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被陛下拒之門外。看樣子,竟是皇上自己不願意回宮?最讓沈漠不解的,是皇上所在的地方,竟就是他一直很想除去的謝氏之所。
安公公不知內情,公鴨嗓子悄聲道:“這宮裡,恐怕要添個娘娘咯。”
沈漠卻搖頭,心中百般思量。
對方是謝綾。皇上難道,想要%e4%ba%b2手除掉她?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皇上就算再想除去這根肉中刺,也犯不著%e4%ba%b2自出馬。其中必有蹊蹺。
沈漠剛踱出養心殿,不想門前廊柱後卻突然繞出個人,眼中清清亮亮,如辰星般燦爛地向他一笑:“沈將軍。”
瑾貴妃和一眾婢女們早已走了,公主竟還冒著未時的日頭等著他。
他一愕,帶上門,作了個揖:“微臣參見公主殿下。”
蘇沐兒撇了撇嘴,十分不悅的模樣:“跟你說了,和我不必多禮。”她踮起腳往他肩後探了探,道,“皇帝哥哥找你什麼事呀?他的病怎麼樣了?”
“陛下與臣商議的,都是朝中瑣務,說給公主聽,公主恐怕覺得無趣。”沈漠臉上儘是徇謹之色,半分不敢僭越,“陛下的病已有起色,不日便能痊愈,公主不必憂心。”
“既然沒什麼大不了的,乾嘛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蘇沐兒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袖中取出一個玉佩,墜在沈漠麵前,“對了,上回你還我的玉佩,我拿到了。這玉佩是父皇在世時送給我的,可重要了,嗯……一定要好好謝謝你。”
其實父皇賞自己的東西多得不勝枚舉,蘇沐兒輕咬了咬%e5%94%87,有些心虛地看著他。
沈漠推辭道:“這玉佩不過是公主不慎遺失在四季居,下人不識,還到了微臣府上。微臣遣人完璧歸趙,不過是舉手之勞,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這怎麼行?”蘇沐兒瞪大眼睛逼視著他,“這可是先帝賜的玉,難道沈將軍覺得,不過是小事一樁?”
“公主……”
“行了行了。”蘇沐兒雙手抱著胳膊,視線上移看著養心殿前的匾額,故意擺出公主的架子來,“本公主自然會犒賞你的。聽聞你喜歡去四季居聽那裡的琴師彈琴,明日我包下那裡的場子等你來,好不好?”
她說著說著便變了調子,連自稱都變回了你你我我,最後一聲“好不好”說出口的時候不住地轉過頭看著他的眼睛,眼裡的期待溢於言表。
“……”沈漠依舊麵無表情。他不過去四季居陪溫相聽過一次琴,竟也被公主殿下記住了。但既然是四季居,謝氏的地方……他抿了抿%e5%94%87,淡淡道,“微臣遵命。”
※※※
謝綾破開門,疾步繞過屏風,轉入裡屋。
榻上果然躺著一個人,臉色蒼白如紙,%e5%94%87色青紫。這哪裡是病入膏肓,分明是中毒了的跡象。
謝綾立刻坐上床沿,掀開一點被角,露出他的手腕。她眼裡儘是計劃被毀於一旦的恨色,連自己進來時的初衷都忘了,一心隻想治好他。
流年不利。她都還沒有下手,他要是不明不白死在了這裡,那她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她%e4%ba%b2自診脈,才發現他的身體果然如她所料,多年虧空,由來已久。她想起第一次仔仔細細打量他的那個晚上,她看他的臉色,便懷疑他從前中過毒,餘毒未清,侵蝕體內,才會看起來那般虛弱。沒想到這個讓他如此虛弱的毒,竟是秋水毒。
此毒並不致命,隻是會蠶食人的精血,令人呈重病之色,仿佛是天生羸弱一般。
楚國上下皆知,他們如今的皇帝曾經是客居燕國的質子,原因便是他天生羸弱,不適宜繼承皇位。充當質子,便等於是先帝放棄了他。
沒有想到這一切竟是因為一劑毒藥,隨意一想便知道是誰下此毒手,轉來轉去不過是當年的恵太妃一黨。隻是這秋水毒無藥可解,一旦進入體內便要追隨終生,即使被壓製住後並不致命,卻也會折人壽限,毫無轉圜之地。宮廷手段,果然件件毒辣。
她心中憂慮,榻上的人卻幽幽睜開了雙目,靜悄悄地看著她。
謝綾如夢初醒,見他竟已醒了,亦是詫異:“你什麼時候醒的?”
“你進來之前。”他翕動雙?%e5%94%87,聲音雖虛弱,卻不見一絲憂色。
謝綾不能置信地一笑:“這毒在你身上,至少已有十餘年積弊。你這十餘年……都知道自己中了秋水毒?”
他體內殘餘了抑製秋水毒的藥力,想必在宮中必有禦醫替他開過方子清毒。雖然隻是治標不治本,但此毒難以尋到病灶,即便是宮中禦醫也未必能診斷出來,更不用說能有效壓製。這個開方子的大夫醫術之精,竟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不知道。”他輕鬆地一笑,仿佛中毒的不是他一般,“八年前遇到一位神醫,開了個能緩解毒性的藥方。後來她走了,便一直按那個方子服藥。怎麼,有問題?”
