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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 公子歡喜 4083 字 3個月前

無聲無息,從裡至外透著一股冷清。傅長亭頂著頭頂的炎炎夏日在對街站了半天,始終未見店中有過一位客人。

倒是店裡的夥計十分勤快,一手抹布,一手%e9%b8%a1毛撣子,從清早開張起就一刻不停地在雜亂無序的貨品間來回穿梭,擦擦這個,撣撣那個,忙活了大半天,還兢兢業業地抱著一套鍍金的波斯酒氣賣力哈氣。那是一個十分瘦削的中年人,個子高高,瘦得一身土黃長衫掛在身上好似大麻袋一樣。最打眼的還是那兩顆豁在%e5%94%87外的大門牙,是金的,與光潔!亮的酒杯交相輝映。火眼金睛的道者一眼看穿了他的本形,這是一隻兔子精。傅長亭記得,韓覘叫他杏仁。

「又讓我一個人乾活……哼哼……儘知道欺負我。告訴你們,被逼急了,兔子也是會咬人的……」一邊乾活,一邊不滿地哼哼唧唧嘮叨,杏仁看了看手中已然纖塵不染的酒壺,手指頭貼著微涼的壺身小心摸了摸,再哈一口氣,用布頭擦擦。年代古舊的器具新得好似剛從金匠手裡刻完最後一道花紋。杏仁很滿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這酒壺都能當鏡子使了,照出兔子的大金牙,照出背後搖搖欲墜的大木櫃,照出門邊腰懸收妖囊的冷臉道士。

「媽呀──」一聲尖叫,一個顫唞,酒壺往地上跌,裝上一隻翡翠玉碟,碟子豎起小半個身,碰上邊上歪斜的銅瓶。

「叮當!!啷!鏗鏘!」%e9%b8%a1飛狗跳。

「吵什麽?沒看見我正睡覺嗎?再吵,我就去告訴主人,掰了你那兩顆寶貝門牙!」賬台後慢吞吞冒出一個毛茸茸的大腦袋,頭頂中央禿了一大片,肉滾滾的肚子卡在賬台與牆壁之間出不來。沒好氣地訓斥一聲,狸貓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發現,門前還有人,「好哇!杏仁,我要去告訴主人,你居然不招呼客人!這位客官,想要什麽……媽呀!」

又一聲尖叫。

「怎麽了?山楂你鬨什麽?又皮癢了嗎?」擋在厚厚門簾後的內室裡傳來不耐煩的數落聲。

傅長亭朝裡看了一眼,撩袍跨進店內。極瘦的兔子僵在原地,兩眼翻著翻著,眼看就要翻過去。「咕嚕──」渾身發抖的狸貓小心地咽下一口口水,背脊緊緊貼著牆麵,好似這樣就能讓長滿肥肉的肚子看起來能小一些。

「怎麽不說話?杏仁、杏仁!你們兩個搞什麽鬼?」許久不聞回答,內室中的韓覘有些急切。

「主……人……」山楂口氣虛弱。那個可怕的道士,他、他、他,他走過來了、走過來了啊!

傅長亭站到賬台邊,還是那張看不見表情的刻板麵孔,發冠端正,飛眉入鬢,周身上下仿佛刀削斧裁,棱角分明,難見一絲圓潤之氣。

他徐徐抬手,手掌心裡是一個圓圓的小瓷瓶。輕輕在賬台上放下,傅長亭雙?%e5%94%87緊閉,轉身離去。

瓷瓶上溫溫的,應該被他握了很久,以至於如今把玩還能感受到幾許殘留的溫度。拔開瓶塞,濃鬱的藥香在光線暗淡的鬥室之中彌漫,清涼的回味讓人想起終南山巔經年不散的霧氣,甚至還能聞見三清殿上上好香燭點燃後散發的淡淡檀香。終南一脈慣用的上藥,有化瘀血,續斷骨,生肌肉之奇效。甚至,能醫雷火之創。

