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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王 江亭 4256 字 6個月前

進入了腹內,奇異地安撫了五臟六腑的不適感,丹田升起一股暖流,緩緩地通向四肢百骸,使得同印疲憊地歎了一口氣。

“這是……哪裡?”他從象耳穀回到天界了嗎?為什麼師尊會出現?他暈倒了?後來呢?

玄乙替他整理額發:“放心,你已經回來了。這是在我房裡。”

同印一驚,要起床:“怎麼好占著師尊的房間……”

“是我不好,不該叫你獨自去觀刑的。”玄乙心裡有愧,阻止了他起床的動作:“今日我本是想與你同去,隻是不巧有論道會,月前就定好了的,幾位老友都在,不好推脫。等結束了我趕到象耳穀的時候,你已經暈過去了。我便把你帶了回來。還好你沒有大事。”

同印搖頭:“怎麼能是師尊的不是?是我自己,明知他們要我觀刑就是試探折辱,卻還是著了道……”他知道自己在觀刑台的表現不好,也相當於給玄乙丟臉:“師尊教我沉心靜氣,忍性克己,我竟都混忘了,沒有絲毫長進。”

玄乙歎了一口氣:“看著同族受極刑,有些情緒也是合情合理的,不必過於苛責自己。”

同印擔心上神為了他會和冥界起衝突:“那……冥帝那裡……”

“丘禹已經服刑,冥帝在這件事上能發揮的作用都已經儘到了,他也就可以和帝君交差了。”玄乙從容地說:“至於你,他並不是一定要為難你。”

同印惴惴的心這才放下來:“多謝師尊救我。”

玄乙握著他的手,指尖輕扶手背,那禁字符便消失殆儘了:“這東西到底對你的身體不好,這幾日暫時就不封禁你了,等身體養好了些再說。餓麼?想吃些什麼?我讓廚房去做。”

同印隻想讓他陪著,情不自禁往他身邊睡過去一點:“師尊……和我一起吃麼?”

玄乙像看孩子一樣看他:“好。”

不一會兒,大侍者們將膳食奉進來,五色飯、香油拌雞絲、雲腿豆腐、菱白鮮,都是些清淡的東西。玄乙扶著同印坐起來,就在床上搭了一張小幾同吃。

同印見到玄乙把雲腿挑出來,隻吃豆腐:“師尊不喜歡吃雲腿?”

玄乙其實已經很久沒吃過飯了,他修道千年,形神合一,早已經不依賴這些俗食。如果不是同印要求陪膳,他原本就沒打算吃:“太久沒吃,一入口覺得腥得很,不大習慣。”

同印就把他碗裡的雲腿撥到自己碗裡,然後把自己碗裡的豆腐撥給他:“那我替師尊吃。”

玄乙又給他夾一筷子雞絲:“慢點吃。不著急。”

同印反應過來自己吃相不好。他在北海粗慣了,吃飯從沒有規矩,一海之主常常和普通的龍族就地坐著,大鍋大盆,裡頭菜與肉混燉在一起,有時候乾脆連烹煮一下都免了,就著生的帶血的肉也能吃,往往囫圇地扒拉,東西進了肚子都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反觀玄乙,吃個飯正襟危坐著,一口飯要嚼出十幾下才往肚子裡咽,筷子從不碰到碗邊,碗也從不碰到碟子,嘴裡有東西的時候不說話。同印吃一碗飯,他的碗裡才去了三分不到。

“師尊見笑。”龍王忙用手背抹了一把嘴。

玄乙倒不在意:“沒噎著就好。”

同印學著也放慢速度,注意到上神背後的床尾掛著山海景圖。

“這是師尊的手筆麼?”同印好奇:“畫的是哪裡?”

玄乙回頭看一看,淡笑:“噢,這是不周。”

同印驚奇:“這是……不周山?”

不周山就在北海,這是北海龍王熟悉的地方。但他印象裡,不周山不是畫裡這樣。

“這是千年前的不周,和現在自然不一樣。”玄乙解釋。

同印把雞絲吞進肚子才問:“師尊見過千年前的不周?”

玄乙像給他講故事:“我曾在不周小住過一段時間,不過那是在女蝸補天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不周山還不寒冷,山腳處有村落,有人類聚居,河水澄清一直流向北海,所經過的地方田地豐饒,秋天能收獲麥子。因為從不周山登臨天界最近,所以山中還有許多仙族隱居。女媧補天後,不周不再是天柱,才終年被寒雪覆蓋。”

同印看了看玄乙,他知道上神肯定已經長生不老,但他沒想到玄乙的年紀這麼大。

這麼說來,女媧在的時候,玄乙就已經在了。

“女媧補天的時候,師尊也在嗎?”

“在,補天之驚心動魄,現在也難忘。”

龍王更加仔細認真地看那畫,竟有一股悵然若失:“我出生的時候,不周已經很荒涼了,都是些冰川廢土。”

“北海曾經也不是苦寒的地方。”玄乙看著畫中一角海水:“那裡地勢比東南高些,天空與地麵的距離仿佛更近,晴天的時候,好似伸手就可以觸碰到雲嵐。日照非常豐富,植被旺盛地生長,有無垠無邊的草野,馬群與羊群自由地遊蕩。人類穿著牛皮做的襖子,並不定在一個地方居住,而是四處輪牧。各族互相拜訪,友好地生活。”

畫上海水撞擊巨石,馬群奔跑,玄鳥在天空飛翔,人類或打漁或放牧,自然合一,栩栩如生。

龍王看得癡了:“那師尊,你在哪裡?”

玄乙低頭正把最後一口飯吃完,沒有說話。

“師尊為什麼會在不周山小住?”龍王繼續問。

玄乙放下了碗,才點了點一處山腳:“修仙之人,難免想離天界近一些,所以住過一段時間。”

同印心想,那師尊和他能不能算半個同鄉?

