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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 公子歡喜 4078 字 3個月前

赫連鋒古銅色的臉龐上寫滿困惑。秦蘭溪卻不再多言,抓起桌上的包子,去逗引店主家的小孫子:「豆子,昨晚又尿床了?」

「才沒有。阿莫說,再尿床他就不和我玩了。」

「哈哈哈哈哈……是嗎?那後院晾的是誰的褲子?」

望著他閒適的背影,赫連鋒眉頭緊鎖:「有古怪?」

傅長亭口氣呆板:「小小鬼魅,不足掛齒。」

赫連鋒神色陰沉,看著他欲言又止。

木頭臉的道士安靜地喝著豆漿,再沒有開口的意思。

一股不屬於人世間的氣息正遊走在這座小城的每一個角落。既分辨不出它的來處,亦追尋不到它的去向。有時明明盤旋在鼻間,一陣風,或是一個轉身,便又消散不見。

夜間,霧氣四溢。

靜坐修行的道者猛然拔身而起,不待鬼影現身,手中明晃晃的長劍直刺濃霧深處:「孽障,你還敢來!」

「在下韓覘,望請道長慈悲,移駕觀禮,一償小妹夙願。」劍尖下是一張俊秀細致的臉。那鬼半低著頭,隻一雙清亮的眼微微上抬,鎮定地看著長劍另一頭無心無情的道者,「觀禮之後,在下願以厚禮相贈,酬謝道長恩澤……」

「滿嘴胡言!」傅長亭道心堅韌,厲聲喝叱,再度翻掌向前,「此次定不饒你!」

「唉……」湛藍雷火之下,鬼影悵然歎息,後掠而去,「明夜此時,在下再來打擾。」

傅長亭拔劍追去,長街之上,涼風習習,莫名而來的鬼霧與霧中的鬼魅轉眼不知去向。

翌日夜半,他果真如約而至。一身乾淨的淺灰色道袍,一頭長發用蓮冠整齊梳起,眉心之上露出小小的一個美人尖。

「道長當真不願答應在下嗎?」一如前兩晚,他守禮地站在門外,臉上淡淡透著無奈,「我家小妹對道長確實一片真心。萬求道長開恩,前去見她一見。」

「孽障,休得胡言亂語蠱惑人心。」冷麵的道士斷然拒絕。衣袖無風自動,他提劍在手,左掌間雷火閃爍,話音未落,便揮掌打去,「道即是道,魔即是魔。人鬼殊途,魔道相爭。正邪善惡,豈容混淆?」

「原來在道長眼中,人儘是善,鬼儘是魔。」生生受下他一掌一劍,韓覘未如前兩次般逃逸,反而強行攔在傅長亭身前。

道者眼含冰霜,掌間又是騰騰一團火焰。孤身而來的鬼魅抿起嘴,倔強回視,臉色在燦動的雷火下越顯青白:「若我說,鬼中亦有善者呢?」

「為何沒有?」秦蘭溪不可思議地反問。

傅長亭正襟危坐,不假思索開口:「道即是道,魔即是魔。道揚善,鬼作惡。」

「人中既然能有惡徒,為何鬼中便不能有善鬼呢?」他是帝星應世,%e8%83%b8懷仁德,澤被天下。

固執的道士一口一口嘗著寡淡的饅頭,緘默不語。

那鬼也這麼說。

「大千萬象,眾生芸芸。難道個個潛心向道,不曾傷過一隻螻蟻,不曾做過一件錯事,不曾說過一句汙人清白之言?那麼,江洋大盜從何而來?亂臣賊子從何說起?宵小奸邪從何解釋?當今這烽火亂世又是因誰而起,是誰鑄就?鬼耶?妖耶?魔耶?魔從心生。妖鬼既然無心,那魔又是生自誰的心?」

他高高揚起下巴,滿眼傲慢不屑:「懲惡揚善,驅邪匡正?哼,凡夫俗子殺人縱火,%e6%b7%ab人妻女,你閉口不言,冷眼旁觀。我韓覘不過孤魂野鬼,自問一心修行,不曾害過老弱半分驚嚇,不曾騙過稚童半點癡妄,一腔誠心邀你做客觀禮。道長回絕便罷,三番兩次拔劍相對,又作何道理?此舉當真如你所言是善?抑或,如我所言,是惡!」

重創之下的鬼魅,身形飄搖,%e5%94%87角淌血。隻一雙眼眸被怒火燒得發亮,毫無畏懼地瞪著他,一字一字念他的名:「傅長亭,你斬妖誅邪收儘天下鬼眾,果真不曾錯殺過?」

錯殺?乾坤朗朗,天理昭昭。以正治邪,何錯之有?

