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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170 字 6個月前

病這幾日,屋裡不曾斷過香味,卻又不是點的香,而是桌麵上擺著的佛手,想來是許蓴從前自己喜歡的,但冬日已深,今日全都換上了蘭花,這是特意為看不見的他置辦的了。

謝翊想起昨夜睡前那輕微猶如蝶翼的觸碰,這般款款動人的溫存小意,若是去追求旁的女子又或者是男子,隻怕是無所不應。隻看這幾日,一衣一食、舟車轎馬,無不極儘舒適奢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偏偏讀書上連字都讀不順,這是全然無人用心教養,這般豪闊,但凡請上幾個好些的嚴師,豈會學成如此糟糠?

許蓴十八歲了,還未定下婚事,這在京中高門已算遲的了,當然與他昏聵混賬的父親以及出身商戶的母親不無關係,但找高門聯姻不容易,找個官宦家庭的女子訂婚還是容易的,卻無人操辦,想來是靖國公府中,並無人真心為他操持,而他的商戶母親,大概在這上頭也做不了主,無誥命,就無法正式進入京城權貴的交際圈中。靖國公府中,還有兩位誥命夫人,一位老了,一位守喪。

許蓴還有一位庶兄,也未定親,卻已考中了舉人,即將參加春闈,一旦成為進士,確實議親更有優勢。但一位私生庶子,被光明正大認回國公府,借著富有嫡母的仁慈和資源讀書中舉成才,眼看將能再次在婚姻中改變命運。與之相比,真正的嫡子卻養成了奢侈無度的紈絝,不僅沒有能結下一門有力的婚事,甚至還被人引誘,好起了南風,走上了歪門邪道。

好一個庶子立誌終踏青雲路的好故事,竟是可以編上一出戲的。這能算是無心插柳?謝翊自幼在宮廷中長大,不知見過多少魑魅魍魎,經曆過多少陰謀詭計,事關爵位,哪一家豪門關起門來不是齷齪滿滿,沒一家清白的。謝翊可從不信天下有這般幸運兒。

謝翊原本便是思慮過重之人,又兼心細,許蓴既被他劃入了管教範圍,少不得分了點心想靖國公府這疑點,洗漱後有人送了早飯來,卻是送的雞絲湯魚麵,蝦仁小餛飩,蟹黃鮮肉湯包三樣主食,另外甜的有花膠羹,燕窩湯兩樣,另外又配了淮山糕等幾樣糕點及冬梨、蜜瓜幾樣難得的瓜果。

謝翊看養傷這將將也七八日了,每一日的餐點竟都不同,據說都是那六婆親手所做,實在也有些歎息這精心。隨便吃了點,剩下都賞了五福和六順吃了。

才撤下去沒多久,許蓴就帶著周大夫來了,周大夫過來替謝翊把了脈又看了傷口道:“傷口已開始愈合,脈象平穩,外敷換些貝母、白芷、生大黃、木香之類的解毒消腫散結,加點冰片清熱生肌。內服繼續原來的藥湯減掉黃柏,藥量減半,晨起含片參片固本,慢慢養著吧,夜間可還能安睡?”

謝翊知道對方醫術極高,也不隱瞞:“仍偶爾有些驚悸不安,醒了難眠,不過這也是從前就有的。”

周大夫皺眉道:“病人思慮太甚的緣故,我看尊駕天資絕頂聰明,心性高強,想來平日少不得心重多思,還當放寬心懷,不必事事要強。長久下去,七情鬱結,氣滯血凝,不思飲食,精神倦怠,不是好事,倒是縱情多玩樂些,得個儘情一笑,或有改觀。”

謝翊一笑,不置可否,周大夫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不勉強,隻又吩咐冬海:“去解了紗布,看看眼睛。”

冬海起身和六順等人服侍著替謝翊解紗布,許蓴心中緊張,卻仍是起身走到了窗旁,雖然今日天氣陰鬱,雲層厚重,光線並不明亮,他還是將窗子掩上。

五福看到許世子這般,知道是怕光太亮了刺傷皇上的眼,心中不由有些感動,這位許世子,彆看外邊怎麼說紈絝,這些日子待皇上那是真實實在在的好啊!

