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1 / 1)

本宮在上 弱水千流 4241 字 3個月前

一眾永和宮的宮人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這些佛往這兒地方一杵,仿似天都黑三分,隱隱便有如虹之勢。他們哆哆嗦嗦地跪了一地,深埋著頭大氣不敢出。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寢殿的方向傳來,嚴燁循聲看過去,卻見是陸妍笙披散著一頭如墨的發走了出來。她的麵容仍舊不施脂粉,蹙起的眉宇也有彆樣的風情,今次恐怕正要午睡,甚至連頭花也卸了,愈顯得清光瀲灩天生麗質。

陸妍笙隻有十五歲,眉宇裡卻沒有稚氣,而是屬於成熟女人才有的嫵媚。同宮中另些年紀和她相仿的小主截然不同,她是清麗的,卻又是嫵媚的,尤其那雙眼,亮晶晶的,嗔怒歡笑都有不一樣的美。

嚴燁審視她,有些訝歎自己總能將那樣多美好的詞不加顧忌地用在她身上。

妍笙跪在一眾宮人的最前頭,埋著頭恭敬道,“臣妾接旨。”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連展開錦緞都是優雅的,清冷的眼專注地落在聖旨的黑字上,薄%e5%94%87微啟,語調平平念曰,“太後手諭,陸氏誕育名門,肅雍德茂,端莊賢淑,冊為從一品貴妃,賜封號般若。著令般若貴妃即日啟程赴西京,往大慈恩寺為天下蒼生祈福,望爾一路廣施恩德,彰我皇室天恩浩蕩——”念著,他微微一頓,將錦緞緩緩合起來,含笑看著她,“掌印內監嚴燁侍駕隨行,欽此。”

她顯然是太震驚了,呆愣了半天也沒叩頭謝恩。一眾宮人跪在後頭都是又歡喜又疑惑,距陸妍笙最近的便是玢兒,她不著痕跡地扯了扯妍笙的裙角,壓低了聲音提醒道,“您彆愣著啊,快接旨謝恩哪主子。”

妍笙這才如夢初醒,又領著眾人叩首,“臣妾謝太後恩典。”

說罷,她埋著頭,隻將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攤開,白玉似的掌心小巧精致,他垂眸看一眼,便將手中詔書放了上去。

十根纖細的指頭收攏,將詔書握得緊緊的,妍笙這才教音素攙著站起了身子。腦子裡仍舊嗡嗡的,她怎麼又成貴妃了,且這回的封號還這樣奇怪,就為了施派她去大慈恩寺祈福麼?其實封貴妃和去祈福她都認了,可“掌印內監嚴燁侍駕隨行”又是為什麼?

她滿肚子都是疑惑,卻又礙著那麼多雙眼睛和耳朵,不好明著問嚴燁,隻得拿眼睛不住地瞄他。

嚴燁是何等人物,自然瞬間便明白了她眼神裡傳達的意思,遂彆過頭看一眼身後一眾人,“都出去候著吧。”

一眾廠臣連帶著永和宮的宮人皆應了個是,遂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偌大的合歡堂便隻剩下了陸妍笙同嚴燁,她側目乜他,臉色極為陰冷。她可不以為這樁事真如那張紙上寫得那麼簡單,嚴燁是個什麼樣的人,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人比她再清楚。他一言一行絕不會無緣故,隻怕此番又有什麼詭計吧!

她這副眼神恨不能將他撥皮抽骨,嚴燁麵上做出副無辜的神態,朝她揖手道,“臣恭請娘娘教誨。”

他這話說出來教妍笙一噎,她一通的火氣都教這句恭恭敬敬的話語給塞了回去,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支支吾吾地看著他。嚴燁瞅著她的小模樣,破天荒生出想發笑的衝動,麵上卻仍舊沉聲道,“娘娘有什麼想問的,臣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她挑眉,“廠公這意思,是說但凡本宮要問的,您必如實相告?”

