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她也曉得人有不同身份,就要有不同的顧慮。師傅縱使在瓊華地位卓著,可他亦有許多不得已的無奈。
確實無人能無拘無束活於天地。
隻是旁人是旁人,她卻是自己,瓊華眾人待自己再好,為它拚命可以,但為它委屈自己而活,那還不如當初不入瓊華,留在山野裡打打野獸便好。
曲陵南將東西打點清楚,收入自己的小儲物袋中,抓起銅鏡,趁著夜黑,悄悄潛出浮羅峰。
孚琛就在離她不遠的洞府中,曲陵南絲毫不敢大意,早便命清河於房中布下米幻法陣,造出人尚在其中的幻象。
而孚琛留在浮羅峰的禁製,也被清河輕而易舉打開,下山小徑清晰可見,曲陵南臨下山前,最後回頭看了眼身後。
此一彆,師傅定會大怒,隻是不知他會生氣生多久,自己不在他跟前伺候,也不知他會不會有人伺候喝茶等事。
曲陵南垂下眼簾,輕聲道:“對不住師傅,後會有期吧。”
她捏住銅鏡,銅鏡頃刻間變化為可載人大小,曲陵南一躍而上,啞聲道:“清河,走。”
銅鏡一個盤旋,立即朝前飛去。就在此時,曲陵南隻覺腳下一個踉蹌,清河在銅鏡中忽而道:“不好!”
“何事?”
“青攰……”他話音剛落,一道紫色閃電劈了過來。曲陵南心下一緊,忙手捏法訣,虛空二劍出鞘,擋了上去,啪啦巨響中,火花四溢,曲陵南淩空轉身,一回頭,正見孚琛衣袂翩然,手持一柄紫色火焰刀,雙側刻有龍紋,正是那柄上古神器青攰。
“主人,對不住,青攰出手,我的法陣便不頂用……”清河憂心忡忡道,“他怎會此時來壞事?不若我去與他談談……”
“不用,”曲陵南凝視著孚琛,輕聲道,“他莫名其妙恨我良久,我越是倒黴,他越是開心,況且他本就是我尋來贈與師傅的神器,聽師傅的話也是應當。”
孚琛麵沉如水,直直盯著曲陵南,冷聲道:“你要跑?”
“是。”曲陵南挺直%e8%83%b8膛,“我不願與左律雙修,我要跑。”
孚琛目光銳利,叱責道:“你可知今夜一跑是個什麼後果?”
“是什麼後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我真個與左律雙修是個什麼後果。”曲陵南大聲道,“你們無人肯聽我一言,然我卻不能不說,我與左律在一塊,除了練功便無生趣,我往後便是修為深不可測,隻怕亦是不快活不歡喜,師傅,當日我應承拜你為師,可不是為了今日勉強自己!”
孚琛深深凝視她,忽而道:“雙修大典之事已廣告天下,整個玄武大陸道門正宗皆接喜帖欲前來觀禮。屆時彆說道修劍修禪修儒修,便是魔修妖修,隻怕亦會聞風而動,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什麼?”
“它意味著,道門正宗第一修士佐以雙修,有望臻至化神後期大圓滿境界,繼而羽化登仙,成為千萬年來修仙得成的第一人。而借以雙修結侶,兩大門派至此%e4%ba%b2厚不同往日,弟子間可互通有無,師長輩更能平心切磋,整個道門正宗一途的前景將日新月異,大為改觀。正氣一漲,邪氣必消,此消彼長之間,玄武大陸將大大不同。而你,亦有望於太一聖君相助下,堂皇冠冕占儘兩派好處,你不是對許多修煉法門甚為好奇麼?太一聖君見多識廣,定會一一傾囊相授。陵南,“孚琛緩和口%e5%90%bb,柔聲道,“便是師傅再疼你,卻也給不了你這些啊。”
曲陵南慢慢微笑了,她輕聲道:“師傅,你說了這許多,卻忘了講,若我與左律雙修,你會不會歡喜,我會不會高興?”
孚琛臉色一變。
“明明我們師徒都不歡喜,不高興,作甚要強顏歡笑,要委曲求全?”曲陵南道,“你說了那許多,皆與我無關,我為何要管什麼道門正宗之前景?為何要管日後我能撈多少好處?”
她咬住%e5%94%87,啞聲道:“明明連眼下都如此難熬,你讓我看日後,看什麼?看日後能管得了現下,能讓師傅你不難過不無奈麼?”
孚琛猛地飛近她跟前,伸出手,手指微微顫唞,曲陵南看著他的眼睛,柔聲道:“咱們也可以一塊走,甭管這個爛攤子,走吧,哪怕回那個上古冰洞去都好,師傅……”
孚琛就如被蟄到一般驟然縮回手,他低聲道:“你叫我什麼?”
“師傅……”
“那便是了。”孚琛笑了起來,“你是我徒兒,我是你師傅,師尊如父,你要與自己的父%e4%ba%b2一道奔逃麼?”
曲陵南渾身一震。
“倫理綱常,長幼尊卑,此乃天地秩序,你我修道,不可違天,不可逆地,一天是師徒,終身便隻能是師徒。”孚琛帶著古怪的微笑輕聲道,“你若跑了,師傅無顏麵對天下,又舍不得他們追殺你,隻有自毀元神以謝罪,隻怕即便如此,亦無法平息太一聖君的怒火。屆時我瓊華精英便是傾巢而出,也不知能剩幾人。太一聖君隻要殺了一個瓊華長老,他禹餘城與瓊華便至此勢不兩立,代代血仇,我道門正宗千年基業,說不定,就要毀於此……”
曲陵南痛苦地堵住耳朵,道:“彆說了,我不要聽!”