紗布一層層解下來,冬海讓人備下了熱水,拿了熱巾子替謝翊將眼睛上敷著的厚厚油膏整層的抹下來,一連換了四五把熱手巾,才把眼睛擦拭乾淨,又輕輕擦上一層清水茶油,這才請謝翊睜開眼睛。

謝翊緩緩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許蓴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看,關切之極,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就看到對麵立刻移開了眼神,耳後變得通紅,靦腆之極,周大夫問他:“如何?”

謝翊道:“能看到了,雖然還有些模糊昏暗。”

周大夫仔細看了看他的瞳孔,眼睛等部位,滿意點了點頭:“和之前想的一般,接下來服三花九子丸就行了,食物裡頭可放些枸杞明目,這些日子少用眼寫字看書,多看看遠處,去外邊走走,暢懷舒心些,動動身子,毒排得也快一些。”

周大夫放下袖子起身,叫上了冬海出外開藥,許蓴緊緊跟著周大夫後麵,他聽周大夫的吩咐,心裡很是在意,出來後看周大夫開了藥方,才低聲問周大夫:“周爺爺,九哥那思慮太甚的鬱症,嚴重不?當如何調養療治?”

周大夫道:“你那九哥,一看就知道夜間難寐心思重的,經事多的人都這樣。好比上了年紀的人,一到夜深人靜,半輩子的事曆曆在目,睡不了。這是性子定的,我看他必定凡事無論大小都竭儘心力,譬如獅子搏兔亦用全力,雖則青年歲數,偏卻是枯腦焦心、憔神悴力,以致情誌不舒、氣機鬱滯,這症狀隻怕已有數年,一時半會消散不了的。”

許蓴卻道:“怎麼能讓他開心一些呢?”

周大夫翻了個白眼:“正常人吃喝玩樂都會開心,但你那位九哥,心裡不知多少恨呢,肯定不那麼容易開心的,歇歇吧。”

許蓴卻道:“謝謝周爺爺,能開些疏肝理氣的藥膳方子嗎?”

周大夫嗬嗬一聲,沒說什麼,順手開了幾個方子,抬腳就走了。許蓴親自送了他出去,回來看到謝翊擁著狐裘,正在院子裡垂睫看著牆邊假山石下擺著的幾隻巨大魚缸。魚缸外邊厚厚包著棉氈,圍著炭爐,是為著保暖,裡頭養著許多活魚。深色魚缸旁謝翊披著一身清冷,鬱鬱孤標,實在落寞。

許蓴怕他身體未恢複在院子裡站久了著涼,笑嘻嘻跟過去:“九哥這是看魚嗎?看著魚是養眼。這魚是六婆養著備餐的,你看看喜歡吃什麼魚,撈出來咱們一會兒就吃。”

謝翊看了他一眼:“我在想莊子濠梁觀魚的故典。”

許蓴呆呆道:“九哥要作詩嗎?”

既知夢蝶,如何不知觀魚?謝翊盯了眼水裡悠然搖動的魚,忽然有些失笑,他知道這小紈絝擔心自己的鬱症特意跟出去問大夫了,所以特意在這裡等著他解釋一二,讓他不必費心在此。但這小子不學無術,顯然聽不出他子非魚的話意,一時竟沒法說下去了。

所以和這隻惦記著吃喝玩樂的紈絝兒講話,還得直來直去,這讓深宮裡長大的謝翊很是有些新鮮,須知他自幼便是大儒輪著教導聖人微言大義,又在攝政王和太後手底下討生活,聽慣了話中有話,凡事多思多想,說話模棱兩可,留著餘地,哪裡見過這樣淺白到一望即知的人。

許蓴看謝翊一笑,越發心神蕩漾,連忙道:“九哥在家裡養病多日,定然無聊了,今日天還好,不若我陪九哥去戲園子看看戲,聽聽曲兒?”