嚴燁覷著她半眯起迷離的眸子,又微笑道了個是。

陸妍笙%e5%94%87角微微上挑,勾起一道淺淺的笑容,自重活以來頭一回向著他靠過去幾步。她的長發在耳後披散著,微微走動都能帶出一股淡淡的幽香。他真的是太高了,她的頭頂將將是他耳根的位置,站得近了要看他的臉,便隻能仰起脖子。

陸妍笙走到他身旁,晶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裡頭似乎能看見一簇簇蓬蓬的火苗,愈發的明豔。她打量他的麵容,從來沒有過的仔細。

上輩子為什麼那樣狠心殺了我?

然而這句話她沒有問出口,自是略略從心底深處過了一遭。有什麼可問的呢?她分明知道得那樣清楚呢。因為她沒有利用的價值了,因為他要急著同沛國府撇乾淨所有乾係,因為他要向瑞王投誠……

妍笙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聲音出口輕柔得像是低%e5%90%9f,“敢問廠公,為什麼要下毒害皇上?”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嚴燁的神色竟然沒有絲毫的變化,仍舊淡漠得像一潭水。他隻是伸出跟食指點在她的%e5%94%87上,微微搖頭,“娘娘,佛曰:不可說。多說是錯,說多是劫。”

他的手指一如既往地寒涼,觸到她溫暖的%e5%94%87,能感受到她在指尖下微微地抖了抖。陸妍笙的臉色沉下去,退後幾步同他將距離拉得很開,心頭卻很有些憤懣——這人究竟怎麼一回事,愈發愛對她動手動腳了,成何體統?

她垂下眼簾不再開腔,又聽見嚴燁慢悠悠說,“突然想起來,娘娘似乎還欠臣一樣東西?”

“……”妍笙先是一陣愕然,旋即又想起來了。上回除夕她綁護膝教他發現了去,沒成想,這人竟然小肚%e9%b8%a1腸到這個地步,將這樁事記得那麼牢!她抬起眼看他,驚鴻一瞥似乎瞧見他眼中有笑意,等回過神細看時卻又沒有了,便狐疑地試探著問,“廠公的意思是……”

外頭的雨還下著,仿佛連綿不絕了,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下來,在漢白玉砌成的月台上叮咚作響,竟也讓人生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錯覺。嚴燁掖手看著她,起菱的薄%e5%94%87揚起個淡淡的笑,“娘娘會女紅麼?”

妍笙莫名,不曉得他為什麼沒頭沒腦問這個,隻硬著頭皮坦誠回答,“會是會,不大諳通而已。”

他的笑容映在她眼裡,居然顯出幾分柔軟的色澤,緩聲說,“娘娘給臣做一個香囊吧。”

此言一出,陸妍笙渾身都是一震,她不可置信地看他,絞儘腦汁也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對她提這樣荒誕的要求。香囊自古便是男女定情的信物,他豈會不知道?

妍笙以為他在說笑,然而他的神情又半分戲謔的也沒有,隻是很認真地看著她。她雙頰忽地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才吐出“放肆”這兩個字,那道聲線柔軟而清澈,夾雜著羞憤與惱意,就是沒有半分的威懾力。

嚴燁這時才笑起來,他感到興味盎然,忽然發現逗弄這個丫頭這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他眉目舒展開,如玉的麵龐掩不住的輕笑,像是二月的春風一般疏朗,“娘娘當真了?臣不過隨口一說。”

“……”她一時語塞,渾然而生一種被戲弄了的羞恥感。

他這時卻朝她揖手,麵上含笑神色淡然,恭謹道,“臣翻了黃曆,三日後便是黃道吉日,出行再適宜不過。”她聽得一愣一愣的,又見他抬起眼望自己,聲音清冽悅耳,“西京路遙,一路恐辛苦,不過娘娘放心,臣必定儘心竭力侍奉娘娘左右。”說完,他也不等她開口,隻告了個退便旋身大步去了。

陸妍笙氣得想跺腳,方才被那廠公從頭到尾耍了一遭,竟然連正事都忘了問!真是……唉。

☆、奉旨出宮

一場驟雨過後,狂風席卷落一地枯枝葉。臨近二月初,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草叢裡飛竄出一隻喳喳的斑鳩,往雲霄直直地衝上去,漸漸化作一點深濃的墨色,再也尋不見。

