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任嫣然一回來就跑去找爹，鬼王彎腰抱起她，任嫣然舉起手中的兔子燈給他看：“爹爹我今天買了盞小兔子燈，好看吧？”

剛剛燈落在地上燒得隻剩個架子，等到把白虎的記憶洗去，解掉了她身上的禁錮以後，厲霄河又順手把這個燈變回了原本的樣子。

鬼王看著她手中的燈，看起來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誇讚了一聲，任嫣然於是稍稍放了心，一手環著他的肩膀問道：“爹爹的畫畫好了嗎？”

“畫好了。”鬼王抱著她進了書房，書房裡的燈在他們踏進來的瞬間就亮起來。

任嫣然看到桌案上放著的一幅畫，正是這段時間鬼王一直在畫的那幅，畫上仙子腳踏三尺青鋒，仿佛隨時都要乘風而去。

這不是她神女的姿態，而是任嫣然更熟悉的青鴻仙子的樣子。

任嫣然定定地看著她，又被勾起了回憶，鬼王聽她小聲問道：“這就是娘親嗎？”

“對。”

任嫣然抬眸看向他，鬼王俊美的側臉映入她的眼簾。

僅僅是這樣一瞥，也足以窺見他對畫中人的情深，他輕聲道，“這就是你娘親。”

鬼王少有這樣感情外露，任嫣然被他觸動，下意識地道：“爹爹一定很愛娘親吧。”

“嗯。”鬼王沒有隱藏，“她是這世間我最愛之人。”

世間萬物，都要排在她之後。

“那我呢？”任嫣然忍不住問道，“我在爹爹心裡排第幾？”

鬼王像是被她這一問逗樂了，他嘴角一揚，從畫麵上收回目光：“對爹爹來說，你跟你娘一樣重要。”

任嫣然心想，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這麼聽吧。

她將這幅畫好的畫要了去，就掛在自己的房中，沒事就對著看畫中人。

身為最後的女媧神族，第一個從天地間複活過來的是她，後麵要靠她來複活自己的族人，任嫣然是十分有壓力的。

她從來沒有學過怎麼做一個女媧神族，除了有那麼點以身補天的覺悟，但厲霄河說她不必緊張，時機到了，把一切交給本能就行。

可是任嫣然想著她娘親有兩個版本，自己到時候是要複活神女版本，還是複活青鴻仙子版本？

她看著牆上的畫，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榻上，心中覺得應該還是要複活青鴻仙子。

畢竟跟任星野當了今生的兄妹，還跟另外六人譜寫了情緣的都是青鴻仙子任心緣。

她想著，目光在畫中人的臉上掃過，力求要趁這個時間把她娘親臉上的每一點細節都看個清楚。

反正厲霄河要去傳話，還要想辦法把人帶進來，總需要一定的時間。

-

光陰似箭，在人間一閃而過，轉眼就來到了新年。

任嫣然還沒真正過年就又長了一歲，這天一覺醒來，外麵已經響起了零星的鞭炮聲。

過年總是最熱鬨的，那些平日裡在外瘋跑的小孩子也被拘在家中，便是最執著來這裡敲門叫她出去玩的小孩子也不來了。

除夕這天，鬼王也在庭中早早作了一幅畫，等任嫣然洗漱過後出來時，畫上的墨跡已經乾了。

裡麵的女子巧笑倩兮，鬼王擎著畫卷，看著自己筆下的人。

再過不久，等他們的孩子徹底恢複，就可以把她帶回人間。

雖然趕不上人間的新年，但卻能趕上江南春景，能夠在江南春光中一家三口團聚，不失為一件好事。

“爹。”任嫣然來到亭子裡，目光落在鬼王剛放下的畫卷上，“爹爹又在畫娘親了？”

“嗯。”鬼王應了一聲，將手放在了跟桌子差不多高的女兒頭上，柔聲問道，“明日就是新年了，未來可有什麼想要的？”

任嫣然心裡想著世界和平，不要修羅場，表麵上則搖了搖頭：“孩兒沒什麼想要的。”

說著她又想起自己身上肩負的複興女媧神族重任，抬起眼來看向還不知她恢複了記憶的鬼王，問道，“爹爹，等新年過完，娘她就會回來嗎？”

“不錯。”鬼王輕撫她的頭發，垂目露出一個微笑，“屆時我們一家三口團聚，未來想去哪裡，爹和娘親都陪你去，可好？”

任嫣然當然說好。

於是鬼王便攜了她從亭子裡出來，撿了下屬們一早準備好的窗花貼上，又進廚房親手包了些餃子，享了一番普通人家的新年之樂。

來到人間的無儘淵鬼眾受了約束，在人間新年到來之際也十分安分，夜幕降臨，時間朝著午夜去，城中也徹底地熱鬨了起來，火樹銀花，紅燈搖曳。

本來在這個時空，凡間沒有更多的娛樂，凡人都是早早休息，隻有這一年當中的最後一天不同。

除夕夜，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在家中守歲。

任嫣然雖然頂著個小孩的殼子，但卻不是真正的小孩，睡覺隻是她的習慣，彆說是除夕守歲，就算是幾日不睡也沒什麼。

院子裡擺了兩張椅子，她跟鬼王一人坐一張，透過院落的上空看著照亮滿城的煙花。

煙花盛放，那璀璨光點像是要墜落到這小院中來。

鬼王一彈指，一道法術就籠罩了整個院落，將外來的風雪跟煙火都阻擋在外。

“真美啊……”任嫣然小朋友忍不住兩手托住臉，發出了一聲感慨，感覺簡直可以看煙花這麼一直無止無儘地放下去。

隻不過煙花易逝，就是再好也不能一直燃燒，等到除夕一過，從城外寺廟傳來的鐘聲在城中滌蕩而開，任嫣然就揉了揉眼睛。

“困了？”鬼王見狀，放下手中的酒壺。

雖然如今有女兒一起守歲，但女兒現在還小，不能跟他對酌，就依舊隻有他一人獨飲。

任嫣然放下手，點了點頭，鬼王便放柔了聲音對她說道：“若是困了，那便回去睡吧。”

