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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歸長安去 歲惟 4233 字 3個月前

來,她醫術高妙,世上沒有毒能難住她……他這樣安慰自己,心底的忐忑卻不減反增。

那個攫人心肺的預感不斷地冒出來——這回是過不去了。三弟他與世無爭,一直超然於朝堂爭鬥之外,可有心人還是不願意放過他。

他想不出這個害他的人是誰。民間謠言把矛頭齊齊指向了他,定是有人在暗中操控。若這世上有誰最想看到他失德,首當其衝便是溫相與汝南王一黨。他早就知道他們居心不軌,但一切都隻在暗地裡進行,據他的推算,溫相黨羽還遠遠不到與他翻臉的地步,就算要造勢,也不該這麼早就有所行動……

可是除了溫相一黨,他竟找不出第二個人有動機殺蘇羨,再嫁禍到他頭上。反觀現實,太後的千歲宴剛剛結束,汝南王一行也尚在京中逗留。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溫兆熙,可是越是這樣淺顯,反而越是讓他生疑。

“皇,兄……”一個低弱的聲音自玉榻上傳來。

蘇羨的手指動了動,向外輕輕挪移,便是這細小的動作也顯得僵硬。蘇昱看得心頭一刺,坐到他榻邊去握他的手,寬慰的話剛湧到喉嚨口,看見他眼中異樣清明的神采,卻突然哽住了。

人死前會有一瞬間的回光返照,看起來好像要好轉似的,其實在這一瞬間之後,便離鬼門關不遠了。

他竟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多少年前,他剛中秋水毒時,尚不知病因,隻以為自己染了頑疾。那時他還沒有尋到人能開出抑製秋水毒毒性的方子,發作得多了,便也從母妃那裡得知,他得的不是病,而是惠妃下的毒手,隻苦於沒有確鑿證據來告發她。

有一回他發作得狠了,皇宮上下都以為他難過這一關。蘇羨偷跑來看他,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少年,眼裡卻有超乎常人的堅毅,在他床頭向他發誓:“皇兄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讓她害你了!”他漸漸知曉人事,才知道自己母妃做的事。她為了他謀害太子,如今又下毒來害蘇昱,為的就是把他捧上高位。可他畢竟年幼,無力左右局勢。

那之後蘇羨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一步步變成了個不成器的紈絝。他無心於權位之爭,卻不知彼時的蘇昱更加沒有野心,尤其是父皇把嫻妃母子送去燕國做人質之後,即便他再怎麼混帳,也依舊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後來蘇昱的身體漸漸好轉,歸國時再相見,二人在灞水之上談天說地。蘇羨勸他早作打算,暗指皇位,他卻滿心不在乎,心中想的皆是閒雲野鶴的日子。曆代奪位之爭總是腥風血雨,他們二人卻都對那個位置避之不及,也算一件奇聞。

若不是後來的事……也許今日龍袍加身的,便是蘇羨。

而以惠妃的性子,在把天下歸入囊中的那一刻便會把對自己有威脅的人儘數清剿,他根本活不到現在。

往事曆曆在目,眼前人卻氣息漸無。

他的手是涼的,嘴角吃力地牽起一個笑,微微翕動著%e5%94%87想與他說什麼似的。蘇昱湊到他%e5%94%87前去聽,他卻隻是張了張嘴,未吐出半個字,他的手便是一沉,那雙眼睛永遠地合上了。

底下的仆人開始啼哭,管家垂著淚向外哭號:“王爺……薨了!”

王府中沒有內眷,隻有一群下人感念主子平時的寬厚,哭得傷心欲絕。蘇昱前些日子還想過要給他指一門婚事,連人選都擬好了,隻等他首肯,如今一切都還來不及,人卻已經沒了。

他把掌中尚有餘溫的手緊握著,眸間是駭人的陰沉。這世上讓他視若珍寶的人隻有那麼寥寥幾個,就是這樣寥寥幾個,老天爺也不願放過,卻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失而複得。

蘇昱看著榻上蘇羨蒼白的睡顏,久未知覺的心頭被重重一剮,像是有人磨鈍了刀子,一下一下,終於把已然麻木的他剮得清醒,提醒他這種名為“無能為力”的痛楚,總是經得起一遍遍品嘗。

謝綾踏入王府時,聽到這滿院的哭聲,便知不妙。她接到消息緊趕慢趕來到此處,卻不想依舊沒能趕上。

她佇立在堂前,不知該不該進去。

號哭聲催得人壓抑,即便從未%e4%ba%b2眼見過死者,依舊教人心頭發沉。蘇羨與她素昧平生,她卻聽蘇昱說過不少有關這位王爺的事跡,神交已久。在他的描述裡,蘇羨足夠聰明,卻用他的聰明護住了在皇家之中極為奢侈的善良,與一般的皇家子弟大不相同。她早就說過,若有機會一定要結識一下他這個三弟,沒想到不過幾日,便已經天人永隔。

她聽外頭傳得沸沸揚揚,是蘇昱要派人除掉碩%e4%ba%b2王。這樣的謠言究竟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她怎麼都不會信,他會做這樣的事。

她立在門口,屋裡的太醫和仆從都被遣散出來,與她擦身而過時都狐疑地看她一眼。一群著深藍色官服的太醫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出門,臉上都掛著汗珠,走得遠了才敢小聲感歎今日之事。

主子沒了,拿太醫出氣的事並不少見,連院判大人都覺得自己撿了一條命回來,不勝唏噓。王爺雖然頂了個浪子名聲,但卻是公認的好人,就這麼無緣無故地死於非命,實在令人惋惜。

