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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238 字 6個月前

一左一右的想必是夏潮和秋湖了,看著姿勢都嫻熟,顯然都是護著許蓴,許蓴在最中央,正奮力揮著臂膀。

許蓴嘩嘩嘩地遊近了,喘著粗氣抬頭看到謝翊,驚喜極了,遠遠便叫了聲:“九哥!”

然後又埋頭揮舞著手臂遊到了岸邊,嘩嘩嘩從水裡接著春溪冬海的手上了岸來,渾身濕淋淋對著謝翊笑:“九哥!您來了!”

夕陽燦爛,熔金一般的暮光將那少年挺拔修長的身軀鍍上了一層晶瑩的色澤,充滿勃勃生機。他已接近成年,肩寬腰窄,肌肉緊實,濕漉漉的水滴往下滾落,透出絲滑細膩的瑩潤肌骨,像是抽條到恰好時候的春柳。

那對雜糅了琥珀的晶瑩和蜂蜜的甜蜜的眼睛,向他看了過來,一如從前一般地熱情和坦率,仿佛能夠隨時為他奉上一切。

謝翊目光落在了少年精窄的腰腹,修長筆直的雙腿上,忽然從心底湧起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仿佛是累積經年的乾渴,又仿似發自魂靈深處的顫-栗,那像是一個甜美的嘉賞,又像是一道殘酷的裁決。

他忽然感覺到了畏懼,像是幼時狩獵,在山林裡忽然遇到了一頭老虎,它伏在草叢中,金黃色的豎瞳與他對視良久,在他悚然的靜默中靜悄悄退走了。

那是能夠毀滅他一切的存在,卻偏偏有著震懾他魂靈的美。

第41章 禁書

謝翊素無聲色之好,從未想過原來法偈所言“因愛故生怖”竟如是,智者所見,內外洞然。

要做到不滯於物,不困於心,不亂於人,聖人亦難。

他內心澄然清明,卻仍若無其事與許蓴吃了晚飯,他甚至還有空考了下許蓴功課的進度,許蓴笑嘻嘻又問他什麼時候有空去彆莊玩耍。

謝翊隻道:“最近有些忙,倒不必單等著我。”

許蓴有些失望,但還是道:“九哥不必太操勞了,周大夫說了,您這叫症由內傷,思慮過重,您該多玩玩。”

謝翊看著許蓴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睛,慢慢道:“好。”

他細細替許蓴批改了一回作業,這才起了身回了宮。

回宮後一個人坐在歲羽殿許久,才命蘇槐:“去把那幅畫收起來。”

蘇槐心中一怔,連忙應道:“是。”皇上一個字未提,他卻明白皇上說的是哪一幅。他走過去親自小心翼翼將那幅夢蝶圖取了下來,剛要放入匣子中,謝翊忽然又改了主意:“不必收了,原樣掛回去吧。”

蘇槐心中歎息一聲,果然又掛了回去。

謝翊在燈下看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睛,少年之前在病床前為他讀的《佞幸傳》清晰明白得仿若昨日。

他伸手輕輕撫了撫那幾筆蘭草,長長籲了一口氣。

這之後數日他不曾離宮,有條不紊處理國事,甚至還雷霆手段,收拾了好幾位屍位素餐的勳貴,一時朝中人人側目,上下全都提起了精神來。

這日卻是與歐陽慎等幾個近臣去欽天監,因著欽天監接連稟報稱星象有變,有客星幸入北鬥。謝翊倒不在意這些,但欽天監這個部門在研究曆法、預測晴雨、安排農時上用處大。

“客星犯,帝王疑。”欽天監當成件大事報了上來,他也隻能意思意思跟著近臣過來看看,若是帝王有事就有星象的話,從幼至今他生死之間,不知得有多少客星犯帝座了。

他與歐陽慎等聽了欽天監一些奏報後,便與諸臣上了觀星樓觀星,還是黎明時分,今日不上朝,天空中的星星幾點十分明亮,然而就這個時候,四處靜謐,卻能聽到遠處遙遙傳來擊鼓聲。

越是走到觀星台上,擊鼓聲邊越發清晰起來,謝翊走到台旁欄杆往下望去:“是什麼聲音?”