從外麵傳來的爆竹聲在除夕夜一過的瞬間就變得猛烈了幾分，似乎將整座城都撼動起來，而鬼王隻是再抬了抬手指，法術就將那些聲音阻擋在了外頭，不讓它們侵擾女兒的夢境。

“那孩兒告退。”任嫣然從自己的椅子上滑下來，像模像樣地行了一禮。

新年氣氛正好，想來離那不可避免的修羅場還有一段時日，足以讓她想出些方法來應對，於是便對鬼王說了聲“爹爹新年快樂”，然後一個人踩著院子裡的薄雪回去了。

鬼王看著女兒跑走的背影，笑了笑，回了躺椅上，再次悠悠舉起了手中的酒壺。

這壺中酒像是永遠也飲不儘，但是他需要等待的時間卻是肉眼可見的過去，很快他就能夠再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了。

任嫣然走回了院子裡，輕車熟路地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段時間她長高了，不會再像之前一樣被絆在門檻上下不來。

屋裡的燈亮著，她一開始沒在意，等關上了門回身一看，才發現桌前跟窗前一坐一立的兩人。

“——！！！”

任嫣然反應極快，在出聲之前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嫣兒！”任星野驀地從桌前起了身，原本在窗前側身而立的夜遲衣也轉了過來，一見女兒，這絕世醫仙的眼眸便亮了起來：“漫漫！”

他喚著女兒的名字朝她走來，任嫣然放下了手，也邁著小短腿朝著他們跑了過去：“爹！”

見她記得自己，夜遲衣臉上浮現出了喜色，上前接住女兒就把她一把抱了起來：“漫漫。”

“三爹嗚嗚——”

任嫣然貼在他的頸側，感到那熟悉的草木氣息再次包圍了自己，隻感到一陣安心。

貼過之後，她又伸出了短短的胳膊，朝著任星野招手，“爹嗚嗚……”

任星野也來到了側旁，同一起將失而複得的女兒一起抱在了懷中。

他跟夜遲衣一起撫育女兒的這些年，關係親近，但也鮮少有這樣親密無間的時候，父女三人相擁了片刻，兩個做爹的便想起了來這裡的第一要務。≡思≡兔≡網≡

任星野先收回了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

走？任嫣然待在夜遲衣的懷裡，一聽到這話立刻睜大了眼睛。

變數來得這麼快，這才剛過除夕夜，爹跟三爹就跑來了金光大陸，要把自己帶走。

她想到還在院中獨自一人喝酒的鬼王爹，忍不住開口道：“我還沒有恢複，這就要走嗎？”

現在就走，她可沒有把握能把她娘親召回來啊。

“不錯。”任星野一點頭，“遲則生變。”

他是仗著前世的記憶，在鬼王對這個世界掌控到極致的情況下還找到了一條隱蔽的路，帶著夜遲衣回來，憑兩人的默契，遇上鬼王也有一敵之力。

他看著女兒，她既已重回人間，那要恢複成原本的模樣也就隻是時間問題。

“且等一等。”夜遲衣注意到了女兒的猶豫，抬手阻了他一阻，然後目光似水地看著女兒，問道，“漫漫不舍得從這裡離開，是不舍得什麼人嗎？”

任嫣然張了張嘴，這頭那頭都是爹，手心手背都是肉，但這話現在不該提。

因此在兩個爹的注視下，她閉上了嘴，慢慢地搖了搖頭。

見狀，夜遲衣也不再遲疑：“走吧。”

話音落下，兩人便化身流光，帶著女兒從府中飛出，向著天邊明月禦風而去。

金光大陸千萬年，明月清亮如昔，在見到天邊那些尚未消散的煙霧朝自己靠近時，任嫣然就提心吊膽地轉頭往來處看。

他們這樣衝破了她鬼王爹的結界，會不會驚動他？

他若是追來跟爹和三爹打起來了，自己又有什麼辦法能勸阻？

不過事情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發展，他們極速地朝著天邊飛去，下方的萬家燈火都被雲霧遮蔽，院子裡也沒有人追出來。

院中。

鬼王輕輕搖晃手中的酒壺，在天邊一朵煙花綻開的時候停下了動作。

他的目光朝著四周掃去，先前看似毫無異常的一切似乎都在這一瞬間停滯了下來，終於露出了破綻。

從他視線所落的那一處起，周圍的景象如同流光一般褪去，轉瞬之間，他就不再身處於這結界籠罩的小院中，不見天上飛雪紅燈，漫天煙火。

原本安靜的空氣也一下子變得嘈雜起來，歌舞聲、絲竹聲、牌桌碰撞聲，最響的還是桌上的賭徒，或是輸了高聲咒罵，或是贏了歡暢大笑。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世間隻有一處地方是這樣子。

鬼王從躺椅上直起了身，而那一處如今已經不在金光大陸了。

身下的椅子在他起身的瞬間，變成了一張寬大的檀木椅，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

他放下了手，置身之處不再是江南院落，而是名聲響徹天地的極樂之城，一襲紅衣的無憂城之主正坐在對麵。

迎著他的目光，無憂城之主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手中的兩粒骰子在掌心滴溜溜地打轉。

鳳凰入夢，無聲無息，竟然把從來不會墜入夢中的鬼王拖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