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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焦距的雙眼裡全是空洞和絕望。

他們張開沒有舌頭的嘴, 發出毫無意義的嘶喊,臉上的皮膚被雨水衝刷得脫落,露出劇烈抽搐的猩紅肌肉。他們陷在極致的痛苦中, 靈魂仿佛墜入地獄, 承受業火的焚燒。

引路人筆直地站立在樹洞前, 眼眸空空蕩蕩, 光影全滅。他的軀殼還在這裡,靈魂卻不知道去了何方。

天空中砸落的不是雨點,是自私, 是貪婪,是暴怒,是嫉妒……是所有死在這個空間裡的人, 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最醜陋的欲望。

它們凝成漆黑的水滴, 沾染在皮膚上,然後順著毛孔悄然鑽入身體, 汙染心臟, 汙染大腦, 汙染靈魂。

隻要人的內心還有痛苦, 還有恐懼, 還有裂縫,這些水滴就會變成星火,讓那些陰暗的東西熊熊燃燒。那是地獄之火,焚燒的是理智和良善,留下的灰燼裡藏著罪惡。

沒有人的心是真正乾淨純粹的。沒有人不曾產生過惡念,不曾被醜陋的欲望腐蝕。

這才是白高朗安坐此處,毫不設防的原因。在這個空間裡,他就是神明。他可以操控一切,包括人心。

“狗雜種!欺負我弟弟,我要你死!”鮑老二掐著鮑老三的脖子,惡狠狠地咒罵。

“欺負我哥哥,我他媽殺了你!”鮑老三舉刀砍中鮑老二後背。

兩人都沉浸在黑暗的過往,把對方當做最仇恨的人。他們遭受過可怕的校園霸淩,為了保護彼此拚儘全力。他們被毆打,被欺辱,被孤立,最後還被退學。

從此以後他們失去了受教育的權利,徹底淪落為街頭混混。

他們也說不上到底是原初世界好,還是裡世界好。心中的創傷從未愈合,哪怕他們已經比幼年時強大太多。

他們陷在這段絕望無助的記憶之中,無法逃離。

引路人又陷在怎樣的記憶裡?

漆黑鋒利的鐮刀慢慢抵住他的脖頸。

“哥哥~哥哥~”小男孩用力拉扯他的衣袖,但他的眼眸始終空洞,沒有光芒從瞳仁內逸散,更沒有光芒能夠照射進去。

小男孩意識到這樣無法喚醒引路人。他舉起粉紅色的小鐮刀,衝向抱膝而坐的白高朗。

鋒利刀刃劃向白高朗的脖頸,這人卻忽然變成一抹虛影。

刀鋒過後,虛影凝實,白高朗依舊癡望著不遠處的顧桃,嘴角含笑,目光專注。

這就是神明,存於虛空,淩駕終生,必要的時候又可以行走人間,散布自己的威能。

人類隻是螻蟻,與他不在一個維度。

小男孩連著揮出幾刀,全數落空,回頭看去,卻見引路人的脖頸已被鐮刀劃破,流出鮮血。

他惡狠狠地瞪了白高朗一眼,衝對方俊美的臉龐吐出一口腐蝕性極強的唾液,這才退回引路人身邊,爬上對方後背,叉開小短腿坐在引路人肩頭,兩隻小胖手死死握住漆黑骨鐮,用力往外推。

鋒利的刃口被推開,遠離引路人血淋漓的脖頸。

小男孩的手掌心嘶嘶作響,冒出白煙。

他不怕受傷,但鐮刀上的劇毒卻能對他造成極大的摧殘。毒素席卷全身,每一個細胞都仿佛在爆裂,引發數十億次的疼痛。那感覺就仿佛一顆星球正在遭受幾十億顆原子彈的轟擊,其下場隻能是灰飛煙滅。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疼痛中撐下去,但小男孩是個例外。他已經習慣了忍受每分每秒的饑餓,忽略那種無休止的狂躁,體會細胞一遍一遍死去又一遍一遍重生的極致痛苦。

他曾對引路人說自己殺不死。

其實不是。

每一分鐘,他體內的細胞都會死上幾百次。但它們分裂繁殖的速度比這更快,所以他得以幸存。

他不是殺不死,隻是複活的速度太快。

他可以忍受幾百次的死亡,又怎麼無法忍受一柄鐮刀帶來的痛苦?