“沒有。此毒難解,他能治標已然十分不易了,當得上神醫之名。”謝綾感慨得頗真誠。
天下除了師父,她想不出有誰能清得了他的毒,就連她自己,也是近年來潛心研究,方達到這個地步,或許勉強能解。可是那個神醫若真是師父……那便不是僅僅止於治標了。
這世上竟還有雲遊四海不世出的高人,連名字都未曾聽聞。
蘇昱意味不明地一笑。
謝綾緘默不語地看著他的笑時嘴角的弧度,有些出神,回過神來時卻發現,他也在靜悄悄地盯著自己,眼底的神色耐人尋味。
她眉心微動。
蘇昱仍是淺淺笑著,輕聲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謝綾覺得此人果然有特殊的體質,總是能在恰到好處的時候打亂她的陣腳。不是殺她個措手不及,便是橫空冒出一個秋水毒來擾亂她的計劃。
也罷。無巧不成書,既然有現成的把柄,她便不需要自己來造了。雖然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卻值得一試。
謝綾沉下聲,目光斂起,緊緊盯著他的表情:“我能治好你的毒,蘇昱。”
話音方落,她屏息不出聲。氣氛陡然安靜。
她故意直呼他的名諱,既顯露出她已然知曉真相,又不至於卑躬屈膝。
寂靜之中,她的神思卻遊離到了彆處——怪不得那時他能夠鎮定自若地幫她過血。在宜漱居裡斷了治標的藥,秋水毒定會發作,過血時以毒攻毒,反而能抑製它一段時間。他的巧算如此精妙細致,一箭雙雕,卻還信口雌黃編出些“百毒不侵”的謊話來訛她,果真氣人。
他卻像早就料到會如此一般,不與她計較自己的身份一事,隻露出絲懷疑神色:“能治好?”
“毒素在你體內積弊已深,我也說不準。”謝綾誠實道,“少則一月,多則三年,一定能夠痊愈。”
她眼中閃過一抹威脅之色:“世上除了我師父,再也沒有其他人敢說這句話。你若想要活命,便答應我一個條件。”
她抓住了他的短處,竟已經如此爽落地談條件了。蘇昱自嘲地一笑:“但說無妨。”
“……你答應我,這些天的所有,都一筆勾銷。”謝綾模模糊糊地說著。其實這八天以來,她究竟犯過多少殺頭大罪,連她自己都數不清了。
“哦?有什麼可以一筆勾銷?”蘇昱作出一番神思的模樣,悉數道,“明明前兩天還說要我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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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綾臉色霎時一白,實在不想從他口中聽到後麵那幾個不堪入耳的字,心下一急,急忙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想了想又覺得男女授受不%e4%ba%b2,連忙鬆開手,尷尬又慚愧:“再補一個條件!那些話……你能不能當沒有聽過?”
他無辜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道:“那這個呢?”
謝綾腦海中迅速劃過幾個不堪入目的畫麵,登時痛心疾首得想把自己捅出幾個窟窿來。她是要有多造孽才能乾出這種事來?調?戲……皇上?
“真的不能當做沒有……”
“不能。”他斬釘截鐵。
謝綾覺得自己縱橫生意場多年練就的一身武藝全都無處施展,撐住手,僵著肩膀咬牙切齒:“你真的不願意放過我?為了計較這點小事,連自己的性命都罔顧?”
她動作變換,袖中忽然滾落出一個明黃色的香囊,堪堪停在蘇昱的枕邊。
“我怎麼會不放過你?”蘇昱向她溫溫和和地笑。話畢,視線慢慢下移,落在那個突然出現的香囊上。
他蹙起眉,用考究的目光瞧著它:“不過……這是什麼?”
第十五章 變數
他蹙起眉,用考究的目光瞧著它:“不過……這是什麼?”
謝綾連忙一把抓過香囊塞回袖中,強自鎮定道:“雖然不知為何你不與我道明身份,才有這麼多天的鬨劇。但如今我既然已經知道了,也自然該放你回去了。念在你我相識一場,隻要你不追究我近日來的無心之失,這便是我送你的……臨彆禮物。”
蘇昱微微頷首,伸出手來向她要:“既然是禮物,為什麼不給我?”
“我繡工拙劣,這個是失敗品,等我繡出一個像樣的再送你好不好?”
“你這麼心誠,我自當不會嫌棄你。”蘇昱笑眼柔和,“給我吧。”
謝綾猶猶豫豫地把藏在袖中的手一點一點抽出來,愁眉苦臉地把香囊放到了他手上,一副行將就義的表情:“……你真的不計較了?”
“不計較。隻要……”謝綾剛要謝恩,他話鋒一轉,忽然道,“隻要你答應我三個條件。”
還說不計較!謝綾覺得他比她還要像個生意人,凡是有好處撈的地方,一定要把油水撈足了才肯放過。但礙於劣勢,唯有先聽聽他的條件:“哪三個?”
他啟口道:“我要你每隔三日來宮中問診。”
秋水毒的毒性每次服藥後能保三日無虞,他對此毒倒是了解。但入宮……總是不妥。謝綾蹙起眉:“隻要有藥方便是了。至於要施針的地方,宮中自有禦醫,我也可以教他。”
他的聲音平穩無波:“我不信他們。”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是,他又憑什麼信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