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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085 字 3個月前

…”說漏了嘴,靦臉笑道,“我這樣的算手藝 人,來錢也挺快的,您彆可憐我。再說我現在在七爺府上有正經差事了,一年現銀加上粟米折變,比茶房拜堂阿①掙得多,有三十七兩呢。”

“一年三十七兩,欠銀三千兩,不吃不喝得還八十一年,這筆帳算過沒有?”他直望進她眼裡去,“欠著我的銀子,隻收本金,不加利錢,這樣不好麼?”

定宜一臉的絕望,“八十一年……我到死都還不上了。”

“那就還一輩子,人死債消就是了……要早知道,當初就該讓你進我府裡,何至於輾轉投到七爺門下。”他歎了口氣,“七爺硬要算賬,我也沒有推%e8%84%b1的道理,就是覺得這錢拿回來,味兒都變了,所以擱在你那裡,我圖個心安。”

定 宜進退兩難,擺手說:“您千萬彆這麼的,我危難的時候您幫我的忙,臨了我還落您幾千兩,我成什麼人了!”她把銀票放在炕桌上,退後幾步說,“我不得您錢, 我該著您情兒,遇著機會一定報答您。至於七爺那兒,橫豎我是他的奴才,他也說了,我兒子還是他的家生子兒奴才呢,我這輩裡還不了,讓我兒子接著還,總有還 完的一天。”

她這人心大,風霜裡曆練過,推翻他以往對於女人的所有認識。從鳥市上回來,那一牽一搭,簡直讓他震驚得無以複加。他 猜測過她的性彆,暗裡也作過千般打算,忽然證實了,心落回腔子裡,思緒卻又飄飄蕩蕩浮在了半空中。她可憐麼?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但她絕對彆具一格。難怪 上回那幫侍衛和她玩笑,她像踩著尾巴似的炸了毛,現在想想確實難為她。

可是好好的姑娘,為什麼裝男人,是出於什麼目的?他現在好奇大過那種莫名其妙的情愫,即便喜歡,也要喜歡得明明白白,隔著一層,感情便不純粹,便要一再的試探。

他退了一步,頷首道:“也罷,既然你執意不要,擱著就擱著吧,什麼時候短銀子再來拿,也一樣。”他轉到多寶格前,打開一扇小小的兩開闔門,從裡邊拿了東西遞給她。

定宜不知道那是什麼,遲疑著接過來看,是一把犀角梳子和個精白瓷的瓶子,搖一搖,裡頭裝的好像是頭油。她心頭重重一擊,駭然看他,他還是淡淡的神情,沒什麼大變化。

難道讓他瞧出什麼來了?她結結巴巴問:“十二爺……怎、怎麼想起來給我這個呀?”

弘策背手道:“出門在外不方便,那些戈什哈都不梳頭,被風一吹滿腦袋亂糟糟的,你彆和他們一樣。”

定宜捧著東西,窘迫地僵立在那裡,一手下意識抿抿頭,尷尬道:“我明白了,是我太邋遢,叫您看不慣了。”

他調過頭去,夷然道:“那麼些侍衛,也沒見我給誰送梳篦。我以前聽說過女人瞧上哪個爺們兒,送梳子作定情用,如今男人送男人,應當沒這個說頭吧!”

這是哪兒跟哪兒呢,她不太懂那些小兒女情懷,什麼送梳子定情之類的,她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眼下十二爺往那上頭引,叫她不知怎麼應對才好。

她愣著不說話,十二爺偏頭打量她,燈下一雙眼閃爍如星辰,他說:“怎麼?沒用過頭油麼?拿梳子蘸上,一點兒一點兒篦,把零碎頭發都捋上去……實在不成,我來伺候你?”