他隻是這麼想,不敢說出來,說出來有點像在攀交情。

玄乙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這麼說來,我還有可能和你曾祖父的曾祖父見過的。”

龍王抱赧:“真的?那時候……的龍族是什麼樣的?”

“不記得了。”玄乙不是敷衍他:“千年前,萬物皆有靈,仙族廣布,龍族……並不算很起眼,那時海裡還有鮫人、鯤族、海馬、勾蛇、水麒麟……”

龍王認真地聽上神說故事,連飯也顧不上吃了。

“共工是水神,統管人間一切水源和水族。”玄乙娓娓道來:“他能令海洋潮汐變化,阻止海嘯,也能讓河流泛濫的洪水褪去,疏通水道,不僅保護水中生靈,也能保護岸上的各族不受水災困擾。所以,水族大部分都願意聽從共工統禦調遣。至於龍族……那時候數量大約不多,還沒有成為一族,所以很少聽到他們的消息。”

龍王聽到“共工”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才說:“聽您這樣說,共工好像不是一個完全的罪人。”

“共工性子確實急躁,不過他也有許多功績。”玄乙回憶:“他幫助修理河道、發展農業,對於耕地和育種也頗有研究,為人類糧食豐收做了不少實事。生前,他還是很受一部分人類和水族的愛戴的。後來,他撞了不周山,引發了天崩,從前的功績也就很少被記起了。”

龍王想著自己的夢還是很不好受:“他就不該撞山,一個上神,還控製不住脾氣。”

“因是因非,因非因是。*他雖然性子急躁,但也是因為急性子,做事風風火火,所以效率高,功績豐厚。”玄乙覺得他把神仙想得太全能了:“神,有長處,也會犯錯,會有自己的情緒和執念,事物的發展變化並非完全由他掌控。”

龍王理所當然地問:“師尊也會犯錯嗎?”

“自然,我也會犯錯。”玄乙笑盈盈看著他:“今日便犯了個小錯,不該讓你獨自去觀刑的。”

龍王被他看得臉熱,低下頭去囫圇扒兩口飯掩飾自己的失態。

飯吃完了,玄乙的故事也講完了:“好了,你該休息了。”

龍王打了個哈欠,飽食後他確實有點困倦,身上懶懶的。但即使粗野如龍王,也覺得這樣占著師尊的床於禮不合:“我還是回自己的房間,不打擾師尊靜修。”◤思◤兔◤網◤

玄乙將他按下,並為他掖上薄被:“無妨,今日已經晚了。我習慣在靜室裡,也不打擾。”

龍王聞著他空對月的香氣,不知不覺神思就安定些。

玄乙握著他的手,耐心地說:“我知道,你遠離故鄉,又失去了同族和王位,心裡肯定不好受。但既然到了天界,不妨先擱置舊時的情緒,試一試新的生活,也許能有所收獲。”

“我明白。”同印很感動,能讓上神體貼他的委屈,他就不覺得委屈:“沒關係,龍族給了我北海的家,師尊給了我天界的家。我隻是多了一個家而已,並不意味著就失去了另一個。”

玄乙眼含讚許和欣慰:“如此通透,甚好。”

等玄乙離開了室內,同印卻睡不著了。

他還是下了床,在房間裡走一圈,這裡碰一碰,那裡看一看,圍屏上五蝠活靈活現,很可能是出自針神娘娘之手,琉璃缸的蓮花還未開,這個時節,原不是有蓮花的時候。書匣箱櫃隨處可以見到玄乙的真跡,他把每一副字都拿起來細細地看,手背貼著上麵的字跡摩挲。

熏爐煙氣嫋嫋,他回到爐子前地深深嗅聞,腦袋裡一會兒是天尊的笑顏,一會兒是那藍綢上洶湧的水波,滂湃的、喧囂的,他的心跳也是那樣滂湃、喧囂。

他緩緩地靠著爐子坐下來,坐在香氣形成的海潮裡,他閉上眼睛的臉有點紅,一隻手急切地解開長絝:“唔,師尊……師尊……”

香氣更加濃鬱了,清苦的深沉的味道徘徊在室內,久久不能散去。

(*“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出自《莊子·齊物論》。)

第5章 結交朋友

饒是玄乙體諒,允許他休養,同印睡到第二日早上也睡不下去了,吃了早飯他就自請告退,準備回獸園裡把落下的一些活補上。

鵠仙帶著他從正殿裡出來,悄悄往他懷裡塞了兩封信,壓低聲音說:“這是師尊讓我留給你的,慰藉你思鄉之愁,你偷偷藏起來看,彆叫其他的仙人知道了。”

那信封上的郵寄地址寫著“北海”,顯然是龍族寫給龍王的。

原本遞送消息也不必用送信這麼麻煩,龍王能千裡傳音,比送信快多了,但自從天海之戰,天庭就明令龍王不許聯係北海,以防他勾結舊部造反,所以不僅千裡傳音的法力被禁,連所有從北海來的信件也不許龍王收。

不過,上神如果想取巧,自然是有很大餘地的。

同印許久不曾接到來自家鄉的消息,這時候家書是最讓他高興的:“謝謝師尊,謝謝掌事。”

他回到了獸棚裡,確定四下沒有其他仙人,才偷偷拆了信來看。

第一封是部族長老寫來的。長老在信中詢問他的近況,並且言辭懇切地勸解他不要輕易自絕,應該韜光養晦以待來日。

同印父親已逝,也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龍女通常不與丈夫共同生活,孕育子嗣後照顧孩子的責任由父親一方承擔),所以長老是與他關係最親厚的長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