謝綾見裡頭的人出來得差不多了,才進入堂中。蘇昱一個人坐在一把檀木椅上,守著已逝之人。屋裡光線暗沉,他身邊沒人伺候,孤零零的一個清臒側影,甚是寂寥,見到她來也未動一下眼珠子。

她一言不發地察看了一番,方開口道:“此毒見血封喉,他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了。”她不懂得怎樣安慰人,隻是覺得心頭悶得慌,把這些本分內的事情告訴他,見他隻是微微點了下頭,更不知該說些什麼。

行刺之人極為陰毒,想來是計劃周密,勢在必得。即便是師父%e4%ba%b2自出馬,也無力回天。但他到底曾經在她身上寄托過希望,她這樣來遲,也覺得歉疚,放下了藥箱,靜靜地立在他不近不遠處。

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讓她也故作輕鬆不起來。謝綾在心裡想想這他此刻的心境,代入自己。若是之奐或者師父遇到不測,恐怕她會想把行凶之人一個個千刀萬剮。可眼前的這個人,卻有千千萬萬人以為行凶之人便是他。

謝綾靜靜靠近他,看著他的模樣,心中像是有一塊巨石壓著,教她也不得喘熄。有一股熱流自心尖湧出,浸潤了血管,讓她全身上下又壓抑又滾燙,既有哀慟,又有些其他的東西在體內生長。

一時語塞。她隻想,抱一抱這個人。

她在他膝邊蹲下,伸手環住他的腰,把腦袋小心翼翼地貼上他的心口。她聽見他身體裡的心跳,那樣沉,鈍重得像是一記又一記的重錘。

敲在心上,會有多痛?

她說話做事從來隨心所欲,此刻卻很沒有底氣:“我不怎麼會說安慰的話……以前總是覺得,在這種時候勸人節哀順變,是這世上最大的風涼話。何況我好像也沒有立場,來讓你不要難過不要傷心。”她語無倫次地說了長長一大段,才覺得越說越挫敗,又道,“那就難過吧傷心吧。該有多痛便是多痛,不會有少的……你願意麼?我,在這裡陪你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給小王爺的戲份太少了,其實我很喜歡他的tat,好想寫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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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媽媽出院忙活了一天,沒時間碼字,現在才碼完一章。

明天又有雙更,聽到這個消息你還忍心霸王這隻作者菌嗎qaq?

第42章

~思~兔~在~線~閱~讀~

室內空空蕩蕩,雖然是白天,卻有種晝夜不分的錯覺。

死者總是讓人覺得可怖。可也許是她行醫多年見識得多,這樣與一具已然冰冷的身體近在咫尺,亦不覺得恐懼,反而用探尋的目光仔仔細細地看著蘇羨的眉目,總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

謝綾收回目光,聲音像是一團氤氳霧氣,低低地漂浮在他耳邊:“我無父無母,自小沒有兄弟姐妹陪伴……”她想說自己不能懂得他此刻的心境,可又覺得不合時宜,生平頭一回覺得自己這樣嘴拙,沮喪道,“……你是不是不想聽我說話?”

她的臉貼著他的心口,並不能看到他的表情,隻能通過他的動作來判斷他的喜悲。她抱在懷裡的這副僵直的身子忽而緩緩俯□來,一聲不吭地把身子靠在她身上,下頜抵著她的鎖骨,臉頰上的涼意浸得她微一瑟縮,心尖都跟著跳了跳,暈開一大片,又麻又癢。

他不說話,她隻好順著他的動作撫上他的脊背,猶豫著在靠近肩胛的地方輕輕拍了兩拍,心裡竟有些忐忑,連聲音都不由自主地溫柔起來:“……那我不說了。”

蘇昱便這樣把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倚在她肩上,眼底原本的陰鷙像是被什麼東西擊垮了一般,隻剩下滿潭的無力。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雙手,在把他拉去從前。

那時候,她還不會說話。

※※※

八年前的燕地寒冬,北國千裡冰封。

蘇昱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遍訪名醫而無果。嫻妃隻能寄希望於佛祖,一輛馬車遠去城郊的寺廟為他祈福,吃齋三月以求上天保佑。

車軲轆在冰封的畿道上碾過去,嫻妃裹著狐裘向外望,四處一片白茫茫,道旁的樹椏皆禿了,露出黑色的殘枝,嶙峋如枯石。雪窖冰天之中,卻影影綽綽見到一抹紅色。馬車離得近了,才看出是個人倒在雪地裡,鮮血把身下的雪地都染得通紅。

嫻妃大驚,立刻叫停了馬車,派手下人去察看。

原是個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滿麵血汙,凍得蒼白的麵頰微微發青,狼狽的麵容之下,依稀看得出原本的清秀可人。

身邊的素秋姑姑查探了一番,向嫻妃稟報:“是個姑娘,受了傷,尚有氣息。”

“快把她抱上來,送到江大夫的醫館去……”嫻妃一手撫上車框,麵露憂色。她本就是個信佛的善心人,自蘇昱患了頑疾之後,便更加積善行德,隻希望能用自己的功德換他的平安。

彼時的謝綾傷得並不重,隻是在雪地裡躺得久了,一直高燒不退。嫻妃把她接到自己府中照料,一連五日,等她的燒退了,卻發現她再也不能開口說話。嫻妃同情她小小年紀遭遇可憐,如今又成了啞巴,便給了她些銀子作盤纏,讓她去尋%e4%ba%b2人。

謝綾卻未收那些銀子,尋來筆墨紙硯寫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