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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063 字 3個月前

不能把人怎麼樣,往後是不是照應著點兒。往上提拔提拔,好讓他將來的子孫受 點蔭澤,不必像他這樣壓彎了脊梁。

真是想得太周全了,七爺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高瞻遠矚過。他重新闔上眼長歎一聲,自己給自己找事兒,瞧上誰不好,瞧上個小子。往後不打算生兒子了?沒兒子誰來襲他的爵呀,誰來給他養老送終啊?

玩玩還行,彆當真,當真傷自己。七爺善於自我安慰,小樹忙著料理他的指甲,他半抬起眼看籠裡的鳥兒,緩聲道:“回頭讓那金送三千兩銀票來,你去十二爺那兒,把前賬全結了。不許欠著人情,記著了?”

定宜抓著他的手指,自己心裡嘀咕,情欠下就欠下了,用錢哪兒能結算得清呐。嘴裡卻得應:“知道啦,我就說狗錢也結了,十二爺要嫌不夠,讓他再管您要,好不好?”

七爺吊起一道眉毛,“彆坑我啊,兩千五百兩買隻狗綽綽有餘了。彆說狗,就是小戲兒都能買十來個,唱一出八仙過海不差人了。”

定宜道:“八仙過海嘛,十個人不是多倆?”

七爺嘖了聲,“不能分派分派?餘下兩個一個扮張果老的毛驢,一個扮鐵拐李的葫蘆,齊啦。”

她沒話說了,隻得應承:“主子指派得真有道理。”

王公的手,摸上去很舒稱,指甲剪完了拿小矬子打磨,來來回回的,給七爺收拾得挺好。弄完了七爺把十根手指頭並起來仔細看,發現每個爪尖上都有個標致的圓弧,他說:“這是怎麼回事呀,不給絞乾淨?”

定宜把盒子裝了起來,“絞得太短了拿東西不方便,留點兒看著好看。”

七爺聽他說看著好看,這就是最好的解釋了。隻要好看,剩點兒就剩點兒吧。他說成呐,“往後就這麼修整得了。天兒不早了,你回去吧。”轉身看鳥籠,“把錢給十二爺送去,要不明兒鳥全放生嘍。”

定宜半張著嘴問:“我這會兒就去?人家睡下了怎麼辦?”

“睡 下了也去。”七爺說,“今天的債今天了,和十二爺說多謝他關照,往後就不麻煩他啦,咱們自己家的事兒自己能辦好。你也給我記住了,和十二爺遠著點兒,你是 我七王府的奴才,抬籍進的是羽旗,不是他商旗。入了旗就得認旗主子,彆說你,往後連你兒子都是我的家生子兒奴才呢!和外人少兜搭,你主子眼裡不揉沙,最不 待見遠近%e4%ba%b2疏分不清的人。”

這話就是畫地為牢啊,生是七爺的人,死是七爺的死人。定宜不敢多嘴,恭恭敬敬應了個是,卻行慢慢退出殿外,騰挪兩步,在廊子下遇見了總管那金。

那金對插著袖子靠在抱柱上,看見她出來忙迎了上來,往殿內探了探,壓著嗓子問:“怎麼樣啊?主子這會兒氣消了沒有?”

定宜回想一下,七爺剛開始是搓火得厲害,後來倒是風過無痕了,給他剪指甲,他一臉的受用,沒看出來有餘怒。她說:“事兒都過去了,主子脾氣您知道。剛才主子發話,讓上您那兒拿三千兩銀票還賬呢。”

那金點頭,“我在外麵全聽見了。”從袖袋裡掏挖出一卷龍頭票遞給她,“三千兩足足的,揣好了。”

定宜接過來,有點遲疑,這個時辰了,十二爺怕是已經歇了,可七爺囑咐的話又不敢耽擱。好在行宮的門禁不像紫禁城裡嚴苛,這片過去不下鑰,穿過兩個垂花門就到了。

她把銀票攥在手裡,借著牛筋泡子【燈籠名】照亮往前趕,進十二爺的繼思齋,樓宇軒敞,隻是靜靜的,唯有簷角高懸的風燈泛出朦朧的微光。

她在梢間門前駐足,篤篤敲窗上直欞,“諳達在不在?”