欽天監監正連忙答複:“這附近是春明湖,附近太學的學生聽說組了龍舟隊打算參加端午北苑競技,因著白日有課,因此都是清晨或是晚間練習龍舟。”

歐陽慎笑道:“聞說每日這裡練習龍舟的隊伍不少,引來無數士女爭相觀看呢。”

謝翊扶著欄杆看過去,果然看到一艘龍舟穿行湖麵,龍舟上數名男子精赤上身,露出了矯健半身和結實有力握著木漿的手臂,鼓起槳落,漿整齊劃一地入水、移槳,充滿了韻律感。

謝翊很奇怪自己目力一般,居然能清晰地在那些人中一眼便認出了許蓴。

龍舟越來越近,謝翊甚至能清晰看到他紅色額帶下充滿生機的明亮眼睛,那平而寬的肩膀,窄緊結實的腰,手臂上肌肉因為使力而隆起,汗津津,濕漉漉。

謝翊心裡又長長歎了一口氣,轉頭淡淡道:“既是客星犯帝座,今歲端午的宮中北苑獻技,就暫停吧,隻由京兆尹主持民間慶賀即可,宮中的慶典就不必安排了——往年也是為了孝敬母後,今年太後也不在宮中,倒也可以儉省些,少些花費。”

眾臣隻以為皇上一則從安全考慮,二則為了儉省,這位皇上的儉省已是出了名的,倒也不覺得意外,借此由頭免了一項慶典,簡直太符合皇上一貫態度了。

宮中端午慶典今年不辦,僅由京兆尹主持京城端午慶典,這消息一傳出來,太學這邊諸隊自然立刻也就歇了,爭這些本意是為了君前露臉,都是王公貴族,哪個還真的下場去參加民間的慶典呢,那就成了與民爭利了。

卻說京兆尹江顯這邊接了端午慶典的任務,忙得腳不點地,加上修城牆的事一並來,雖則皇上點了個能乾副手給他,但他何嘗不知這是皇上嫌自己辦事上稍顯無能,因此越發諸事親力親為,但求苦勞能讓皇上看到。

這日剛從城牆上回到府裡,府裡他的心腹師爺蔡文耀卻過來,拿了個手令問他:“大人,今日衙役捕頭班頭那邊說,這是您親自吩咐下來的?”

江顯看了眼是自己早晨簽發的搜令,便道:“是,這是今科狀元賀知秋前日找了我私下遞的,說是這家書坊有禁書,讓去查沒,還拿了一本給我看,我查了下禁書目,還真是,便讓人查辦了。”

蔡文耀吃驚道:“今科狀元賀知秋?”

江顯道:“對,他說他就住在那一代,無意間看到,覺得京城天子腳下,有這事不太好,便提醒我一聲,橫豎也不是什麼大事,便罷了。”

蔡文耀歎息道:“大人,我和您說過,京城當差,這十家鋪子,倒有九家是後頭有人的,您怎麼也不打聽打聽?幸而今日我攔住了,否則你這就要闖禍了!”

江顯悶了:“這又是哪家的?我記得都數過了啊,達官貴人的大部分都在東城,這家問了,說是閩州商人開的,並不起眼。”

蔡文耀跺足:“您忘了前些日子那十萬兩銀子您吃的虧了?”

江顯一怔:“如何說?難道又是靖國公府上?”

蔡文耀道:“靖國公府夫人,正是閩州的海商出身!當初您那十萬兩銀子,還沒捂暖就交出去了,最後是怎麼變到工部去了?又怎麼變成了靖國公府夫人的誥命了?這背後有高人啊!這店看著不起眼,但是可是臨著湖!看著不掙錢,但正因為不掙錢還能開這麼久,這才有門道呢!皇上剛剛下旨嘉勉了靖國公府忠孝雙全,孝悌仁愛呢!”

江顯道:“果然是靖國公府上的產業?那這等……要不賣個好,讓人通知下讓他們自查下,然後我們私下給賀大人通個氣,就說找不到那書,就這麼抹平過去?”

