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1 / 1)

後一份心,下了黃泉好想見。

因找的是專為賈府下人看病的大夫,有心人稍微打聽便能覓到行蹤。不過短短一夜便叫平兒摸上門來。

平兒掀開腥臭的席子,看清青柳腐壞的模樣,駭的一跤跌倒在地,老半天才爬起來,也不與青柳爹娘打招呼,煞白著臉奪路而逃。

從後角門溜回賈府,她撞開珠簾跪倒在王熙鳳腳邊,哀哀哭泣,“二奶奶,青柳,青柳也中毒了,半邊身子黑紅腐爛,露出骨頭還發了臭,蛆蟲鑽進鑽出的啃噬,已沒了人樣兒了!二奶奶,咱們該怎麼辦呀?咱會不會也變成她那樣?”

王熙鳳正準備解開布條查看傷勢,聽聞這話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急促問道,“真的?你%e4%ba%b2眼看見了?”

平兒重重點頭,想起那地獄一般的場景,抖的跟篩糠一樣。

王熙鳳拚命叫自己冷靜下來,但幾欲爆裂的心臟和痛不可遏的十指卻令她無法思考。就在這檔口,鴛鴦過來傳話,說老太太有請。

王熙鳳勉強定了定神,迅速打理好著裝,又叫平兒擦乾眼淚,裝作無事人一般往正院去。

“來啦,快坐。”賈母歪在炕上,額頭綁著一塊方巾,臉色蠟黃,精神萎靡。四麵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更顯得屋內藥味濃重。

“老祖宗,您這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王熙鳳擠了老半天才擠出一抹笑,藏在袖子裡的手痛得直發抖,卻不敢叫旁人看見。

“老咯,身子不頂用了。昨晚貪涼開著窗睡,今早起來頭疼的厲害。”賈母拿起鼻煙壺嗅了嗅,繼續道,“下午設宴慶祝老爺高升,也慶祝環哥兒中小三元,諸般事宜還需你多多操勞。府中唯有你辦事最爽利,我最放心。”

王熙鳳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閒心管旁的事,連忙搖頭拒絕,“老祖宗,不瞞你說,我最近身子也不舒服……”

“哦?哪裡不舒服?正好我遣人請了大夫,片刻就到,讓他幫你看看。”賈母語氣十分關切。王夫人倒了,邢夫人上不得台麵,李紈性子軟,自己身子又不頂用,數來數去,管理中饋的人選隻有王熙鳳最合適。這個時候她若撂了挑子,賈府必亂。

平兒嚇得臉都青了,忙把潰爛的雙手往袖管深處藏。

王熙鳳勉力維持著表麵的鎮定,啞著嗓子道,“謝老祖宗關心,隻是我這病有專門的大夫看,不好叫旁人知道的。”說著便用胳膊擋了擋下腹。

賈母這才想起她素來患有月經不調濕熱帶下等婦科頑症,確實不好叫旁的大夫診治,便了然的點頭。

王熙鳳怕她追問,且雙手痛得鑽心一般,為了早點離開,隻得硬著頭皮接下籌辦家宴的事,然後帶著平兒匆匆回轉。因事情雜亂,沒有時間耽擱,她立即招來各位管事商議,不知不覺就耗了一天。

臨到快開宴的時候,賈環、賈寶玉等人才陸陸續續回來,換了衣裳前往正廳。

攙扶趙姨娘在廳中坐定,見賈母遲遲未來,賈環折了一根柳枝,站在廊下逗弄鸚哥。

為遮掩蒼白憔悴的麵容,王熙鳳上了濃妝,又換了正紅百蝶穿花的襦裙,伴著賈璉款款而來,看見夕陽映照下僅一個側臉亦俊美的不似凡人的少年,她猝然停步,眼裡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怎麼了?”賈璉見她不動,轉頭詢問。

“沒,沒怎麼。”王熙鳳搖頭,繼續若無其事的往前走。

賈璉此人腦子活泛,直覺敏銳,對於賈環,他打心底裡感到害怕,且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敢往前湊,隻遠遠打了個招呼便要進屋。

