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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 公子歡喜 4062 字 3個月前

眸。一個又一個夜晚,他任由他牽著,在萬丈高空中悠悠來去。腳踩雲端,刹那間錯以為到了天上仙境。走到半途,前後都是一片空茫,山風吹得鐵索「嘩嘩」作響,腳下的木板每踩一步都會發出「吱呀」的呻[yín]。他牢牢抓著師兄的手,此時此刻,唯有師兄的手是堅定的,溫暖寬大,撫慰著他同懸橋一樣遙遙欲墜的心。

彼時,他執著地相信,他們會如此這般一起走下去。無論雨雪肆虐,無論絕穀高崖。師兄都會牽著他,帶他一路前行。

經閣中藏書無數。師兄告訴他,但凡道家論作,無論隻字片語。這裡俱有所存。他對那些泛黃的古卷沒什麽興趣。白天聽師父講經就已聽得頭昏腦脹。隨手翻看兩眼,他就偎著火爐沈沈睡去。一覺醒來,窗外漆黑一片,桌上的燭火已燒去半截。師兄卻還捧著那腐朽的竹簡看得渾然忘我。

經閣裡壓根不是其他師兄口中說得那麽寒冷。師兄早早就往樓中運了不少炭火。巨大的火爐被挪到屋子中間,燒得房中溫暖如春,比他平日的住所舒服。聽著窗外吼哮的風聲,他歪著頭,看師兄被爐火映紅的臉,看著看著,看得入神。

察覺他的注視,師兄從竹簡裡抬起眼:「小道士,我是妖怪。你家師兄已經被我吃了。現在輪到你了。」

他作勢要撲,他裹著棉被「咯咯」地笑。笑著笑著,再度睡去。夢裡春暖花開,陽光明媚。

若說前塵種種,有何留戀之處?也許就是這經閣中隻屬於他們兩人的冬夜。聞著淡淡的墨香,烤著爐火,聽著風聲,一夜又一夜,安寧溫暖,靜好如畫。

那年冬季臨近尾聲時,庫房裡丟了一隻紫金香爐。那是承自上古的遺物。爐壁上扭曲的銘文說得分明──取自昆侖,鑄於蓬萊,收於終南。韓覘曾經聽師兄們閒談時提到過它。據說,此物有神通,運氣打坐時,點燃爐內的熏香,會有事半功倍之效。於修行人而言,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

人們在庫房上下搜了個遍,卻還是尋不見這隻香爐。掌教聞訊而來,臉色甚凝重。師伯師叔們也個個表情肅穆。庫房同樣在懸橋另一端,冬夜寒苦,崖高萬丈,外人輕易進不去。師兄弟們私下議論,皆說恐怕是出了內賊。韓覘輩分最低,獨自一個人縮在角落裡,含含糊糊聽他們說得煞有介事:「一定是咱們裡頭的人偷的。有了法器輔助,功力一日千裡。到時候,彆說什麽金雲子,終南上下都是手下敗將。」

無心聽得這一句,心頭莫名一跳。他想起在經閣守夜時,第二天一早總會聞到一股異香。師兄告訴他是梅花的冷香。可是,映旭峰上壓根沒有梅樹。

那晚,經閣之內,照舊爐火通紅。他用棉被把自己緊緊裹住,如往常般閉上眼。被子下的手卻用力摳著手背,告誡自己不要睡去。半晌過後,幾聲輕微的響動,熟悉的異香幽幽鑽入鼻中,似檀非檀,似麝非麝,聞之但覺心神寧和,頃刻間便如忘我之境。

他霍然睜開眼,師兄正閉目打坐,膝下放著那卷他時常翻看的古簡,古簡旁是一隻小巧精致的香爐。

他傻傻坐在那兒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仿佛這一生都不曾有這般漫長。師兄結束了調息,緩緩睜開眼,正對上他圓睜的雙眸。

