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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我沒記錯,這道萬福肉是嚴禦廚的成名菜吧?因為吃了這道菜,皇上才會看中你的廚藝,將你召入宮中。”

嚴朗晴剛鬆懈下來的表情又開始緊繃。

林淡瞥她一眼,語帶微嘲:“可誰又知道,正宗的萬福肉並不是這樣做的,甚至不是用肉做的。嚴禦廚,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這輩子都不會做我爹的菜,卻又為何拿我爹的心血去博取你自己的前程。你這個人當真是表麵一套,背後一套……”

嚴朗晴嘴唇一直在發抖,似乎想反駁,卻緊張地說不出話。嚴守業卻理直氣壯地吼道:“林淡,你不要胡說八道!這道菜明明是我家朗晴自己研製的,我親眼看著呢!”

林淡合上菜譜,徐徐道:“是嗎?是你自己研製的,還是聽我爹的徒弟跟你說的?若是我沒記錯,我爹的兩個徒弟如今都在嚴家菜館當大廚。”

“你,你空口無憑,血口噴人!”嚴守業氣得幾欲吐血,當事人嚴朗晴卻慘白著一張臉,始終沉默不語。

林淡打開房門,言道:“是不是空口無憑,且等我把真正的萬福肉做出來再說。”話落徑直去了廚房。

皇帝深深看了嚴朗晴一眼,這才不緊不慢地跟上,其餘幾人哪裡還坐得住,連忙跑去湊熱鬨。今日這場比試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實在是太跌宕起伏、精彩紛呈了!誰能想到必輸無疑的林掌櫃會在皇權的威壓下取得勝利?誰又能想到看似溫柔善良的嚴禦廚,內裡竟是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

林淡是皇帝帶來的貴客,她要借廚房,店家哪裡敢忤逆,立馬把最寬敞的灶台空出來,還為她準備好了食材。她拿起一塊豆腐,切成兩寸大小的方塊,又在其中一麵刻了漂亮的萬字刀,放入骨肉香濃的奶湯裡燉煮,約莫兩刻鐘後拿出來,用一個炒鍋盛一點鹵汁,不斷加上佐料,使鹵汁收濃,變成淺淺一層醬汁,完了把豆腐塊放入醬汁中繼續熬煮,卻隻沒入一層皮。

誠親王提醒道:“你這醬汁放少了,豆腐塊沒能完全浸入醬汁裡,不夠入味。”

林淡淺笑道:“王爺有所不知,民女要的就是這個味。”兩刻鐘後,她把豆腐塊一一夾出來,放在碗碟裡碼放整齊。眾人定睛一看,卻見豆腐塊已經變成一分醬色,九分奶白色,造型十分古怪。

林淡又把豆腐塊放入熱好的油鍋裡炸,帶醬色的那一麵炸得焦香四溢,起了一層酥皮,另一麵卻絲毫不碰油星,依然白嫩白嫩的。這道工序做完,林淡便把豆腐塊再入骨湯裡燉煮,又入紅湯裡悶,最後入蒸籠蒸,完了用剁碎的魚肉、雞肉、豬肉炒製成粘稠的醬汁,傾倒在蒸熟的豆腐塊上,灑一點薑末和香蔥提味。

經過肉湯和鹵湯反複熬煮的豆腐塊早已吸飽各種湯水的精華,變得鮮香無比,由於表層沁了醬色,還炸過一遍,看上去竟與豬皮一模一樣,若是不親眼得見,眾人還以為這是一碗紅燒肉,而非豆腐。

皇帝率先夾了一塊品嘗,眼睛立刻亮起來。無他,這豆腐不僅看著像紅燒肉,吃起來也像,卻沒有肉的油膩,反倒滿是肉的濃鬱、軟糯與醇厚。

林淡徐徐解說:“我娘愛吃肉,卻怕胖,我爹就想著給她研製一道怎麼吃也吃不胖的菜,於是這道萬福肉就應運而生。它既吸取了肉菜之所長,又摒棄了肉菜之所短,不肥不膩,軟糯香醇,入口即化。這道菜,我爹跟我說過,也跟他的兩個徒弟說過,卻未曾記入嚴家菜譜,且那時也不敢叫萬福肉,而是叫萬字肉,蓋因萬字刀線條繁複,唯有刻了萬字,豆腐才能入味。嚴禦廚,你恐怕是從我爹的兩個徒弟那裡得來菜譜,卻始終無法把豆腐做出肉味,這才直接選用豬肉來做菜吧?這道再尋常不過的素菜葷做,到了你的嘴裡,竟就成了專門為皇上祝壽才研製出來的萬福肉。嚴禦廚,你揣摩上意的心思真是格外奇巧,若能全都用在廚藝上,又何至於今天輸給我?”