一道闊大的人影投在窗戶紙上,漸漸縮小,門閂卡啦一聲拔開了,沙桐從裡麵伸出了腦袋,“小樹啊,這麼晚了還沒歇著?”

定宜支吾了下,“我奉七爺的令來找十二爺……時候是不早了,七爺非得讓今天就辦,我拿不準主意。”

沙桐終於邁了出來,剛洗的腳,袍子掖在腰帶上,褲管卷得老高,站在光影裡問:“這麼著急,要緊事兒麼?”

“就是今天買鳥兒,七爺把我訓了一頓,說老麻煩十二爺,讓我把銀票送過來。”她往前托了托,“您看怎麼辦呐,要不您代收下,明兒早晨再呈給十二爺?”

沙桐搖頭說不成,“%e4%ba%b2兄弟明算賬可不是簡單事兒,我收下了,回頭主子要怪罪的。”他邊說邊往正殿去,“還沒熄燈呢,料著在看書。要不你稍等等,等我進去瞧瞧,要沒睡我給遞個話,王爺傳了你再進去。”

定宜笑著打拱,“謝謝諳達,這麼晚了給您添麻煩,怪不好意思的。”

沙桐擺擺手,整了儀容挨到殿門前,微錯開一道縫,閃身擠了進去。

定 宜站在簷下靜候,夜裡的風夾帶著寒意,從領口袖隴滔滔流進來。她使勁裹了裹袍子,心裡琢磨怎麼和十二爺開口。就像沙桐說的,%e4%ba%b2兄弟當真到了明算帳的時候, 好也變得不好了。正拿捏不準,殿門複敞開了,沙桐在檻外叫小樹,“王爺剛要安置,這會兒騰出空來,叫進去說話兒。”

☆、第36章

定宜道了謝,沙桐往裡指指,自己退出去,順手闔上了門。

殿裡有地屏寶座,兩盞聚耀燈高高佇立著,照得引枕上掐金絲團壽紋 熠熠生輝。隻是不見十二爺,沙桐引她進去後就走了,方向也指得模棱兩可。她往前蹉了幾步,提聲問:“王爺在哪兒呐?”殿裡空曠,喊一嗓子回聲如雷,把自己 嚇一跳。突然想起來他聽不見,沙桐又說正要安置,大約人在寢宮吧!

在寢宮?想起上回給他擦背的場景,心裡按捺不住一陣驟跳。這要是再遇上一回……她捧著臉嗤笑,其實也不打緊,又不是沒見過,一回生二回熟嘛。

壯了壯膽兒到內間菱花門前,略頓一下便把門推開了。帷幔重重後的身影背對著她,正是就寢前,梳洗過後穿寬鬆的竹枝紋長袍,頭發拿珠帶束著,從背後看上去閒適優雅,有種與世無爭的況味。

她忽然有點局促,大姑娘到男人臥房總會覺得不好意思,滾燙的熱潮漫延過她的臉,她穩住心神上前,在他肩頭輕輕拍了下。

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有淡淡的溫情圍繞。說不清楚,並沒有刻意營造,就是種簡單的快樂。他回過身來,似笑非笑的一雙眼,“這麼晚了還過來,有事?”

定宜咽了口唾沫,十二爺秀色可餐,燈火之下愈發顯得白淨通透。她以往生活的圈子裡,四周圍都是糙人,黑臉膛子滿麵油汗,酒刺就像吊爐燒餅上隨意拋灑的芝麻,紛紛揚揚星羅棋布。十二爺呢,他是琉璃世界落在瓦上的初雪,純淨得纖塵不染。

看 呆了,忘了說話,這位爺好耐心,並不催促她。在她肩頭輕攏一下,帶她到杌子上坐下,自己回身靠在在螺鈿櫃前,也不言聲,單是含笑看著她。定宜猛醒過味來, 自己糊裡糊塗的,半天連禮都沒行,趕忙起身,他卻搶先一步說免禮,“一天見幾回,用不著這麼拘泥。我才剛問你為什麼而來,難道就是為了見我一麵?”