蔡文耀搖頭:“大人,你又錯了。那賀知秋,乃是皇上親點的狀元,他忽然來管這麼小一件禁書的事,這裡頭定有蹊蹺。您若是抹不平呢?禁書這樣的事,可大可小啊!大人!”

江顯微微擦汗:“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可如何是好?”∮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蔡文耀道:“誰都彆管,大人您換了衣服,親自拿著這本書進宮去,麵奏皇上,甭管他們背後是什麼人,之後再出什麼事,那都沒大人您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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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殿。

賀知秋被蘇槐一路引著進了殿內,向上行了麵君大禮,看上麵謝翊穿著一身家常紫色的團龍常服,將一個碧色茶杯剛剛放回茶幾,麵色不辨喜怒:“起來吧。”

賀知秋起了身,卻見蘇槐端了一個托盤過去遞到他跟前,賀知秋低頭看那托盤上的書,臉上怔住了,謝翊問道:“卿認得這本書吧?”

賀知秋心中忐忑,拱手謹慎回道:“回陛下,這是《平海詩集》,乃是禁書。”

謝翊點了點頭:“京兆府尹江顯那邊遞了奏表,說京城有書坊私賣禁書,天子腳下,非同小可,便奏報到朕這裡,朕聽江顯說是卿檢舉的,便傳你來問問情況。”

賀知秋背上起了一層汗,躬身稟道:“是……臣之前在那書坊看書,無意間看到,記得是禁書,因此便與江大人提醒了一句。”

謝翊淡道:“哦,狀元郎果然博學多才,朕倒不知道這本詩集還是禁書,不知賀卿可與我解惑?朕今日好奇翻了翻,看著裡頭的詩倒都尋常,文才也極是一般,似乎並無違礙悖逆內容,不合在應毀之列。”

賀知秋小聲道:“稟皇上,《平海詩抄》文內雖無禁忌之處,但這《平海詩抄》的作者為羅海珍,世祖朝時,羅海珍作《國本》一書,妄議國事,誣罔君上,悖逆犯上,蠱惑民心,被朝廷判了大逆之罪,而他所寫的詩文書籍,也都被列為了禁書。”

謝翊恍然:“哦,羅海珍啊,朕依稀想起來是聽說過這事,當時還好奇打聽了下那《國本》裡頭寫的啥,似乎是譏諷朝廷公然賣官一事吧?世祖朝時,因要打韃子,朝廷國庫空虛,不得不出售了一些爵位”

賀知秋低聲道:“是。”

謝翊點頭道:“之前是聽說賀卿家博聞強識,知識淵博,想不到連這冷僻知識都知曉,朕聽江顯說,那書坊在北街的葫蘆巷裡,甚是偏僻,這書也隻有幾本,放得還甚是偏僻,還是因為賀卿家也住在那裡,才見到那書坊竟敢公然販賣禁書?”

賀知秋背上汗又微微起了:“是。”

謝翊仿佛饒有興致:“不知那書坊如此膽大妄為,是否還有售賣其他禁書,應當封了店細細查才是。那書坊叫什麼名字?卿家看來也時常去書坊買書?”

賀知秋喉頭上下動了動,低聲道:“叫閒雲坊,因著店主時常請書生抄書售賣,臣家貧,曾為其抄書過,因此這才見到此書。”

謝翊冷哼道:“售賣禁書,又以抄書收買人心,其心叵測,隻怕也有結黨圖謀之嫌。”

賀知秋身軀微微發抖,感覺到君上的聲音又沉又冷,充滿了壓迫,他幾乎無法呼吸,謝翊又道:“卿覺得,此等膽大妄為的悖逆店家,應當議何罪合適?”

賀知秋隻覺得自己呼吸都仿佛是火炭在咽喉中一般,好一會兒才艱難道:“私藏盜習售賣禁書者,杖一百,徒二年,念其無知不察,可封其店,罰銀贖杖……”

謝翊慢慢搖頭道:“非也,羅海珍為世祖親自下令的大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