“不、 不……”她慌忙推讓,“謝十二爺的賞,回頭我自己慢慢琢磨,不敢勞動您大駕。”女孩兒愛美是天性,低頭摩挲那瓶子,纖長的瓶身透著秀氣,她愛不釋手,含笑 道,“不瞞您說,我真沒用過頭油。乾雜活兒的人哪有那麼些講究啊,早晨起來一扒拉就完了,還拿篦子篦,沒那麼多閒工夫。我以前聽一個街坊說東嶽廟的事兒, 裡頭九幽十八獄裡還有這麼個典故,說頭油用多了,死後小鬼兒把你倒吊起來,揪著頭發往下控,下邊接油的碗沒有底,所以永遠裝不滿,就那麼經年累月地吊 著。”

他笑道:“那是嚇唬人的,勸姑娘少買頭油,節儉點兒。”

“我知道。”她抿嘴笑著,兩個梨渦裡都盛著欣喜,“噯,我這輩子沒使過這個……”

弘 策打量她那模樣,緩緩長歎了口氣。一瓶頭油而已,夠她高興半天的,這麼容易滿足,他四周圍找不出這樣的人。她經曆的種種,簡單用語言描述無法還原。彆人賞 花下棋的時候,她在菜市口打掃滿地血跡,塵土飛揚裡抬起頭,依然可以笑得燦若朝霞。不自怨自艾,頑強地活著,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千金小姐們,看見一隻蟲子都 會驚慌失措,要是換了她們上刑場,大概來幾個得嚇死幾個。

外頭打更梆子篤篤敲過去,定宜才想起來時候不早了,忙嗬了腰道:“耽擱您歇覺,我也該走了。今天的事兒謝謝您,橫豎道謝的話都快讓我說爛了,這一遍遍的……”她又舉舉那牛角梳和瓷瓶,“還得謝謝您這個,回頭我就用上了。”

“頭油是其次,梳子要留好。”他送她到門前,“從這兒到他坦不遠,能不能自己走?要我送麼?”

她笑道:“您太抬舉我了,哪兒有王爺送侍衛的道理,說出去叫人笑話。您留步,我走了。”

她要邁出門檻,他突然拉了她一把,手指扣在她臂彎,感覺到夾袍下嬌脆的輪廓,也隻一晃神,複把手鬆開了,低聲道:“明天又要上路了,你身上好些了嗎?肚子還疼不疼?”

定宜窒了下,女科裡的毛病,也沒法和他說明白,含糊敷衍道:“謝十二爺關心,都好了,您看我又活蹦亂跳的了。您進去吧,更深露重,沒的著了涼。”她反轉過手腕子,在他臂上輕輕推了下,“回去吧,路上有燈照亮,磕不著的。”

他就站在檻外目送她,看她翩翩出了垂花門方折回殿裡來。想起剛才那心境,十八裡相送似的。他撫了撫她觸碰過的地方,心頭不由悵惘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①拜堂阿:執事者,即無品級之當差管事人。

☆、第37章

離開盛京繼續北上,這一路地廣人稀,驛站越距越遠,通常要日夜兼程三五天才能遇上一個。天兒冷得厲害了,和北京的氣候大不相同,騎著馬,不戴上護 %e8%85%bf,寒氣從每個布眼兒裡溜進來,吹在皮肉上針紮似的疼。遇不見驛站怎麼辦呢,隊伍要休整,不能總這麼耗著,就在野外搭帳篷過夜。王爺們的帳子是牛皮頂的, 覆有厚厚的氈子,刮風下雨都沒有妨礙。戈什哈和護軍的是普通的油布帳篷,隻能說提供個遮蔽的地方,嚴寒是擋不住的,所以生火,各處都燃起來,火堆在漆黑的 夜幕下蜿蜒伸展,把山腳都照亮了。

住處解決了就得考慮吃的了,戈什哈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兒,整天啃窩頭,嘴裡淡出鳥來,一紮營 就出去打獵了。十幾個人一隊撒出去,像皇上秋獮似的,有負責圍堵的,有負責狩獵的,半個時辰就可以滿載而歸。定宜呢,畢竟沒練過騎射,也和他們不搭夥兒, 吃白食自己不好意思,伺候完了兩個祖宗,就一個人出去溜達。這兒看看,那兒看看,她彈弓拉得不錯,瞄準了射樹上夜棲的鳥兒,啪地一打,栽下來一隻大個兒 的。

她歪歪斜斜提溜著回去,大夥兒一看就笑了,“小樹這是和鳥兒結下不解之緣啦。”

七爺從她手裡接了過來,“大眼兒賊啊,這玩意兒能吃嗎?”