三日的時光在紫禁城裡顯得太短,轉眼便到了。這日正是二月初一,東方初露點點霞光。陸妍笙早早起了,由著玢兒同音素為她梳妝。

約莫辰時一刻,一切畢,宮娥捧來一柄螺鈿瑪瑙的銅鏡呈到她眼前,鏡中的女人長發高挽,一身的素色打扮,月白描梅花的織錦褙子裙,眉心點了一點梨花,是大梁時下最興的梨花妝,略有一絲病態,卻仍舊清豔不可方物。⑥思⑥兔⑥網⑥

她細細凝視自己,忽而噗嗤笑出來,“這麼一瞧,還真像那麼回事兒。音素不愧一雙巧手,我這樣子倒真成顆病秧兒了。”

音素臉皮薄,聽了這話不由不好意思起來,她雙頰微微一紅,神色恭謹道,“奴婢隻是覺得,既然娘娘是‘帶病出行’,自然要將樣子做足。”更何況,這事是督主再三叮囑過的,她自然不敢怠慢。

妍笙頷首,暗歎這丫頭心思果然縝密。北方的初春仍舊有輕寒料峭,早晨的風大,玢兒從大櫃子裡取出銀白底色翠紋鬥篷走上前,“娘娘,晨間風大,您可得仔細著涼。”邊說邊要往她脖子上係。

春都開了,係著這麼個又厚又重的鬥篷還不得笑死人?她往一旁躲了躲,蹙眉說:“這鬥篷就免了吧,我原還沒病沒痛的,罩著這麼個篷子還不給我熱死?”說著就推搡著玢兒的手,將那鬥篷推得遠遠的。

玢兒拗不過她,隻得將鬥篷捧在懷裡端著,無可奈何道,“您實在不想穿也行,奴婢替您帶上總沒錯吧?”

這似乎還是能接受的。陸妍笙因點頭嗯了一聲,音素抬眼朝窗子外頭張望,擰著眉頭咦了一聲,奇怪道,“時辰也差不多了,按理兒嚴督主也該來接娘娘了,怎麼還不見人了?”

這番話將將落地,幾人便聽見外頭傳來了吳楚生的聲音,嗓子吊得老高,跟拿命喊似的,呼曰:“嚴廠公至——”

陸妍笙嘴角抽了抽,心道嚴燁的祖宗輩兒該不是姓曹吧,否則怎麼能說曹操曹操就到呢?腦子裡一通亂想,腳下的動作也沒多耽擱,她從杌子上站起身扶過玢兒的手便朝外頭走。

將將踏出寢殿的宮門,迎麵而來是一陣極淡極淡的烏沉木氣息,她垂著的眼簾裡映入雙玄色的皂靴,又瞥見流雲繡月的披風一角。皂靴披風的主人朝她微微躬身揖手,挺拔的背脊在她身前低下半個頭高,沉聲給她請安。

陸妍笙嗯了一聲,麵上的神色平靜得像是波瀾不驚的湖麵,淡淡道,“廠公不必多禮。本宮此行是奉太後之命,承蒙太後倚重信任,本宮必儘心竭力。”說完,她略微停頓,又側目定定看向嚴燁,微微一笑,“廠公一路侍駕,自然少不得辛勞,待回宮複命之日,太後娘娘的厚賞不說,本宮也定會重謝。”

嚴燁直起腰審視她。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又好聽,剖去所有辭藻不過隻是一個意思。陸妍笙毫無所懼地同他對視,這回她也算是豁出去了,搬出了高太後來警告這個廠公,要他曉得她是主子他是奴才,無論是紫禁城的裡頭還是外頭,都不可對她再有半分不恭。

嚴燁何等人物,她這點兒小心思根本不夠他看。她有這樣的心思,這讓他覺得略可笑,主子是什麼?大梁朝最大的主子也不過是文宗帝,如今皇帝是死是活也不過憑他一句話。

這是樁多諷刺的事,大梁最尊貴的主子,連身家性命都握在一個奴才手裡。

他挑眉,卻並不反駁妍笙。因為她是個有腦子的漂亮女人,懂得迂回也懂得審時度勢,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覺得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