“哇呀呀~”

小男孩坐在引路人肩頭,竭儘全力推開鐮刀,發出小老虎般的咆哮。

瓢潑雨水試圖染黑他的靈魂,勾起他最為痛苦的回憶,卻發現他的記憶之中處處都是痛苦,卻又處處都是歡樂。他的心千錘百煉,烈火鍛造,晶瑩剔透。

“哥哥快醒醒~”

小男孩低下頭,焦急地看著引路人被雨水打濕的蒼白臉龐。

引路人一動不動,五官漸漸扭曲,呈現出極致的憤怒和痛苦。他的記憶比頭頂的濃霧更黑暗。

骨鐮鋒利無匹,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小男孩不斷壓縮掌心的肌肉,裂殖此處的細胞,讓它們反複加厚迅速增生。於是刀刃切入一寸,掌心的傷口就愈合一分,縱使是禸體凡胎也抵擋住了鐮刀的攻擊。

但其中的痛苦是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

“哥哥醒醒~”小男孩的聲音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童趣和無憂無慮。

引路人忽然落下兩行眼淚。黑暗的記憶變作一個囚籠,將他困鎖。打敗他的不是白高朗,而是他永遠無法釋懷的傷痛和悔恨。

滋滋滋……小男孩的兩隻手掌不斷冒出白煙。

終究還是引路人的實力更勝一籌,鋒利刀刃竟慢慢切入小男孩的手掌,幾乎將之斬斷。

這樣下去不行!得讓引路人恢複意識。如果無法讓他恢複意識,至少要掌控他的身體,讓他停止自殘。

腦髓侵占!小男孩能夠想到的破解之法隻有這一個。但如果真的侵占引路人的腦髓,對方會死!

小男孩不斷思索,小米牙幾乎咬碎。

終於,他屁股後麵長出一條小尾巴,輕輕挑開紅色短褲,蛇一般鑽出來,不斷拉伸,變得比蠶絲還細,順著引路人脖頸後麵的傷口,鑽入他的脊椎骨,與密集的神經相連。

細細的粉紅色絲線順著脊椎骨向上爬,進入大腦,再度拉伸變細,化為一張網,與引路人大腦內的神經元接駁。

這樣的入侵是悄無聲息的,也是全然無害的。就在此刻,引路人的大腦變作小男孩的大腦,引路人的記憶庫成為小男孩的記憶庫,被他隨意翻看。

清澈眼瞳黯淡下去,小男孩素來無憂無慮的臉顯現出痛苦至極的表情。

他看見了引路人。對方待在一個光線昏暗,空間狹小的出租屋裡。他穿著一件製服,正趴在地上觀察一串腳印,旁邊是一灘血跡和一個用粉筆灰描出的人形。

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站在他身邊,舉起相機對準腳印拍照。

“師父你也太敬業了。取證都已經完成了你還半夜跑過來做二次痕檢。你是覺得我們遺漏了什麼嗎?”小夥子語帶欽佩地說道。

“我總覺得凶器就在這間屋子裡,沒被凶手帶走。我去換一副手套,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回來。這些腳印我還要再研究研究。”引路人站起身,脫掉橡膠手套。

“好嘞師父!”年輕小夥的聲音充滿朝氣。

引路人轉身離開,剛走出房門就被人打中後腦勺,暈倒過去。

等他蘇醒過來,看見的是倒在血泊裡的一具屍體。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長相格外英俊,笑容陽光開朗,無論多苦多累從不抱怨,總是衝在最前麵。可如今,這張臉依舊英俊,卻再也沒有笑容和朝氣。