韓覘失笑:「這個木道士……」

「你在打什麽鬼主意?」一陣陰風,韓覘眼前一暗,嘶啞蒼老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師兄。」雖然早已不是第一次麵對這般麵目的他,韓覘卻仍舊止不住心中發慌。手指一撥,迅速地將瓷瓶藏入袖中。

「哼!」從頭到腳都用重重黑紗嚴密包裹的人影,依稀隻能從高大的輪廓與暗沈的嗓音中辨彆出這是一個男子,「幾日不見,小師弟你的膽子似乎大了不少。」

慌忙垂首,韓覘屏息答道:「韓覘不敢。」

「最好是不敢……」話尾被刻意拉長,重重黑紗後,一雙赤紅的眼睛隱約可見。

韓覘趕忙再度將頭低下。黑紗「窸窣」滑動,每一次輕響都叫人毛骨悚然:「血陣如何了?」

「一切如常。」

「那就好。帝星現世?紫陽真君?哈哈哈哈哈……那又能如何?謀事在人,一旦血陣功成,天又能奈我何?」仿佛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三界俱都匍匐腳下的情景,黑影尖聲大笑。

韓覘望著他扭曲的身形,隻覺苦澀不堪:「師兄……」

「做好我讓你做的事!」還未出口的勸說換來對方毫不留情的叱責。黑影猛地逼近,刻意放柔的語氣將一雙如血的眼瞳映襯得更為恐怖,「小師弟,從小你最聽話。乖乖守著這裡,彆妄想那些不可能的東西,那隻會害了你自己。」

「我沒有。」睜大眼,韓覘坦然對上他的逼視。

「嗬嗬嗬嗬……」一陣粗嘎的笑聲,如來時的突然,眼前驀然一亮,那挾滿死氣的黑影已無影無蹤。

仿佛曆經一場鏖戰,韓覘無力地扶著椅背坐下,四肢幾近虛%e8%84%b1。袖間的瓷瓶順著手腕,再度滑落到他的掌中,觸手堅硬冰涼,已不複方才的暖意。

夏日炎炎,正午驕陽似火。毒辣的陽光迫得枝頭的知了奮力嘶吼。路邊行人寥寥,酷熱下的曲江城滿眼儘是慘白日光。

這時節,天不惜人,人如草芥。吳楚兩國交戰,欽天城下一役,死傷數萬。魯靖王又發兵壩東;嘉南王之子蘭洵襲了位,臥薪嘗膽休養了數載,而今兵強馬壯,蠢蠢欲動;前方戰事激烈,琅琊軍急報頻頻,催促著秦蘭溪早回封地。

茶館裡的人們在議論,一連數日,不曾見得那個走街竄巷的賣貨郎,定是被抓壯丁的帶走了。烽火狼煙之地,總聽得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征戰卻又有幾人能凱旋而歸?

酒樓之上的賣唱藝人敲著牙板,斂眉低訴:「興,也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

秦蘭溪被說動了心事,收起扇子,連連搖頭:「甘做驛邊草,莫為亂世人。」眉間眼下,萬般的不忍。

赫連鋒輕輕握住他的手:「等我們取下營州,太平盛世指日可待。」

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心頭猛然跳出韓覘激昂的話語,當今這烽火亂世是因誰而起,是誰鑄就?鬼耶?妖耶?魔耶?還是……人?

傅長亭默默不語,手捧茶盅,麵容沈靜,端重肅穆的麵孔看不見半點出家人慈悲為懷的模樣。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恰好瞥見樓下急急奔過的高瘦身影。這不是……

霍然起身,道者恍若被冰封住般的漠然麵容上,不自覺透出一分玩味。

年邁的掌櫃坐在賬台後昏昏欲睡。店門外門可羅雀,店堂內空無一人。老舊的桌椅板凳靜默地擺在原地,感受著光陰的緩緩流逝。

門邊悄悄探出一張尖瘦的臉。土黃色的身影趴在客棧外,身體緊緊貼著牆,正竭儘全力想要把自己藏進牆根下那細細一線的陰影裡:「這可讓我怎麽找?」·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杏仁很苦惱:「這大熱的天……唉唉,主人儘知道為難人。」