確實沒吃過,不過這貓頭鷹體格不小,扔那兒跟隻%e9%b8%a1似的,她躑躅著撓撓頭,“能吧,我們鄉裡還有人吃老鴰呢,這肉可比它多多啦。”她又接了回來,“給我,我去收拾收拾,烤鳥兒吃,嘿!”

帳前的空地上站著個人,不合群,靜靜眺望,目光如水。

大夥兒熱熱鬨鬨給獵物開膛破肚,掏挖乾淨內臟拿樹叉子一捅,架起來放在火上烤。篝火嗶啵,肉在焰頂翻轉,很快就散發出香味來。定宜聞聞自己的貓頭鷹,沒有怪味兒,挺好的。她喜滋滋往上撒鹽,再來點孜然,烤得十分儘心儘力。

七爺蹭過來,就挨在她邊上,她一看喲了聲,“主子席地而坐成什麼話呀,我給鋪塊帕子?”?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沒事兒。”七爺指了指,“味道好像不錯。”

她咧嘴一笑,“您還是吃獐子去吧,我這個不知道最後是什麼味兒呢,沒的把您吃吐了。您那麼容易吐 ……”

七爺知道他暗喻粉頭子拿指甲喂酒的事兒,狠狠白了他一眼,“說什麼呐,我今兒就要吃這大眼兒賊!快點兒,熟了給我撕條%e8%85%bf。”

一隻鳥兒,能有多大的%e8%85%bf呀?定宜說:“您吃這%e8%83%b8脯子,%e8%83%b8脯上肉多,塞牙縫還能剩點兒。”

七爺又嘖了聲,“看你挺斯文個人,說話這麼惡心呢!”

定宜隻是笑,轉過頭朝大帳看一眼,帳外空空的,不見十二爺身影。她怏怏轉回頭來,心裡總歸空蕩蕩的,說不出什麼味道。那天聽他打趣說梳篦是姑娘送人的定情物,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記下了,從此就常把犀角梳帶在身上,也算對她那片懵懂春情的一點告慰吧!

自己心思百轉,卻不能叫人看出來。共事的人也好,七爺也好,尤其是十二爺麵前,她不敢表露半分。被人發覺了,人家什麼想頭?罵她汙濁,不要臉,男人還想著勾引男人?

她 有點無奈,自己知道自己處境,沒有資格琢磨那些。可是現在不能靠近,等她做回溫定宜的時候,這種機會就再也不會有了。她垂下腦袋感到落寞,隔得太遠了,他 有他的輝煌人生。自己呢,以後先得操心哥哥們,將來年紀實在大了,找個獵戶、果戶什麼的,湊合嫁了,混個溫飽就完了。

本來挺高興的,突然變得鬱鬱寡歡起來,七爺在一旁觀察他半天,也跟著回頭觀望。什麼都沒有,老十二清高,不像他似的,還紆尊降貴與民同樂。小樹看不見他不大高興,他忽然嘗到一股酸味兒,清了清嗓子說:“樹兒啊,我想吃魚,明天咱們上池子裡叉魚好不好?”

定宜唔了聲,“您想吃魚啊?魚得白天逮,可是白天要趕路呢!要不您忍忍,等到了驛站,讓他們給您來盆辣子魚頭。”

七爺覺得很無趣,人也懨懨的,撅了根樹枝在地上劃拉,“耽擱一會兒也不要緊的……”

“一百多號人停下等咱們去逮魚?”好像不大行得通吧!再想想人家是主子,要她窮操心麼!她歪著腦袋說,“反正我聽您的,您說怎麼就怎麼……欸,鳥兒能吃啦!”肉被烤得滋滋冒油,吹掉點灰,她手忙腳亂往下撕肉,遞給他說,“您嘗嘗,不好吃可彆罵我。”

哪兒能呢,七爺現在對著他都沒脾氣了,接過來小口的嚼,邊嚼邊點頭,“像鴿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