引路人幾乎沒有辦法從地上爬起來。他愣愣地看著那具年輕的屍體,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天塌地陷。

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像幽靈一般鑽入他心底深處,漸漸魔化——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二次痕檢是我提出的,沒有帶上更多同事一起去犯罪現場也是我的疏忽,為什麼死的不是我?為什麼?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引路人願意回到這一刻,取代血泊裡的年輕屍體。

於是時光真的倒流了。

躺在血泊裡的屍體慢慢站起來,走進廚房拿起一把菜刀,一步一步來到引路人跟前。

引路人趴伏在地上,渾身無力。但他艱難地抬起脖子,用眼神示意這具年輕的屍體將自己的喉嚨割斷。他不想再背負沉重的負罪感,他不想活在日日夜夜的悔恨當中。

年輕的屍體用刀刃抵住他的喉嚨,一下一下劃拉,一下一下切割。

引路人閉上眼等待死亡,也等待著救贖。▽思▽兔▽網▽

忽然,他感覺自己的脊背沉了沉,一個重物落在身上。

他微微偏頭,用眼角餘光看去,卻見一個長相萬分可愛的小男孩踩在自己背上,凶巴巴地喊道:“哥哥~你這個大傻子~快醒過來~”

引路人眼裡的釋然瞬間凝固,變作不解。年輕屍體切割他脖頸的動作也馬上停頓。

“快醒醒~再不醒你就死翹翹了~”

小男孩踩著引路人的背走上前,小胖手抓住引路人的頭發,將他的腦袋往上提。如此,引路人的脖頸就離菜刀遠了一些。

“哥哥快醒醒~不然我揍你~”

“你是誰?”引路人怔愣。

小男孩舉起小胖手,啪啪就是兩耳光,“我是你祖宗~”

引路人被打蒙了。

啪啪又是兩耳光,小奶音恨鐵不成鋼:“你乾嘛尋死~你徒弟被殺了~你怎麼不去抓凶手~你個縮頭烏龜~”

是啊,我為什麼自暴自棄?我為什麼不去追查凶手的蹤跡?

引路人混沌的大腦就在此刻完全清醒。他還沒破掉這個案子就被卷入裡世界,從此再也沒有贖罪的機會。他一直堅持到現在,不就是為了找到回去的方法,親手為徒弟報仇嗎?

眼裡的釋然猛地燃燒殆儘,變作狠辣和不甘。引路人站起身,將背上的小男孩掀翻,伸出手,奪過菜刀。

年輕屍體彎唇一笑,陽光開朗,然後像霧氣一般消散。

小男孩在地上打了個滾,爬起來之後快速說道:“哥哥你先彆出去~我們商量一下怎麼殺死白高朗~”

“我知道怎麼殺死他。”引路人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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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滿地泥漿。

小男孩黯淡的雙眸忽然放射出亮光,一根細細的尾巴從引路人後脖頸的傷口裡鑽出,縮回他體內。

“哇呀呀~”

在奶聲奶氣的咆哮裡,小男孩撕掉自己的兩條手臂,使之化為一個粉紅色的護套,環住引路人的脖頸。護套代替手掌,擋住不斷切割的鐮刀,小男孩鬆開雙腿,身體後仰,從引路人的背上摔落。

撲通一聲悶響,他掉在泥漿裡,雪白的皮膚沾滿泥點,臟得不成樣子。兩條嫩生生的手臂從他的兩肩長出,前後甩了甩,胡亂抹掉臉上的泥點。

他衝向白高朗,右臂化為粉紅色的小鐮刀,狠狠劈砍。

白高朗的身影忽而凝實,忽而虛化,仿佛在逗弄這個幾近發狂的小孩。

無論鐮刀揮舞多少次都無法對神明造成傷害。二者不是一個次元的生命體。

小男孩氣得哇哇直叫,劈砍的速度越來越快,小胖手掄出殘影。

但白高朗虛化與凝實的速度卻更快。

小男孩跟他較上了勁兒,圓臉蛋氣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