一心窺視店內情形的妖怪不曾察覺,地上的影子不知不覺添了一個。傅長亭一言不發站在他身後。生性古板的道士,即使下了山也不曾起過一絲一毫離經叛道的念頭,酷熱之下,依舊將一身密不透風的道袍穿得一絲不苟,袖長過膝,道冠高聳,扣子一路扣到下巴尖。他不嫌熱,直挺挺站在大太陽底下,頗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焦慮的兔子精又是搓手又是跺腳,急得滿頭熱汗。

「誰知道那道士住哪間房?他若要收我,我可怎麽辦……唉唉,都怪山楂!好好的,想吃什麽白糖糕。噎死算了!」拉起袖子,仔仔細細地把兩顆金色的大門牙再擦一遍。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背脊上陰嗖嗖的,涼得滲人。杏仁不安地回頭,「媽呀……」

一個趔趄,一%e5%b1%81%e8%82%a1坐倒在門檻便。枯瘦如柴的兔子精舉起手,緊緊護衛著自己的寶貝門牙:「你、你、你……」

「你家主人找我?」聽到了他方才的自言自語,傅長亭問道。但凡妖魔鬼怪見了他,都是這般反應。傅長亭已經習以為常。除了那個人……韓覘,好像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畏懼,哪怕雷動九天,哪怕劍抵喉頭。或是放肆大笑,或是冷冷瞪視,或慷慨陳詞,或兀自低語,斯文的,偏激的,愁腸百結的,那人有截然不同的無數表情,卻從未顯露過害怕。

「我、我、我……」麵如土色的妖精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怎麽也無法如願。哆哆嗦嗦地從袖子裡拽出一根用絲繩編結的墜飾,顫顫舉到傅長亭眼前,「我家主人讓我來轉交這個。」

是一個玉墜,碧玉雕刻的荷葉栩栩如生,粉荷半開,葉上蹲一隻小小的蟾蜍。做工細致,雕琢靜美,不似普通凡間之物。

「是一對的。這家的小公子有一個,這個是、是那孩子的。」見傅長亭出神凝視,杏仁略鬆了一口氣,「主人說,好歹留個掛念。」

長舒一口氣,終於把主人交代的做完了。杏仁狼狽起身,不等傅長亭開口,撒開腳丫子,連蹦帶跳,立時跑得無影無蹤。

道者怔怔站在原地,思索良久,低下頭,鄭重將它係於腰間。荷葉模樣的墜子在陽光下熠熠閃著微光,微小卻直入心底,像極了那孩子的眼神,那夜韓覘手中由竹簫幻化而成的小蟾蜍精的眼神。

對誰都笑臉相迎的賣貨郎果然許久不見蹤影,鄰家細心的嬸娘拉著秦蘭溪絮絮念叨,那個來回於京城與營州之間的年輕步販也有些日子不見了:「外頭太亂,大家都不敢出門了。」

好脾氣的王侯有的是耐心與她閒話家常。快人快語的女子利索地磕著瓜子,聲調響亮:「哎呀,彆看賣了這麽多年布,才十九呢!什麽都好,就是臉上有顆大黑痣,破了麵相。得虧是個男的,若是女子,嫁人就難了。嗬嗬嗬嗬,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呐。這樣的年景,大家都一樣,能過得去就好,湊和著過吧。哪天老天爺開眼了,不打仗了,就過得舒坦了。隻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福氣等到那天了。」

秦蘭溪笑著起身為她沏茶:「嬸娘年輕著呢。」

趁她不留神,回頭往這瞟一眼,一擠眉,一弄眼,頑皮一笑。

客棧的生意還是不好,偌大的店堂裡稀疏坐了幾個歇腳的客人。夕陽西下,籠罩了一整天的悶熱暑氣終於被風吹散,習習涼風從門前吹過,為店內帶來一絲清涼。

赫連鋒笑著對他扮個鬼臉,一來一去的眼神中有傅長亭看不明白的默契。百戰百勝的大將軍與琅琊王是自小的青梅竹馬。從九歲那年,秦蘭溪在街邊撿回餓得奄奄一息的赫連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