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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319 字 2個月前

人尚且如此,何況是劉健徐溥等人,連唐泛不也因為與太子數次接觸,而真心想要幫助這位東宮儲君麼?

反倒是作為%e4%ba%b2生父%e4%ba%b2的天子,對太子卻殊無舐犢之情,又或者說,他對所有兒子都是如此,皇帝所有的感情,可能此生隻給了萬氏一人。

二人說話之間,朝臣魚貫入殿。

伴隨著淨鞭響過,皇帝出閣升輦,所有竊竊私語悄然停止,眾臣神色肅穆,靜待皇帝發話。

坐在禦座之上,與站在下麵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從皇帝這個角度,他可以將下麵所有人的麵部表情一一收入眼底。

剛剛登基那幾年,皇帝或許會樂此不疲地坐在這上麵觀察朝臣的各種反應,但是現在的他早就沒了這種心情。

以前萬氏在的時候,他也不見得能夠修身養性,隻與萬氏待在一起,每每總還會忍不住去拈花惹草,後宮女人很多,她們的皮相年輕而又漂亮,這些宮女,女官乃至嬪妃,全都貼上了皇帝一人專屬的標簽,很難令人把持得住,成化帝也不例外,他沉迷於修仙,除了想要長壽長生之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重振雄風。

萬氏自然狠不高興,她是一個獨占欲很強的女人,即使後來已經不管皇帝又有多少子嗣誕下,但依舊會對皇帝臨幸某個後宮女人而發上半天的火。

然而她越不讓做,皇帝反倒越有種偷情的禁忌筷感。

不過這一切從萬氏死了以後就徹底改變了。

皇帝忽然發現,無論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能令他提起興趣,甚至李孜省繼曉向他灌輸的那些長生不老的言論,也無法再讓皇帝覺得動心著迷。

天上地下,唯有那樣一個人,能夠令他感覺到生機,沒了她,自己就像孤魂野鬼一樣,再無活下去的趣味。

也許朕很快就能去見萬姐姐了罷。

皇帝輕輕地,幾乎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疲憊,從骨子裡散發出來,將整個人都包裹浸染,連坐在這張龍椅上,看著下麵那些人的麵孔,都讓他覺得窒息。

大朝會本該是有教坊司齊奏鼓樂的,不過今日有些特殊,又非什麼重大慶典,誰也不想去觸這個黴頭。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此時本該是首輔萬安出列,提出廢太子之事,然後皇帝首肯,彭華等人順勢拿出廢太子詔書,趁著群臣來不及反對之際,將此事定下來。

如果群臣反對聲浪很大,皇帝就退一步,以不冊封萬氏為後作為交換條件,來換取群臣對廢太子的妥協。

其實皇帝本來是已經鐵了心要追封萬氏的,奈何昨夜太後聞訊趕來,與皇帝大吵一架,以死相逼,皇帝畢竟沒法真的眼睜睜看著%e4%ba%b2娘去死,最後隻得答應下來。

可除了萬黨,其他人並不知道這些內情,朝臣還以為今日朝會的主題便是討論萬貴妃的身後尊號。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皇帝的視線望向台階下麵的第一人,萬安。

萬安微微垂著頭,並沒有往上看。

這是覲見的基本禮儀,不能直視君顏。

但這樣一來,皇帝卻看不清萬安的表情。

他為什麼還不說話。

萬安不說話是因為他在猶豫。

昨天他和劉健大吵一架,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劉健戳中他的軟肋,讓他惱羞成怒,入閣十數年,萬安經曆過的難堪場麵絕對不止劉健那一樁,再難聽的話他都聽過,劉健那種充其量是毛毛雨。

他隻是順水推舟,借著吵架將要表達的訊息傳遞給對方罷了。

但是那裡頭包含的訊息實在太隱晦了,他不能肯定劉健到底聽沒聽出來,也許聽出來了,也許沒有。

萬安也說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不願謀朝篡位,更不願用什麼假太子去混淆皇家血脈,所以他希望萬通等人的陰謀可以被劉健他們知悉破解,而自己因為有通風報信的功勞,怎麼說也能得個善終。

但另一方麵,這些陰謀從頭到尾又少不了他的份,他無論如何都是沒法徹底擺%e8%84%b1乾係,所以很有可能到了最後,他既不為萬黨所容,又被太子那邊的人唾棄,落得兩麵不是人。

這種矛盾的心情使得他左右為難,最後才給了劉健那麼一個隱晦到幾乎沒人能識破的提示,大有“反正你能猜出來就是我的功勞,猜不出來就不關我的事”的意思。

眼下,本該輪到他第一個開口請皇帝廢太子,揭開今天的大戲。

但他卻遲遲沒有出聲。

等待的時間有點長,朝臣都莫名所以,麵麵相覷,若不是有監察禦史在旁邊盯著,估計都要交頭接耳了。

萬黨更加焦急,都不知道萬安中了什麼邪。

彭華幾次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推他,奈何自己前麵還站了個劉吉,對方有意無意用身體擋在中間,讓彭華根本沒法下手,恨得他牙癢癢,把劉棉花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李孜省終於沒忍住,不想繼續再等下去:“陛下,臣有本奏!”