“你不聽,事情便不會如此麼?更糟糕的還在後頭,四大門派之間的均衡一打破,道門正宗必然氣數大減,魔修鬼修一路,肯定會按捺不住,蠢蠢欲動。整個玄武大陸除了修士,尚有無數黎民百姓,凡夫凡婦,正道泯滅,邪道興旺,到時定會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曲陵南伸手一把捂住孚琛的嘴,眼中已蒙上淚霧,但她異常堅定,問:“你是不是一定要我去?”
孚琛看著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不是作為師傅,而是作為你,你是不是還是要我去?”
孚琛痛苦地閉上眼,再度點了點頭。
曲陵南緩緩地放下手,愣愣站了許久,她環顧四周,入夜的瓊華靜謐安詳,仙山綽約。
這裡,是她頭一回覺得自己有所歸屬的地方,這裡有她許多喜歡的人,護短而囉嗦的雲浦童子,好講規矩卻屢為她破例的畢璩師兄,孤傲而又關心她的裴明,溫情又俏皮的陸棠,甚至慈眉善目的太師傅、沒法好好說話,卻能好好袒護她的玉蟬師叔。
還有她最喜歡的師傅。
她希望他們每個人都過得好,吃飽穿暖,修煉無憂,她是不願去與左律結什麼勞什子雙修道侶,可事關這些同門性命,她卻不能隻考慮自己。
曲陵南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道:“你若執意要我去,那我便去好了。”
她惡狠狠地盯著孚琛道:“師傅,我可是聽你的,由始至終,我都是聽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預告一下,下麵劇情繼續反轉。
至於師傅這個人,你討厭他就對了,在這個故事裡,他不是好人。
☆、98第97章
九十七
孚琛心裡明白,曲陵南是那種不說則已,但一諾千金的人。
她應承了與左律雙修,便定會與他雙修,哪怕再難為,再不願,她亦會迎難而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唯一的徒兒便是這樣的人,縱使前路坎坷,懸崖峭壁,她若想往,便定然會一如既往,一往無前。
她的關注點從來與眾不同,她不會去怨天尤人,不會自尋煩惱,她向來有什麼說什麼,想什麼做什麼。也因為這樣,她以為自己若不想做哪件事,則世上無人能強迫得了她。
可她到底率真,她不知道這個奸詐狡猾的世道,若要旁人做一件他不願做的事,強迫不過是最低端的手段,在其之上還有利誘,利誘之上還有引導。
引導那個人自我奉獻,自我犧牲。
這些話,旁人說都未及孚琛來講有說服力,孚琛也清楚,他當仁不讓,也非做不可。
然而在終於逼得曲陵南點頭的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輕鬆,而是負累。
負累到簡直不想再看多曲陵南一眼。
有生以來,文始真君首度於洞府中閉門不出,此時此刻的曲陵南對他而言,宛若洪水猛獸,令他避之唯恐不及。
可正如他對曲陵南所說的,有些事你不聽不看,並不等於不會發生。
不用外出他也知道,雙修大典有條不紊進行得如火如荼。瓊華派護山*震動厲害,不用出去,他也曉得太一聖君已%e4%ba%b2臨。
左律竟是等不及,早早趕來瓊華等麼?
孚琛木著臉,驀地起身,他伸手淩空一抹,靈力過處,懸空出來一麵水鏡,波光瀲灩一過,曲陵南俏生生的臉龐躍然而上。
孚琛情不自禁走近一步,“玄水靜波”乃水係法術,他用得並不嫻熟,水鏡之上,人影晃動,聲音也聽不清,可孚琛卻宛若入定,直直站立,凝望著鏡中的少女默然不語。
至此之後,他怕連這個不入流的法術都不能用在曲陵南身上了。左律修為高深莫測,有他在場,曲陵南身上任何靈力波動都休想瞞得過他,師徒之間這點欲說還休的期盼,真挑明了太不堪,曲陵南不曉得其中利害,孚琛卻是清楚得緊。
正因為太明白,所以愈加不能妄動。
正因為不能妄動,所以愈發算得透徹。
隻是機關算儘後,卻有未儘人意的遺憾,孚琛沒想到的是,自己真的會舍不得曲陵南。
水鏡中的少女身旁圍著她同齡的師姐妹們,這是臨近大典了,女孩兒們奉命前來替曲陵南收拾打扮,瓊華派一應師長俱是男修,孚琛自己也斷無教導女弟子何為雙修的道理,以至於到得這會,能拿出手的隻有幾個略微老成的女弟子。可她們自己也是雲英之身,又有少女情懷,臨到現場嘰嘰喳喳,亂個沒完。有人往曲陵南頭上戴花兒,被曲陵南一把扯下,有人給曲陵南挑胭脂水粉,被她一下打開。又有人拿大紅的霓裳想給曲陵南穿上,還未近身,就足以令曲陵南嚇得大叫一聲,急急跳開。
孚琛看得笑出聲來,他的徒兒一輩子沒好好穿一回裙子,這會驟然要將她扮成富麗堂皇的宮裝仙女,隻怕那丫頭心裡想的不是臭美,而是麻煩。
笑著笑著,他忽而笑不出來,他看見曲陵南從懷裡掏出一根灰不溜秋的發帶遞給負責梳頭的女孩,那女孩一臉不可思議,曲陵南卻神情執拗,兩人僵持片刻,女孩兒隻得敗下陣來,接過那發帶,給她編到腦袋上。
孚琛認出,那其實不是發帶,不過是他取早年遊曆斬獲的一截異藤煉製出的下品法器,當日贈與曲陵南,隻是覺著她盯著赤水真君送的碧玉絲絛眼睛太直,簡直丟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