擦肩而過的瞬間,賈環低頭朝王熙鳳的袖管看去。袖子不夠長,露出半截纏滿布條的指尖,一股濃濃的藥味撲麵而來,很是刺鼻。他當即便笑開了,用柳枝點了點她胳膊,輕聲道,“忘了告訴你,上藥隻會爛的更快。”

王熙鳳猛然回頭,尖聲喝問,“什麼?你說什麼?!”到了這個時候,她才徹底拋掉最後一絲僥幸,真正感到何謂‘侵入骨髓的寒意’。

平兒走在最後,自然聽得清楚,心裡絕望到哭泣,麵上卻不敢表現出來,隻踉蹌著倒退,背抵門柱,不讓自己當場癱軟。為什麼,當初奶奶為什麼要答應幫太太的忙,不是早就向璉二爺保證再不管太太的事了嗎?但凡奶奶對璉二爺的話稍微上點心,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下場。

莫名的,她對王熙鳳產生了一絲怨恨。

賈環不答,扔掉柳枝輕輕一笑,負手進去了。

王熙鳳緊追兩步,卻被賈璉拽住胳膊,厲聲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招惹環哥兒嗎?我一個大老爺們見了他都得繞道走,你還湊上前去乾嘛?送死麼?”

平兒低頭慘笑,心道可不就是送死麼!而且死相會特彆難看!

王熙鳳想宣泄,想訴苦,卻也清楚這事萬不能讓賈璉知道,否則日後再不會信自己,故而強笑道,“你也曉得,我早年得罪了環哥兒母子,他逮著機會便要刺我兩句。我脾氣暴,總是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你當環哥兒還是早年那個任你磋磨的庶子?能整死賴大和太太,氣得二叔跟老太太幾欲吐血卻毫無辦法,他手段之陰毒狠辣遠超你的想象。你再橫,到了他跟前也得給我裝孫子,憑他的本事,弄死你一個內宅婦人簡直跟玩似得!”賈璉一字一句告誡,末了深深看她一眼,甩袖子進屋。

王熙鳳愣了老半天才心神恍惚的跨進門檻,因%e8%85%bf腳虛軟無力,差點摔倒。好在鴛鴦眼尖,迅速扶了一把。

人都到齊了,賈母略說了幾句吉祥話便讓開宴。

賈環先給趙姨娘夾了滿滿一大碗菜,這才顧著自己吃。王熙鳳手上纏著布條,十指越發痛得鑽心,不敢稍動,隻能乾坐著。

賈母%e4%ba%b2自端起酒杯敬她今日勞苦功高,王熙鳳不敢推辭,仰頭喝了,纏滿布條的手理所當然引來眾人注目。

“手怎麼了?”賈母皺眉。

“打翻茶杯燙傷了。”賈璉無奈搖頭。

眾人紛紛責備她粗心大意,又適當的表達了關切之情,唯獨賈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輕笑道,“我看不是燙傷了,是偷了彆人東西爛了手。”

“你胡說些什麼!我何曾偷你的東西!架詞汙控,昭冤中枉,血口噴人,你當心爛了%e8%88%8c頭!”要害被戳的生疼,且還麵臨將死之局,王熙鳳拚命壓在心底的恐懼轉瞬化為暴怒,胳膊一抬便掀了跟前的碗碟,又因碰著手指,痛得麵容扭曲。

菜葉酒水撒了一桌,眾人錯愕萬分的看向她。

賈環扔掉筷子,冷笑道,“你現在說話倒是挺順溜。且等著,不出三日,看誰先爛了%e8%88%8c頭。”話落拽起趙姨娘便走。

王熙鳳自知壞事了,連忙推說頭疼,在平兒的攙扶下踉踉蹌蹌離開。賈赦本就不忿賈政高升,見狀嗬嗬一笑,搖著扇子走了,邢夫人夫唱婦隨,衝賈母略一躬身,緊追出去。

賈璉禮數倒是周全,又是罰酒又是賠罪的,喝了兩輪走得也很乾脆。

剩下的人麵麵相覷好不尷尬。賈母心裡怒火狂熾,身子越發覺得不爽,卻不能叫賈政麵子裡子都掉光,隻得強撐下去。$$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王熙鳳一進屋便迫不及待的去拆布條,卻苦於十指劇痛,行動不便,呻[yín]道,“痛死我了!平兒,快些幫我把布條拆開,我得再抹些藥。”