「師兄,這香爐哪兒來的?」惶惶然,仿佛做錯事的是他,他開口相問,語氣如路上的青煙般飄渺。

那樣能說會道的師兄,刹那間,除了一雙躲閃的眼,竟答不了他一個字。

他頓時明白了,任憑屋中央的火爐把爐壁燒得滾燙,卻依舊覺得周身冰冷徹骨。

「我……我不甘心。終南上下,為什麽就單把一個金雲子捧上了天?天資過人又怎樣?難道後天的勤勉就不能彌補嗎?同為終南子弟,你我為什麽就必定要一生一世屈居於人下?」師兄撲上來,隔著厚厚的棉被牢牢抓住他的肩,「小師弟,師兄不是有意的。隻是這套心法我實在參不透,三天,不,兩天,兩天後,悟通了心法我就把它放回去。旁人隻道是誰把香爐挪了地方,絕對不會疑心的你我身上。小師弟,你聽我的,就兩天!」

韓覘腦中混沌了,隻能愣愣地看著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這還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雖頑劣狂傲卻也溫柔體貼的師兄嗎?他半張開嘴,喉嚨中緊得發不出半點音節。屋外,風聲貫耳。

兩天,又兩天,再兩天,師兄總說他明日就還。明日複明日,古簡上的心法依舊晦澀深奧。物是死的,傳得再神乎其神,終究增益有限,不過是個物件而已。

掌教的麵容一日暗過一日,執掌刑律的長老提議,要徹查嚴辦。師門之內,風聲鶴唳。

他站在人群外聽師兄們議論,也許再過兩天,就要開始搜查弟子們的寢室,邊邊角角一概不曾放過。這其中既有他們的居所,自然也包括經閣。躲不過去的,無論如何,這件事總要有人做個交代。

抬起頭,他茫然地尋找著師兄的身影。師兄就站在議論人群的正中央,高談闊論,談笑風生,渾然無事一般。隻是自始至終,他都逃避著韓蟬的注視。

又忍了三天,他去找了師父。師父帶他去找了掌教。房裡站了一屋子人。掌教低頭問他,香爐在哪兒?

韓覘有好一陣沒有回過神來,腦海裡空空的,鼻腔裡似乎還殘留夜裡的異香。

「丟了。」他聽自己說道。

誰都不信。於是挨個有人來問他,好言相勸的,厲聲嗬斥的,軟硬兼施。

「丟了。」他一口咬定。其餘便不再多說一字。

依終南律,賊盜者恥,與羞辱師門同罪,斷一指,逐出師門。

那天,下過冬日最後一場雪,他軟泥一般任由自己被拖出山門,扔在石階之下。不顧一身碎雪,他掙紮著仰起頭,回望那扇徐徐關上的大門最後一眼,須發皆白的掌教,眼角含淚的師父,目無下塵的金雲子……獨獨讓視線在師兄身上停留半分。

是師兄救了他,沒有師兄就沒他。韓覘告訴自己。

三年,他平平靜靜定居在終南山下的村落裡。那一世,除了終南,他從未去過任何地方。有時,站在舊籬笆圍就的小院裡舉目遠眺,煙霞遊走,峰巒疊聚,依舊那般熟悉又遙遠。

師兄時常來看他。往昔他隻知道師兄常常會偷溜下山,卻不知道,師兄對山下的一切會如此熟稔。就連他落腳的屋子也是師兄替他找的。不過,後來,漸漸地,師兄就來得少了。不過每次來,師兄總會一如既往挨到他身邊,攬他的肩,捏他的臉,跟他說話,逗他開心。

雖然被逐出師門,韓覘照舊茹素簡居,天天練習著修行心法。師兄儘責地指點他,教他師父新授的課業。短暫的歡笑可以令他忘記很多事,比如,那隻香爐在哪兒?比如,師兄你為什麽不問我這麽做的理由?比如,村民們對他的竊竊私語。