她怔了下,紅著臉調開視線說不是,手裡的銀票盤弄得邊兒都發毛了,燙手山芋似的往前一遞,“奴才奉七爺的均旨,給您還錢來了。七爺說多謝您,幾次三番耗財耗力替他周全玩意兒,他心裡過意不去……連著上回的細狗,一塊兒折了現錢給您,統共是三千兩,您看夠不夠。”

弘策自然不會接,弘韜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他想什麼,自己心裡門兒清。要把欠的賬還完,還完了就了無牽掛了,是這個心思吧?不肯受他恩惠便罷了,偏還要叫她送來,讓她夾在中間為難,這就是老七的肚才。﹌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說:“七爺是打算和我不相往來了麼?%e4%ba%b2兄弟間一點進出都沒有,怎麼弄得不如市井街坊?”

這 話定宜沒法說,她搪塞道:“不是這麼回事兒,七爺就是看不慣我老給您添麻煩。我如今在羽旗下,七爺是想,自己的奴才一遇著溝坎就找您去,給主子丟人了。我 來呢,一則送銀票,二則也是為了謝謝您。您放心,七爺這回沒罵我,他是個講道理的好主子,知道有人坑我,並沒有借機為難我。您收下錢,您兄弟間兩清了,在 我來說您還是我的恩人。”她複把銀票往前湊,嘴裡哀哀說,“您收下吧,要不我回主子跟前不好交代,他又要說我辦不成事兒,腦袋長著是擺設了。”

她極力替主子打圓場,他瞧出來了,是個忠心的好奴才。他呢,從來沒想著把錢收回來,不是一個媽生的,好歹共著一個爹,收了錢,弘韜不講兄弟情誼,自己也默認了麼?

她兩隻手遞過來,模樣拘謹,他看她一眼,“這錢我不能收,不光是為七爺,也是為你的麵子。”

定宜訕訕笑道:“我一個下人,能有什麼麵子。您不收,我沒法跟主子交差呀。七爺說得挺明白的,我辦不成事兒,他往後可要狠狠削我啦。”

誇大歸誇大,實在也差不離了。這錢擱在她手上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要十二爺點頭,她就一身輕鬆了。

“既這麼,你自己留下吧!”他踅過身,佯佯踱開去,打了細褶的袍角,每一次邁動都仿佛開闔的扇麵。

定宜猶如芒刺在背,忙說不敢,“十二爺就彆叫我為難了,您收下了我好回話兒,要不您讓我怎麼辦呢。”

他笑道:“本來錢沒落進你的腰包,你也空頂一個名頭,倒不如坐實了,心裡才不覺得冤枉。欠人情是欠,欠債也是欠,虱多不癢,還怕什麼?難道你不願欠著我,情願欠著七爺麼?”

照理說債主是誰都一樣,無非一分為二,十二爺的人情照欠,七爺那兒現背上三千兩罷了。三千兩啊,有錢人大來大往,她這下是掉進井裡爬不上來了,想想都欲哭無淚。

她搖頭說:“那我也不能昧這個錢啊,我留下算怎麼回事呢。您彆逗我了,再逗我我可給您跪下了。”

她說著,膝頭子真要往下點,被他探手摻了起來,“就算膝下沒黃金,也彆不拿自己當時事兒。我沒逗你,讓你留著是心裡話。有錢傍身,底氣也足。你不是還有師父要孝敬嗎,往後花錢的地方多了。”

她說:“不要緊的,我師父不是那種愛花大錢的人,我胡亂掙點兒,咱們爺倆能過得挺好了。”

他無奈一笑,“胡亂掙點兒?給人抹牆,追趕著紅白喜事做吹鼓手?”

她 咧嘴道:“那有什麼的,老百姓不就那麼過嘛,一年四季找活兒乾,沒活兒呢,等莊稼熟了,大秋二秋,連撿帶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