受兄長嫉恨猜忌。

他也知道了景遲的心情。

景遲並非不回,而是沒有準備好回程。

等他決定啟程回京的那一日,必然是踏上君臨天下的征途!-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遠離京師的平波城興許征途開啟的第一站。

慕枕流體內的血液從腳底竄上頭頂,又從頭頂緩緩地流淌回腳底,身上熱一陣冷一陣,兩邊的太陽%e7%a9%b4又開始隱隱作痛。他輕輕地撫摸著額頭,努力調息著紊亂的心跳。

俞東海突然從桌下伸出手來,在他掌中塞了一團東西。

慕枕流下意識地捏住,塞進袖中。

俞東海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向慕枕流舉杯致意,一飲而儘,放下酒杯,扭頭就走。

“俞大人!”慕枕流喊住他,站起來道,“俞夫人有兩句話要對你說。”

俞東海腳步猛然一頓,回過頭來。

慕枕流道:“她說,續弦要找個賢惠溫柔持家有道的。”

俞東海紅著眼眶道:“還有一句呢?”

慕枕流道:“你這一生,聽她一人的,足矣。”

俞東海哭著又笑,笑著又哭:“是她,是她會說的話。”

慕枕流見他有些癲狂,又道:“夫人希望你能一世平安,長命百歲。大人莫要辜負夫人一片苦心。”

俞東海頹然道:“如行屍走肉一般的長命百歲嗎?她大概是在怨我吧。”

慕枕流啞然,默默地看著俞東海木然地走遠,背後被人抱住。

夙沙不錯%e4%ba%b2了%e4%ba%b2他的頭發:“在說什麼?”

慕枕流道:“我想回府。”

夙沙不錯鬆開懷抱,低頭看了眼他的臉色,眼神閃了閃,道:“好。”

坐著馬車回來,一路無話。

慕枕流一直坐著發呆,任由夙沙不錯摸摸他的手摸摸他的頭%e4%ba%b2%e4%ba%b2他的臉,全無反應。夙沙不錯想發作,卻似想到了什麼,隱忍不發。

回府之後,慕枕流將自己關在書房裡,打開了俞東海交給的紙團。

紙團上麵隻有四個字:中庸不庸。

慕枕流拿著紙條發了會兒呆,猛然將紙條揉成一團,後又攤開來,慢慢地撕碎,直到橫豎撇捺都看不出來。

他到傍晚才出來,夙沙不錯站在門口,正看著一棵樹,見他出門,急忙回頭。

“你在看什麼?”慕枕流問。

夙沙不錯道:“看我在最短的時間內可以將這棵樹砍成得多碎。”

慕枕流道:“有結果了嗎?”

夙沙不錯道:“沒有。因為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怎樣才是最短的時間。似乎,總覺得可以再短一點。”

慕枕流道:“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