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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88 字 2個月前

有空置的宅第,若潤青不棄,可以搬過去住,這樣就不必勞煩隋百戶了。”

唐泛當然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多謝汪公厚愛,我生性憊懶,也懶得搬來搬去,就不必勞煩了。”

開玩笑,與太監結交是一回事,住太監的房子,那可就完全是另外一種性質了。

汪直笑眯眯地道了一聲可惜,也沒有堅持,又對邊裕道:“這陣子你與你手底下的人就聽憑唐大人差遣罷,有什麼需要儘可滿足,若是你權限不及的,來通報我一聲也就是了。”

這邊裕可不是一般的差役,西廠與東廠職位雷同,廠公之下,按照子醜寅卯十二時辰設十二掌班,邊裕就是卯班的掌班,可以直接跟汪直彙報情況的。

先前雖說汪直已經吩咐過一次,但現在當著唐泛的麵又說一遍,意義自然更加不同。

邊裕可不知道汪直和唐泛私底下說了什麼,他隻看見誰都不買賬的汪直對唐泛的態度%e4%ba%b2切和藹,兩人交情好得很,他心裡頭自然也跟著雲翻浪滾,汪直一走,邊裕對唐泛的熱情程度登時又上了一個新台階,大有讓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架勢。

唐泛也不客氣,當即就讓邊裕帶他們去見那名送湯的宮女。

因為是萬貴妃的人,那宮女並沒有受什麼折磨,隻是被幽禁在一個小房間裡,管吃管住,但心理上的折磨就夠她喝一壺的了,在得知韓早喝了自己送過去的甜湯就死掉的消息之後,那宮女一直處於惶惶不安的狀態之中,此時一見唐泛他們,立時就痛哭流涕地跪下來,大喊冤枉。

“彆哭!”旁邊的番役一聲斷喝,那宮女像是喉嚨被捏住了一樣,頓時沒了聲息,隻睜著一雙大眼睛瞅著他們,可憐兮兮。

唐泛道:“彆緊張,我奉命調查此案,若你無辜,自然會還你清白,現在我要問你幾句話,你要如實答來,可曉得?”

宮女連連點頭。

唐泛問:“你叫何名?”

宮女道:“福如,奴婢叫福如。”

唐泛:“福如,我問你,那兩碗綠豆百合湯,是你奉萬貴妃之命送過去給太子的嗎?”

福如:“是。”

唐泛:“在此之前,萬貴妃給太子送過吃食嗎?”

福如:“沒有。”

唐泛:“既然之前沒有,為何忽然會送?詳細情形,前因後果,你且一一道來,若有隱瞞,我也幫不了你了。”

福如定了定神,組織了一下措辭,道:“是這樣的,貴妃聽說周太後那邊日日給太子送吃食,又聽說太子喜歡喝綠豆百合湯,便也差人送了一份過去。當時我還勸阻貴妃,不過貴妃依舊堅持要送。”

唐泛問:“當時你與貴妃是如何說的?”

福如道:“我與貴妃說,太子已經記事,隻怕尚未忘記生母,反正他與您也不%e4%ba%b2,您又何必去招人嫌疑,若是太子有什麼差池,隻怕大家就要怪責您了。但貴妃說,他立了太子,彆人都上趕著巴結,唯獨我不搭理他,陛下昨兒還與我說過一遍,讓我不要與太子疏遠,哼,我隻當是為了陛下罷了,免得說我這當貴妃的容不得人!”

唐泛:“然後呢?”

福如:“然後貴妃就讓膳房做了兩碗綠豆百合湯,差我送過去。做湯的是貴妃宮中的小膳房,並非宮中眾人所用的膳房,貴妃飲食皆出自小膳房,那些湯又是由我%e4%ba%b2自送去的,一路未曾假他人之手,所以定然是沒有問題的。”

唐泛沒有再問什麼,安慰了福如兩句,便與隋州邊裕他們一道離開。

邊裕主動道:“韓早的屍身也在這裡,唐大人可要去看一看?”

唐泛先望向隋州:“廣川,勞煩你跟邊兄先去查看一下,我進宮一趟,將當日給韓早把脈和查驗的太醫帶來。”

隋州頷首:“去罷。”

以唐泛的品級和身份,平時是絕對不可能隨意出入宮禁的,不過昨夜受到成化帝召見之後,汪直那邊就給了他一塊令牌,權作調查方便之用,否則每回進宮都要層層通報,那就太浪費時間了。

正巧,唐泛到了太醫院一問,當日給周太後和太子請平安脈時,順道也給韓早把脈的孫太醫,正好跟韓早死時趕到現場查驗的太醫是同一個人,而且今日也是他當值,這就省了唐泛來回跑的工夫。

孫太醫聽說唐泛的來意,歎息道:“實在是讓人沒想到啊,先時我給韓小公子把脈的時候,他的身體明明很健壯,一絲毛病都沒有的,誰能想到會這樣死了!當日我趕過去時,他還有一絲氣息,可惜為時已晚,一時半會根本很難對症下藥,而我畢竟不是仵作,更不會給死人把脈,所以也看不出什麼蹊蹺。”

唐泛道:“無論如何,還得勞煩您跑一趟,畢竟您是最早到的,說不得有些細節我們未曾發現的,還需要您幫著掌掌眼。”

孫太醫倒也爽快:“這是應當的,我雖未能救回韓小公子,可若能略儘綿薄之力,也能稍慰良心。”

唐泛帶著孫太醫出了宮,孫太醫年紀大,路途不耐久走,二人便雇了轎子,直接從宮門外趕往西廠。

那頭隋州正帶著西廠的仵作在查驗屍體,見他們到來,隻是略略抬眼,說了一句:“沒有發現。”

唐泛有些失望,但仍舊問了一聲:“都檢查過了嗎?”