沒有十足的經驗和刻苦的鑽研,哪怕得到一張菜譜,尋常人也很難把菜還原,因為你不知道怎麼處理食材,怎麼掌控火候,怎麼調配佐料的分量,食材沒處理好,火候差一點點,調料少了一些,這道菜就完全變味了。

嚴朗晴的確像林淡說的那樣,拿到菜方也無法把豆腐做出肉味,於是隻能拿肉直接做。她不是不想研製自己的菜,但她當年被侯爺趕出去,正是最彷徨的時候。她太想闖出一片天地,太想在京城立足,太想證明自己,於是一不小心走了岔路。

看見皇帝略帶審視和質疑的目光,她勉強挺直的腰背終於慢慢塌陷下去。這一次她輸了,輸得徹頭徹尾、身敗名裂!

第36章 廚娘35

嚴朗晴正是因為研製出了“萬福肉”這道菜,才會在萬壽宴上脫穎而出,被皇帝召入宮中做禦廚,卻原來這道所謂的成名菜,竟是她偷竊了彆人的心血。雖說林淡沒有任何證據,但她能用幾塊豆腐完全還原萬福肉的色香味,且還比嚴朗晴做的更勝一籌,就足以證明她話裡的真實性。

更何況她爹的兩個徒弟都在嚴家菜館當大廚,每月拿著不菲的銀錢,隻要把他們找來拷問一二,不難得出真相。

然而皇帝並不在意這些。他是天下之主,他想護著誰,旁人便輕易碰不得,於是問也不問嚴朗晴的欺君之罪便把人帶走了,這場比試也草草收場。所幸林淡並不計較這些,把金刀和菜譜用紅綢裹好,不緊不慢地出了香園。

湯九跟在她身後低語:“難怪你讓我不用多管,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對策?”

不等林淡回答,威遠侯已大步走過來,嬉笑道:“林掌櫃,我今年三十九,曾有一發妻,已經病故,家中無兒無女無姬妾,本人有權有勢有能力,你若是不嫌棄,便與我結一個百年之約如何?”

林淡錯愕地看著他,好半天說不出話。

湯九眉頭狠狠一皺,叱道:“侯爺,您切莫胡亂開這種玩笑,當心汙了林掌櫃清譽!”

“本侯什麼時候開玩笑了?本侯是認真的。若是能娶到林掌櫃這等聰慧過人,賢良淑德的女子,也不知是本侯多少世修來的福氣。湯世子,你如此著急,該不會也對林掌櫃抱有非分之想吧?”

“你胡說什麼!”湯九急忙轉身去看林淡,卻見對方已經被誠親王和恭親王拉到一旁說話,然後登上馬車毫不留戀地走了。對普通人而言,嫁入高門似乎是求也求不來的運道,對她來說卻仿佛是一樁麻煩。

除了鑽研廚藝,她對世間的一切似乎都沒有多大興趣,這種無欲無求卻又格外認真的矛盾姿態,深深吸引著圍繞在她身邊的人。湯九直勾勾地看著遠去的馬車,表情極為挫敗。威遠侯轉動手上的扳指,眼底全是勢在必得。

與此同時,嚴朗晴正膽戰心驚地跪坐在皇帝身邊,對方慢條斯理地拆開一個灰水粽,津津有味地吃著,表情十分享受。

“沒想到泡了灰水的粽子會這般美味,回去之後朕讓禦膳房的人好好琢磨琢磨,原樣做出來。”嚴朗晴就在身邊,他卻絕口不提讓她去還原灰水粽,可見方才那場比試,還有之後的種種糾紛,已經極大降低了他對嚴朗晴的觀感。

