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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323 字 2個月前

,消息自然也不那麼靈通了,聞言就道:“據我所知,上官詠與錦衣衛並無交情,他怎會願意去做?”

汪直隻說了一句話:“上官詠乃鬆江府華亭人。”

唐泛立馬恍然大悟,原因無它,被首輔萬安踢到南京去的張尚書,就是鬆江府華亭人啊!

敢情上官詠是在給張鎣報仇呢!

汪直道:“上官詠是張鎣的同鄉,又是後進晚輩,平日與張鎣時有往來,上官詠不敢對萬安發難,但彈劾梁文華的膽氣還是有的。看不出來啊,隋廣川竟然也學會借刀殺人了!”

唐泛問:“那梁文華呢,他總該在家反省了罷?”

汪直哈哈一笑:“你還彆說,這幾天可熱鬨了!梁文華那家夥死皮賴臉的,非但沒有待在家裡,還堅持每天去衙門。但他越是這樣,彆人對他的非議越大,那些禦史都是成天閒著沒事乾,跟一群鑽盯%e9%b8%a1蛋縫的蒼蠅似的,看見這樣的情形,焉肯放過?便一擁而上,對著梁文華一通彈劾,最後連陛下也驚動了。萬安沒有辦法,隻能將他暫時外調。”

唐泛見他一臉幸災樂禍,忍不住猜測:“調往南京了?”

汪直撫掌大笑:“可不!這下剛好去跟張老頭作伴,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兩人指不定會怎麼打起來呢!”

唐泛搖搖頭,心想那樣一來可真是熱鬨了。

不過再熱鬨自己也見不著,有了這麼一樁事,最起碼梁文華的尚書夢肯定是沒有指望的了。

汪直與尚銘有隙,尚銘如今又投靠了萬安,汪直自然也就看萬安一派不大順眼,梁文華乃是萬安手下一大助力,如今他被除去了,汪直跟著看個熱鬨,也覺得心情挺舒爽。

但唐泛忍不住提醒他:“汪公,你如今的處境可有些模糊啊!”

汪直莫名其妙:“什麼模糊?”

唐泛調侃道:“你看,在彆人眼裡,你是萬貴妃的人,萬安又攀附萬貴妃,結果現在梁文華被貶,照理說你本該感同身受才對,卻反而幸災樂禍,這樣不大好罷?”

汪直白了他一眼,沒吱聲。

但唐泛接下來的話可就不是開玩笑了:“萬安因為跟萬貴妃同姓,就去跟她攀%e4%ba%b2戚,說白了,他這個首輔位置能坐得穩,也沒少是靠抱大%e8%85%bf抱來的,如今尚銘又與萬安結盟,這就等於說,目前他們都是一派的了。那麼你呢?你既跟尚銘有仇,又看萬安不順眼,卻也沒有站到懷恩那一邊,而貴妃對你的%e4%ba%b2近之感又大不如前,你的處境,便有如四個字。”

孤、家、寡、人!

不需要唐泛提醒,汪直心中已經浮現出這四個字來了。

他悚然一驚,冷傲的表情變得有些不淡定起來。

若說之前唐泛那一通分析,隻是讓汪直覺得頗有道理,並且打算執行的話,那麼剛剛順著梁文華的事情一說下來,他的危機感頓時就比剛才強上一百倍。

簡直到了如坐針氈,恨不得立馬就入宮的地步!

可是入了宮又能如何?

萬貴妃借故不見他,這就已經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了。

汪直緊緊皺起眉頭,手指掐著扶手,麵沉如水,少頃,他起身朝唐泛鄭重一揖:“請先生教我。”

得,從直呼其名直接上升到先生了,這待遇簡直不得了!

但也反映出汪直這人不是不會放□段,隻是要看對方值不值得他這麼做而已。

——典型的實用主義者。

唐泛自然也要起身相扶,溫言道:“汪公不必如此,我能赴約而來,就已經表明態度了,而且事情現在也沒有到無可轉圜的地步。”

汪直也隻是做做樣子,將唐泛吃這一套,立馬順著台階下:“那你就趕緊給我說道說道罷。”

如果說兩人之前因為身份不平等,汪直言行之間總還端著些架子的話,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正視起唐泛這麼一個人,將他放在與自己對等的位置上來看待。

因為事實證明,唐泛壓根就不需要通過依附他來上位,就算沒了官職要報仇,他也有隋州這個助力在,以隋州的能力和被皇帝看重的程度,執掌錦衣衛隻是遲早的事情。

反倒是自己幾次來找唐泛問計,還欠了他不少人情,人家不僅沒有要求兌現,每次還基本都是有約必到,有求必現,光是這份義氣,也是旁人比不得的。

汪直不是不識好歹,沒有眼力的人,隻是一直以來,年紀輕輕就登上高位的履曆使得他有點忘乎所以了,加上這兩年在邊事上又屢立功勞,他有點唯我獨尊的飄飄然。

不過現在這份自得已經被唐泛一點點擊潰,現在隻剩下滿腔的凝重了。

唐泛:“該如何做,方才我已為汪公一一剖析過了。但是汪公自己心裡該有個底。”

汪直:“願聞其詳。”

唐泛:“我知道,你看不慣萬安與尚銘那幫人,但又因為被貴妃提攜,不能不站在她那邊,因為在朝臣眼裡,你就是昭德宮的人。”