那仵作解說道:“韓小公子身上既無外傷,也無淤血,便不是鈍器擊傷致死。”

唐泛便問:“若是中毒呢?”

仵作問:“敢問毒性是立時發作,還是經年累月的毒?”

孫太醫接口:“若是中毒,應該也是急性劇毒。”

當時韓早喊著肚子疼倒地的時候,東宮的內侍跑去太醫院喊人,孫太醫趕過去,但韓早隨後就死了。從韓早倒地到孫太醫到場這段時間,至多不過小半個時辰,所以孫太醫才會這麼判斷。

仵作搖搖頭:“那就更說不通了,如果生前中毒驟死,縱然沒有外傷,也必會有留痕,譬如全身青黑,又或者指甲淤血,眼睛外聳等等。但是從韓小公子的屍身來看,確實沒有這方麵的跡象。”

伴隨著仵作的話,唐泛仔仔細細地查看著韓早的屍體,確實也沒看出什麼端倪來。

仵作這一行講究經驗和師傅徒弟手把手地傳承,而且西廠仵作的水平肯定要比順天府的高一大截,唐泛不會懷疑他這個結論的真實性。

說驗不出來就是驗不出來。

既然不是急病,又看不出中毒痕跡,那隻能更加說明了凶手的狡猾和高明超乎了想象。

這種案子向來是當官的最頭疼的,放在地方最後估計也就是個懸案,又或者為了履曆考察不得不隨便抓個人交差,但現在因為所有當事人的身份都非同一般,就算毫無頭緒,也非得找出一條線索來,就算沒有路,也非得踩出一條路來。

隋州忽然道:“將頭發剃掉看看,再不行就解剖。”

唐泛明白他的意思,隋州肯定是想到了上回武安侯府案裡的經驗,當時他們正是在鄭誠的頭頂上找到了一個凹痕,而一般人很少會去注意到頭發覆蓋下的地方。

解剖屍體是小事,東廠的手段向來不少,隻是考慮到當事人的身份,旁邊的邊裕遲疑道:“這不大好罷,萬一韓家人不願意……”

唐泛想了想:“先剃頭發罷,事到如今,目標隻有一個,其餘都是可以商榷的,韓家那邊我擔著。”

有了他這句話,邊裕也不再說什麼,直接讓人拿來剃刀,仵作%e4%ba%b2自上手,那剃刀真心鋒利,三下兩下,一縷縷頭發掉下來,韓早就成了光頭一個。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即使人死了,這樣總歸不好,孫太醫看著隋州和唐泛兩個人直接上手,在韓早頭上摸來摸去,抽了抽嘴角,有些不忍目睹地扭過頭去。

這時,他卻聽見唐泛咦了一聲,忍不住又扭回頭來看,便看見唐泛彎腰湊過去,指著韓早頭上鹵門骨處問道:“這裡好像有些紅,是方才剃刀不小心磨到了嗎?”

仵作道:“沒有,小的剃得很小心,而且韓小公子已經死了……”

他也湊近去看,有些奇怪道:“這裡怎麼好像有些血暈?”@思@兔@在@線@閱@讀@

又上手摸了摸:“可是並沒有傷痕啊!”

孫太醫忽然道:“等等,都彆動!”

他的聲音大了些,以至於大家齊齊回頭看他。

孫太醫有些不好意思,忙走過去,顧不上潔癖了,先摸了一陣,又眯著老花眼在那裡仔細端詳。

“有血暈,有血暈……”

他反複嘮叨著,唐泛忍不住問:“孫老可有什麼發現?”

孫太醫點點頭,又搖搖頭:“等一等,等一等。”

見他如此,其他人也都停下動作,看著他在又是摸索又是思考的。

隻見孫太醫的手沿著韓早鹵門處往下,一路摸過麵門,下頜,脖頸,%e8%83%b8骨,最後在臍上一寸停住。

然後,所有人都看著孫太醫彎著腰在那裡仔細端詳,手一邊緩緩撫摸,表情從嚴肅凝重到吃驚憤怒,變幻不定,嘴裡還一邊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

唐泛問:“孫老有何發現?”

孫太醫朝他招手:“唐大人,你過來看。”

唐泛走過去,孫太醫又讓出手,讓他按照自己剛才摸索的位置,也依樣畫葫蘆。

唐泛不明所以,卻仍是照做了,韓早死了一天一夜,屍身已經慢慢僵硬病失去彈性了,但也正是如此,唐泛按了一下,就感覺到不對勁。

底下有東西!

他望向孫太醫,孫太醫點點頭:“我摸著好像是半截針,但還要取出來看看才能知道。”

仵作接手摸了摸孫太醫說的位置,然後拿來鋒利小刀,小心翼翼地劃下去。

皮膚隨之破開,不過沒有鮮血流出來,仵作很快用鑷子從中取出異物。

眾人仔細一看,不由駭然。

那是一截不到半寸,可以稱得上隻有毫厘的銀針。

銀針細如毫毛,又那麼短,丟在地上也很難被看見。

但這樣一截銀針,會出現在韓早的肚子裡,那就太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