嚴朗晴當下便慘白了一張臉。

馬車經過青雲巷的時候,皇帝徐徐道:“停車,派幾個人把嚴家菜館封了。”

嚴朗晴猛然抬頭,目露驚駭。

皇帝這才睨她一眼,漫不經心地笑了:“怎麼,你們假傳聖旨,欺行霸市,不會以為朕就這樣輕輕鬆鬆放過吧?”說話間,後麵那輛馬車裡傳來嚴守業氣急敗壞的喊叫,連聲質問侍衛憑什麼要封自己的店。侍衛指指前麵的馬車,說是皇上的意思,他的舌頭便似被貓叼走了一般,瞬間啞了。▓思▓兔▓網▓

皇帝冷哼一聲,嚇得嚴朗晴渾身發顫,本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失了聖心,卻沒料皇帝竟執起她的手,放緩語氣說道:“你在宮中待了七八年,山珍海味隨你做,各地名廚隨你差遣,你想學什麼技藝,朕便讓他們傾囊相授。按理來說,你的造詣定然不會比鄉野出身的林淡差。可你看看,你今天還是輸給了她,連你那些招牌菜,也都是偷盜或抄襲旁人而來,絲毫沒有你自己的特色,可見在廚藝一道上,你終究欠缺一點天分。”

嚴朗晴被皇帝說得抬不起頭來,慘白的臉一點一點漲紅,滿心都是難堪與羞恥。

皇帝話鋒一轉,又道:“既然沒有做廚子的天分,你便入宮做朕的女人吧,朕不會虧待你。”

嚴朗晴猛然抬頭,錯愕萬分地看著皇帝,掙紮半晌終是點了頭。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還在廚師界處處樹敵,連店麵也被皇家查封,出宮之後哪裡還有活路?然而當了娘娘,一切又都不同,以前是她伺候人,今後是人伺候她,何樂而不為?

皇帝摸摸她嬌嫩的臉蛋,動作仿佛十分溫柔,說出口的話卻充斥著冷意,“既然入了宮,你就讓你的家人安分點。若是給朕添了麻煩,朕可不會容情。”

嚴朗晴狠狠一顫,連忙誠惶誠恐地點頭。恍惚中她並未發現,以往對她有求必應、嗬護備至的皇帝,態度已經完全變了。他原以為嚴朗晴是一個單純而又善良的姑娘,是這臟汙宮闈裡的最後一片淨土,卻原來她與旁人沒有絲毫不同。她也會算計、掠奪、恃強淩弱,而她的家人粗鄙無知、蠻橫跋扈,更加令他生厭。

皇帝從不相信“出淤泥而不染”這句話,陷在泥潭裡的人隻會變得更加肮臟,因為他們需要生存,所以會不擇手段,正如他自己。於是一瞬間,他就完全摒棄了對嚴朗晴的那點憧憬與好感,隻把她當成尋常的獵豔對象,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用馴獸的手段去馴服她,等吃進嘴裡,新鮮感過了,她與那些已經失寵的嬪妃不會有任何區彆。

但嚴朗晴並未猜透皇帝的心思,還以為自己在對方心裡始終是最特彆的那一個,於是壯起膽子說道:“陛下,能否容我在家裡多待一陣?我爹傷勢未愈,我想等他好全了再回宮。”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半晌後無可無不可地點頭。

…………

這邊廂,林淡已經回到三岔口胡同,剛下馬車就見幾名青壯年男子大喜過望地迎上來:“林掌櫃,您終於回來了!您準備什麼時候開店?”

“不開店了,我不日便會離開京城。”林淡淡淡擺手。

幾名男子露出如喪考妣的表情,還想再勸,卻見一名太監領著一群侍衛浩浩蕩蕩地走過來,揚聲道:“您是林淡林大廚吧?您今日贏了比賽,皇上賜您一塊牌匾,您收著吧。”

林淡這才發現站在他身後的兩名侍衛抬著一塊用綢緞包裹的方匾,掀開綢緞後,上麵用金漆寫著六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金刀禦廚傳人,還蓋了皇帝的私印。

隻可惜現在這幾個字,林淡早已經不稀罕了,但她依然接了牌匾,用紅包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