昭德宮乃萬貴妃受封的宮室,朝臣有時便以昭德宮代稱。

汪直也不諱言:“對,實不相瞞,如今我的立場甚是為難,幾方都不靠,也幾方都不信任我。”

唐泛說得很明白:“萬貴妃也好,萬安也罷,他們都是依附陛下而生,你隻要效忠陛下一人足可。除此之外,就像我剛才說的,西廠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了,它會給你帶來豐厚的回報。”

汪直:“我還有一事要問你。”

唐泛:“請講。”

汪直:“上回東宮案之後,太子殿下知道我從中為他轉圜,很念我的好,曾經還轉托過懷恩向我致謝,連懷恩那老家夥對我的態度,也比以前好了一點。”

唐泛知道他要說的肯定不止這些,就沒有插話,聽他繼續說下去。

汪直:“但太子終歸是太子,隻要一日未登大寶,名分上就是儲君。而貴妃一直瞧太子不順眼,隻是苦於太子一直做得不錯,沒有機會下手罷了。”

唐泛輕輕頷首:“從東宮案就可以看出來了,貴妃與太子之間的矛盾,遲早有一天會爆發。”

萬貴妃殺了太子的%e4%ba%b2娘,她能不心虛嗎,以己度人,她會相信太子真的沒有報複之心嗎?哪怕太子表現得多麼仁厚溫和,她的心裡也始終橫了一根刺,如果可以換個太子,起碼她能睡得更安心一點。

東宮案就像是導火索,將兩方之間的隔閡徹底擺上台麵。

汪直一字一頓道:“那麼有朝一日,陛下的決議對太子不利,你認為我該站在陛下一邊,還是站在太子一邊?”

這問題太誅心了,想來汪直也是醞釀已久,才會將這個潛藏在內心深處的疑慮問出來。

這個問題,也正是他遲遲沒有站好立場的根本原因。

此刻雅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但說完之後,汪直仍舊感覺到一陣陣的後悔。

萬一唐泛要是不值得信任,將今日的話傳於第三人之耳,那他的政治生涯也就完了。

唐泛:“我且不說那些天理良心的話,汪公不妨想想,如果按照昭德宮那位的想法另立了太子,將來繼位為新君,對你來說有好處麼,那位新君會念你的好麼?簇擁在萬貴妃身邊的人現在已經夠多了,不差你一個,而如今的太子仁厚誠愛,誰在他落難的時候伸出援手,他必然會記住這份恩情。對你來說,孰優孰劣,不難選擇。”

汪直沉%e5%90%9f片刻,顯是聽進去了,不過這樣重大的事情,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思考,也不可能將結果告訴唐泛的,隻是道:“你說得輕巧,你是沒有坐在我這個位置上,根本就體驗不到什麼叫如履薄冰。”

唐泛笑道:“所謂能者多勞,要不怎麼汪公的權勢會比我大,官位比我高呢?權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

汪直:“罷了,閒話休提,你既然要離京,今日這頓酒席,就當是為你踐行罷。”▃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唐泛:“我告訴你個秘密。”

汪直:“?”

唐泛:“其實我當初在翰林院被授以官職之後,還曾與同年偷偷去過那秦樓楚館吃過一回花酒。”

汪直簡直莫名其妙:“你告訴我這個作甚?”

唐泛微微一笑:“用秘密換秘密啊,免得你不放心我,總怕我將今天的事情說出去。”

汪直:“……”

其實相交這麼久,他心裡還是比較相信唐泛的人品的,否則也不會在這裡和他談論這種深層次的話題,但唐泛的不著調實在令他深感無力。

不過伴隨著唐泛這句話,滿屋的凝重氛圍也隨之煙消雲散。

唐泛從仙雲館出來的時候,已經將近二更天了。

出了仙雲館所在的那條街,一切喧囂頓時被拋在身後,兩邊都是靜悄悄的民戶,少許還有從窗戶裡透出一點光亮的人家,估計是讀書郎在挑燈夜讀,又或者女眷正在為%e4%ba%b2人趕製一雙冬天穿的棉鞋。

唐泛雖然已經沒有官職,不過仍舊有官身在,所以宵禁也禁不到他頭上。

酒喝多了,難免有幾分醉意,不過腦子倒還清醒,他便慢慢地往回走,看著天上的月亮,不由想起幾年前的一個晚上,他好像也是因為吃酒回家晚了,結果路上遇到一個裝神弄鬼的白蓮教妖人,最後還是隋州及時出現。

任由思緒天馬行空地亂跑,他不知不覺就看到那條熟悉的小巷了。

與來時的路一樣,周圍都是一片昏暗。

但不同的是,巷口似乎站著個人,手裡還提著一盞燈籠。

那道熟悉的身影令他微微怔了一下,隨即加快腳步,走上前去。

果然是隋州。

他大半夜地站在這裡,自然不是為了喂蚊子。

“怕你回來晚了,看不見路。”他對唐泛道。

唐泛出來時,手裡也有燈籠,但走了這一路,燭火早就昏昏欲滅,比不上隋州手裡的明亮。

明亮的燭火仿佛也照暖了人心。

唐泛微微一笑:“謝謝。”

這一聲謝,謝的不僅是隋州出來接他。

至於謝什麼,兩人心知肚明,很多事情不必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