平兒連忙阻止,“可是奶奶,環三爺說了,抹了藥隻會爛的更快!”

“他胡說八道你也信?他是誑我們呢,好叫我們不敢醫治白白耽誤了病情!快,快拿藥來,我痛得受不了了!”王熙鳳後槽牙都快咬碎了,額頭布滿大滴大滴的冷汗。

平兒手也傷著,實在拆不開布條擰不開瓶塞,隻得出門去喚彩明。

彩明隻知兩人都病了,卻不知得了什麼病,幫璉二奶奶拆開布條,一塊連著指甲的腐肉忽然落入掌心,駭得她猛然倒退,跌了個大跟頭。

王熙鳳受得驚嚇半點不比她少,張大嘴想尖叫,乾澀的喉頭卻發不出一絲兒聲響。接連又掉了兩塊指甲,從黑紅的腐肉中戳出一截白森森的指骨,隨著她肌肉的抽[dòng]而震顫,看上去似挖開墳墓掙紮而出的陰屍一般恐怖。

彩明跌坐在地上連連後退,眼淚鼻涕雙管齊下,驚恐的大叫道,“璉,璉二奶奶,你,你這是怎麼了?究竟得的什麼病啊?”

王熙鳳嚇得幾欲昏厥,偏偏指尖的劇痛一再刺激她敏[gǎn]的神經,叫她越發清醒,臉上精致的妝容早已被涕淚和冷汗打濕,糊成一團,看上去更像具腐屍。

“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得了什麼病?”賈璉站在門口,語氣冰冷,“若是病了倒好,我立馬給你找大夫,無論多罕見的疑難雜症都幫你治好咯。若是惹了環哥兒招來的災,你且自求多福吧!”

“夫君,你幫幫我吧夫君!我也不想的,都是姑媽叫我去環哥兒那兒偷狀子,說是看在血%e4%ba%b2的份上幫她最後一次,我鬼迷了心竅就去了……我怎知道他會那般陰毒,竟在狀子上下藥,嗚嗚嗚……”王熙鳳撲到賈璉腳邊哭求,手一動彈又掉下幾塊腐肉,沒了布條上濃烈的藥味遮掩,一股令人作嘔的屍臭在屋內彌漫。

賈璉像漏了氣的羊皮筏子,一下癱軟在矮榻上,盯著妻子醜陋不堪的嘴臉搖頭獰笑。幫,如何幫?憑環哥兒那詭譎莫測的手段,睚眥必報的秉性,惹了他不是玩死就是玩殘,總歸不能善了!王家的婦人表麵看著光鮮,內裡不是毒婦就是蠢貨,真沒一個拿得出手的東西!

59五九

王熙鳳又是嚎哭又是告饒,終究令賈璉心生惻隱,沉聲道,“你起來,給我磕頭沒用,去環哥兒屋裡磕吧。興許他玩夠了能放你一馬。”

“夫君不要啊!我不要去見環哥兒!”一想到少年死氣沉沉的雙眼,鬼魅冷冽的輕笑,她就怕得要命,若正麵與少年相對,恐連站都站不起來。

“這個時候你還擺什麼璉二奶奶的譜?”賈璉不可思議的瞪眼。

“不是,我,我見了他就害怕。”王熙鳳止不住的發抖,瞳孔因過度恐懼而收縮。

平兒聽了垂頭慘笑,心道你才知道害怕,是不是太晚了點?

“害怕,你怎才知道害怕?”賈璉氣得跳腳,指著她鼻子低吼,“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