謝翊原本對這些娛情宴遊之事均無興趣,但去戲園子一則觀察京中民風,二則也可以借機讓方子興打聽下那幾家的消息,便道:“可以——但我不喜見陌生人。”

許蓴大喜,連忙道:“你放心,那戲園子是我開的,咱們從後樓上去直接到我的包房,保證一點兒不會遇到陌生人。”

他一迭聲命人備車,又提醒小廝們帶上藥爐,手爐等等操心非常,很快一切收拾好。許蓴親自陪著謝翊上了車,謝翊看這馬車果然也極儘華麗,外麵看著隻是普通青桐漆的高馬車,裡頭卻很是寬敞溫暖,用的水晶琉璃窗,鋪陳極儘華麗舒適。謝翊坐在鋪著柔軟虎皮的榻上,看著許蓴將桌子翻起,茶壺、話本、等等一應俱全,忍不住道:“你倒是受用。”

許蓴還在興致勃勃謀劃著:“這些日子總下雪,等雪住了,西山那邊放了晴,我們坐馬車去西山那裡賞雪打獵。我有個彆院有片小山林,可以冬獵,烤點鹿肉、羔羊給你嘗嘗,補些元氣。也可以去湖裡劃船耍子,還可以冬釣,我釣上來過好大的魚!這幾日你身子還沒養好,且在城裡逛逛好了。”

謝翊看他果然於這吃喝玩樂上十分在行,也沒掃他的興。年假快結束了,該複朝了,節後就是春闈大事,自己也該回宮了,自是不可能一直在這裡白耗著。他看到桌子一旁八寶屜子用軟布包著幾本書,想來是閒坐車上打發時間無聊的,便順手抽了一本書打開要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書挺簡陋,隻用針縫了書脊,封麵是普通的油紙,寫著《玉樹記》,署名“楚館客”,字倒不錯,筆勢很急,骨力清肅,打開內頁一開頭頭一段便是“玉樹後庭前,瑤草妝鏡邊。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長少年。”

他點評道:“李後主《後庭花破子》放這裡,倒有些意思,字也有些品格,奇峭超逸,隻是寫得潦草了些,這是寫什麼的?戲本子還是話本?”

許蓴隨口道:“應該是下邊人送來的戲本吧,九哥看看有喜歡的一會兒讓人唱來……”他抬眼去看那本,一眼便看到那封麵上赫然寫著《玉樹記》,卻是那窮舉子賀知秋才寫好了的南風本子。書坊那邊今日命人送來,夏潮問了一句如何處理,他隻隨口吩咐收著罷,哪想到夏潮自作聰明收在這裡了?

許蓴吃了這一嚇魂靈幾乎要從天靈蓋出竅,連忙劈手要去奪:“九哥眼睛才好,還是彆在車上看書了。”

第18章 三笑

謝翊看到許蓴滿臉通紅伸手來奪書,將書往內收了收並不給他:“怎麼,什麼書不能給我看?”琉璃窗透過的光打在少年神情焦灼的臉上,神采生動非凡,謝翊也促狹起來,戲謔道:“難道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書?”

許蓴急得大冬天出了一額汗,心裡一邊罵著夏潮,一邊可憐兮兮看著謝翊:“是下邊書坊收的話本子……有些輕褻低俗,莫要臟了九哥眼。”

謝翊慢慢翻開一頁,神情玩味:“沒事,我看看說什麼的,你沒看過?”

許蓴滿臉窘迫,到底不敢硬搶:“沒有。”

謝翊又翻了一頁,看那玉樹臨風的少年騎馬踏花,遇到一位遊俠兒仗劍行俠,一見如故,意氣相投,於是把臂同遊,飲酒作樂,當夜,便睡了同一張床,忍俊不禁明白過來:“原來是南風本子——看來前兒讀史,沒學明白。”

許蓴恨不得鑽入地裡:“九哥,您信我,我沒看。我書坊那邊前些日子一個窮舉子來兜售他寫的書,說是家貧母病,急需錢。我想著要周濟他,又怕他讀書人麵上過不去,就隨口說了需要收南風本子,給了他一筆錢說是定金,其實他寫不寫沒關係,沒想到這舉子倒守信諾,昨日交了書。書坊那邊便讓人送了來,我也沒打算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