眾人皆聞聲朝他望過去。

李孜省是禮部侍郎,貴妃身後喪事也要由禮部來主持,由他先開口倒是可以理解的。

見皇帝沒有阻止的意思,司禮監的當值宦官喊道:“準!”

李孜省:“臣嘗聞太子承天之命,順民之祈,本應得天獨厚,寄四海望,然太子自冊立以來,身邊%e4%ba%b2眷屢屢橫遭不測,初為生母,後又累及陛下龍體,貴妃性命,兼有慧入北鬥,泰山地動等警兆,……”

大殿之內轟的一聲就炸開了,所有人都以為李孜省開口是為了逢迎討好皇帝,搶個追封萬氏的頭功,誰能想到他居然將矛頭指向太子?!

前一陣子,廢太子的事情鬨得轟轟烈烈,最後以泰山地震而告終,因為當時大家都覺得這是皇帝想要廢太子招來的,也都覺得皇帝有生之年估計都不會再提及此事了,孰料李孜省竟又舊事重提,而且還將泰山地震給扣在太子身上!

既然是天災,天又不會說話,會說話的隻有人,天意隻會按照人們所需要的來理解描述,既然%e4%ba%b2太子的人可以將其解釋為皇帝失德,那麼萬黨自然也可以解釋為太子失德。

劉健和徐溥都懵了。

他們根本沒料到會有這一出!

要知道兩人袖子裡還兜著與萬氏有關的奏疏呢,結果萬黨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大大擺了他們一道!

事情來得實在太突然,彆說劉健徐溥,其他人也都毫無防備,隻能眼睜睜瞧著李孜省在那裡侃侃而談。

“……可見凶德彌著,天地不容,是以臣鬥膽請陛下另擇賢明,以順日月人心!”

李孜省幾乎沒有給任何人插話的間隙,直接一口氣說完,然後躬身退入隊列。

“陛下,李孜省信口胡言,恕臣不敢苟同!”劉健反應過來,急急出聲,“泰山地震明明是……”

他好歹沒有完全急過頭忘記分寸,說出什麼“泰山地震明明是陛下你要廢太子才會引來上天警告”之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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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地震明明是天災,天災難避,與太子何乾!再者太子被冊立至今十餘載,貴妃薨逝如何又能算到太子頭上?還請陛下萬勿聽信此等奸佞之徒所言!”

李孜省淡淡道:“我是奸佞之徒,劉閣老你又是什麼?你隻因擔任過東宮講學,便對太子死心塌地,然則太子雖然尊貴,也不過是儲君,你身為人臣,本該效忠聖上,如今借著效忠太子之名,行結黨營私之實,可見劉閣老也沒有你自己口中說的那般大義凜然,不過是斯文敗類罷了!”

劉健勃然大怒:“你血口噴人!我心向太子,乃因太子是陛下冊立,名正言順的儲君,絕非藏有半點私心!”

李孜省涼涼道:“劉閣老如此色厲內荏,顯然有做賊心虛的嫌疑啊!”

劉健意識到自己吵架肯定是吵不過他們的,當即就摘下頭頂官帽,跪下叩首,悲痛道:“陛下,太子何辜!”

徐溥也跟著跪下:“陛下,太子自冊立以來,戰戰兢兢,仁善恭謙,並無失德之處,請陛下明鑒!”

當場也有不少朝臣反應下來,紛紛跟著下跪。

還有一些尚在觀望,或者根本就是萬黨中人。

殿上當即就亂作一團,監察禦史們不得不出麵維持秩序,好一會兒才讓亂哄哄的場麵稍微平靜下來。

萬安還是沒有吱聲,仿佛完全忘記了自己身為首輔的職責,一動不動站在那裡,跟睡著了似的。

若不是上朝前他曾開口說過話,彆人幾乎要以為他被下了啞藥了。

萬通人也在當場,不過這種場合一般沒有他開口說話的份,而且由於他的身份使然,如果貿然開口,反倒會引起文臣反感,更惹來一些原本中立的人奮起反對,他對文官這種心理再了解不過,所以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他也隻能選擇沉默。

但他心裡卻已經將萬安恨入了骨頭,早知道這人會臨陣退縮,他是絕對不會讓對方好過的!

萬通狠狠地剜了對方的背影一眼,繼而不停地向彭華使眼色。

這種情況下,彭華不得不臨時充當起引領萬黨繼續將計劃進行下去的職責,所以他又主動提出了給貴妃上諡號,追封其為孝康靖肅哲惠莊仁皇後。

這一下,大家且顧不上反對廢太子的事情,又要開始為了萬氏到底應不應該被追封為皇後而爭論吵鬨。

劉健哪裡還看不出來,今天哪裡是要追封萬氏,分明是萬黨想要借著這個由頭廢太子呢!

恐怕皇帝也早已知情,所以一言不發,在配合他們演戲!

他與徐溥相望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慍怒之意,當即也不管萬氏的事情,便準備開口反對太子之事。

這時候,大家便聽到皇帝提高了聲音道:“朕還沒死,眾卿吵嚷什麼?”

眾臣不得不紛紛跪下請罪,連劉健徐溥剛要出口的話也隻能咽了回去。

怎麼辦?

皇帝這一口,必然是與廢太子有關,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太子被廢麼?

難道太子最終還是逃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