眉頭擰起,道者燃起雷火作勢要打。韓覘不說話,睜大一雙眼氣洶洶瞪他。傅長亭猛然發覺,這鬼的眼瞳竟是清澈澄透,盈滿一室的茫茫鬼霧中也不曾裹挾一絲腥穢之氣。

難道……手掌頓在半空,裹挾雷霆萬鈞之力,傅長亭遲疑了,任由眼前的鬼影緩緩變淡,最後如煙般飄散於眼前。

矗立門前,道者滿眼都是他離去時錯綜複雜的眼神。失望,沮喪,還有淡淡一點哀傷……

西城門外是一望無際的寬闊官道。殘陽如血,照射著路邊的荒草。混戰數年,各地隨處可見這般的破敗景象。若非城樓上甲光凜凜的軍士還在來回巡視,整個曲江城便沉寂得彷佛一座死城。

赫連鋒望了一眼城邊的守軍,低聲對秦蘭溪道:「依守軍規模估算,加之這些天來我們的觀察,不像是有大軍駐紮在此。」

「可明明有線報……」秦蘭溪疑惑。

赫連鋒又看一眼,語氣肯定:「若有大軍在此,斷不會是這般景象。」

「那傳聞中的那些軍隊會去哪兒?」見赫連鋒不語,秦蘭溪扭頭看向一旁的道者,「長亭?」

道者自始至終繃著臉,遠遠站在離城門不遠的大槐樹下。

秦蘭溪突發奇想,說想看看西城門外的大槐樹。此時,終於漏了心機,咧開嘴,他好奇地問傅長亭:「鬼中也有嫁娶之事?是同人間一樣的嗎?」

不等傅長亭作答,就被神色緊張的赫連鋒拽走了。

看著他倆一個往前拉,一個向後退的嬉鬨情景,道者素來肅穆的麵容上不自覺出露一絲微笑。這哪裡還像傳聞中戰功彪炳的將軍和將要登臨帝位的王侯?

回過頭來沉思半晌,傅長亭搖搖頭,雙指並攏,口中喃喃有聲,在樹下劃起一道無形的結界。收斂起通身天罡正氣,那鬼就察覺不到他。

今夜無月,夜色如墨。遠處緩緩飄來一盞紅燈。晃晃悠悠,顫顫巍巍。可卻不見執著燈籠的人。詭異的紅燈後,樂聲細細,一道道奇形怪狀的黑影活蹦亂跳著從緊緊闔上的城門中走出。吹嗩呐的猴子,敲花鼓的黑熊,兩隻山豬精抬一麵大鑼,中間有一身褐毛的狐狸套一件過大的長袍,舉起棒槌搖頭晃腦敲得歡快。

妖氣襲人。城門兩側的軍士站得筆挺,卻失去了魂魄般,對眼前的詭異場景置若罔聞。僵硬呆愣的臉上,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眨過一下。

「請新娘了。」由四隻無頭鬼抬起的花轎紅得刺目。轎前歪歪扭扭走出一隻頭插紅花的獐子精。

一紅一玄兩道人影憑空出現。韓覘未再做道士打扮。他穿一身玄色的衣袍,長長的發絲向後梳攏,用一根同色的發帶鬆鬆係著。新娘蓋著蓋頭,從頭到腳被一身醒目的紅色覆蓋。

在這樣的夜裡,一眾妖魅環飼之下,無論喜服還是花轎,都紅豔得滲人。

傅長亭看見韓覘拉著新娘的手,囑托了幾句。新娘點了點頭,旋即邁步走向迎%e4%ba%b2的隊伍。

「吉時到,上花轎!」獐子精趕忙又再高喊。

「咪哩嘛啦」地,樂聲大作,不著調的喜樂被吹奏得七拐八彎。

忽然,已經掀起轎簾的新娘扭腰回身。傅長亭神色一緊,但見她抬手半拉開蓋頭,露出雪白的下巴與塗抹得鮮豔的紅%e5%94%87。嫣然一笑,正對著這邊的槐樹,正對著樹下的傅長亭。