剛開始,人們把他當做投%e4%ba%b2不成的異鄉人。過了段日子,有終南弟子下山采辦雜物,在路上遇見了他。於是,終南棄徒的身份大白於天下。原先熱情%e4%ba%b2切的村民就同他疏遠了,慢慢不再往來。

「從前我就說他古怪,除了他那個師兄,對誰都不理不睬的。要不怎麽說,不叫的狗最會咬人呢,原來是窩藏了這樣的心思。還好意思說自己是修行人,我呸!一肚子汙水禍心。我說過什麽?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還真說著了。他怎麽還好意思住在這兒?是我,早躲得遠遠的。」

兩個穿著道袍的年輕道子一路嘀嘀咕咕,從村間的小道上走過。韓覘走在他們前頭,聽著他們不算小聲的閒聊,如芒刺背。不自覺扯了扯衣袖,將右手蓋住。

時間越久,心中的疑問越來越無法克製。他的腦海裡總會蹦出那年冬夜,師兄在經閣裡捧著竹簡看得忘我的情形:「師兄,那套心法你練成了嗎?」

侃侃而談的師兄頓住了,臉上忽青忽白,掠過無數情緒。最後,他勉強笑道:「騙人的東西,我早就不練了。那時候,我也是鬼迷心竅。」

再往下,就該說到那隻香爐了。師兄說不下去,視線東起西落,狼狽地躲避著他和他的右手。韓覘心頭的滋味難以形容,牽強地咧開嘴,僵硬地回答道:「是嗎?嗬嗬……那也好……嗬嗬……」

那以後,師兄就不來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倒是其他終南弟子一反常態地同他套起近乎來。下山路過村子,他們總會停下來,站在院邊矮矮的籬笆牆外跟他打招呼。有一次,幾個韓覘從未見過的小道童甚至樂嗬嗬地衝他叫「師兄」。

韓覘受寵若驚,當下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

旁邊熟知過往的師兄弟們也愣住了,拉起道童的手,催促著他們快走。

他們跟他寒暄時,每每有意無意地提到師兄:「他沒來找過你嗎?一次都沒有?」

韓覘狐疑:「他在山上。沒有師尊法旨,偷偷下山是要挨罰的。」

他們就不說話了,草草地結束話題,快步離去。

韓覘心頭沒來由又是一跳,腦中紛紛亂亂,卻怎麽也理不出頭緒。

不久,午夜,萬籟俱靜。渾身是血的師兄跌跌撞撞衝進他的小院裡。韓覘慌張地去扶他,一拉之下,駭得心膽俱裂。那個高過他整整一頭的魁偉師兄,居然瘦得臂如枯柴。忍不住將他攙到門前仔細觀察,隻見師兄臉頰凹陷,臉色蠟黃,渾身上下枯得隻剩一具骨架。韓覘險險認不出他:「師兄,你……」

奄奄一息的師兄無力說話,%e9%b8%a1爪般瘦得恐怖的手卻死死抓著他的肩膀,尖長的指甲刺破了衣袖,摳進他的肉裡:「小師弟,救我……」

喧囂聲由遠及近,他抬頭再次遠眺終南山。蒼藍色的夜幕下,不見了白日裡煙波浩渺的雲海,漫山遍野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印象中,師門從未有過這般舉動。

「出什麽事了?他們是來找你的?」他不解,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哼,果然被我料到了。你們是一夥的。」回答他的人是誰,韓覘認不出來。可他記得這個聲音。那日,村道上,正是他走在他身後,一路冷嘲熱諷。這些天來,也正是他頻頻跑來,探問師兄的行蹤。

「依終南律,偷習禁術者以欺師滅祖論,殺無赦。」

喧喧嚷嚷的雜聲充斥著他的耳朵,寒蟬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還不快把偷來的東西交出來!」

一支支火把連接成片,彙成一片刺目的火海。火光晃花了韓覘的眼睛:「我沒有。」他直覺地為自己申辯。

回答他的是陣陣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