傅長亭大驚,扭頭看向那邊的韓覘。一身玄衣的鬼仍是那般堂皇的斯文麵目,雙手抱拳,低頭對他深深一拜。

起身時,性情剛直的道者分明望見他%e5%94%87邊一掠而過的笑意,得意而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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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後來呢?」秦蘭溪搖著扇好奇追問。

茶館裡人來客往,有人惴惴不安地提起,夜間在西城門外看見奇怪的黑影。

「走了。」傅長亭飲著茶,簡單答道。

「怎麼就這麼走了?」夾著半塊綠豆糕,秦蘭溪大失所望,「沒有奔過來跟你說幾句嗎?什麼都沒說?連臉都隻讓你瞧了一半?怎麼這樣?」

惋惜的話語接連%e8%84%b1口而出,年輕的王侯歎滿臉都是沮喪。

木知木覺的道士木著臉:「她是妖。」

赫連鋒看向他的眼神中裝滿了憐憫。

痛苦地蹙起眉頭,秦蘭溪嗓音不自覺又高了幾分:「那也是一個姑娘,對你傾慕已久的姑娘。」

「那又如何?」道者連眉梢都不曾有一絲顫動,語氣平穩,話語無情,「妖即是妖,何來差彆?」

「啪——」用力收起扇子,秦蘭溪霍然起身,「赫連,我們走!」

傅長亭不解地仰頭看他,不明白這平素笑臉迎人的王爺好端端地,怎麼就鬨起脾氣來?赫連鋒是老實人。老實人搖了搖頭,看著一臉無辜的道者,終是於心不忍,在他肩頭用力拍了拍,緊隨秦蘭溪身後,向茶館外走去。

來到曲江城中已有數天,雖然人們的口中不時流傳著種種離奇怪事,可城內城外風平浪靜。既未再聽說誰家又有孩子丟失,也未到任何形跡可疑之人。

甚至,除了那隻自稱「韓覘」的鬼魅,和那夜西城門下的古怪迎%e4%ba%b2佇列,城中竟連一隻精怪都不曾看見。隻有那一絲詭異氣息還在街邊巷陌恣意遊走著。除了妖氣與鬼氣,傅長亭在其中還聞到了一縷淡淡的死氣,雖不濃烈,卻飽含愁怨。

戰亂之年,客棧中生意冷清,老掌櫃夫婦不敢大意,隻許孫兒豆子在內院玩耍。小小的孩子很懂事,不哭不鬨,常常抱著膝蓋坐在台階下發呆。

秦蘭溪看他可憐,把他抱進房裡。小孩子拘謹,坐在他的膝頭,一動不敢動。認起字來倒是聰穎,一會兒功夫就能流利地背出秦蘭溪教他的簡單詩文。

秦蘭溪笑著跟老掌櫃誇他:「這孩子天資很好,將來能應試做官。」

老掌櫃笑得合不攏嘴,伸手摸摸孫兒剃得光光的腦袋:「藉您吉言。小孩子家家,哪兒有那麼好?昨天還偷吃他奶奶做的白米糕。」

「我沒有!」一直安靜的孩子出人意料地大聲反駁。

「怎麼沒有?都好幾回了。就這麼些人,除了你這小饞貓還能有誰?」老掌櫃臉上掛不住,敲一下他的額頭,責怪道,「告訴你多少次了?這是給客人吃的東西。你若想吃,回頭讓奶奶再給你做。這孩子,就是不聽話。」

「我沒有!沒有就是沒有!」孩子急了,小臉漲得通紅。

老掌櫃尷尬,拉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