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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093 字 3個月前

個春凳坐在底下縫改行服馬褂,頭頂上鳥鳴婉轉,穿堂裡頭涼風陣陣,日子居然出奇的愜意。愜意不是長遠的方兒,轉天就要開拔,她心裡既緊張又期 待。自溫家家破已經過去十二年,十二年裡發生了太多事,她都靠自己挺過來了,但是長白山那頭怎麼樣,誰也不知道。但願她三個哥哥都好好的,十二爺給她爹翻 案,不說旁的,讓發配的人回北京來。落葉尚且歸根呢,回來了,逢著清明立冬,好給父母墳上刨刨草。

改完的袍子提溜起來抖了抖,往 身上比比,長短正合適。進筒子房換好了出來,到水缸前照照,水麵上倒映出一個人影,軒敞的眉眼,鼻若懸膽,抿嘴一笑,%e5%94%87邊梨窩淺現。人還是得靠衣裝,侍衛 的行頭比衙門公服強得多。公服一色皂黑,衣襟一排大紅鑲滾,洗多了模模糊糊,難辨本來麵目。王府侍衛穿石青,緞麵的翻領和箭袖,顏色不出挑,但是乾淨利 落。仔細瞧一瞧,兩肩還有繡活兒,她自打跟著往三河起就沒有再穿過帶刺繡的衣裳,如今即便是男裝,照樣覺得十分好看。

抻抻袖子,再整整腰帶,自己扭身看背後,眼梢一瞥,瞥見夾道上來了個人。七王爺下令做的小鳥籠做成了,他自己托在手掌心上,吹著口哨踱著方步,從林蔭那頭悠哉晃蕩過來。

王 爺到近前,審視她一番,“還是進王府好啊,收拾乾淨了且能見人。”手裡鳥籠就像喂狗吃牛肉一樣,高高衝她拋了過來,“瞧瞧,金絲打造的,單籠,食罐水罐一 概沒有。”緩步踱過去挑鳥兒,一指那隻鳳頭畫眉,“它得帶上,這小東西,學什麼像什麼。還有那紅子,我就指著它叫我下炕了。”

定宜低頭看兩隻籠子,做工很精美,都隻有拳頭大小,鳥兒裝進去恰好夠一個轉身。那兩隻點名帶上的命不好,她隻有儘心照料著,能不能活,得看它們的造化了。

她應個嗻,“奴才備了小褥子,實在不成就把它們包起來,拿手爐捂著也成。就是怕太冷,鳥兒不願意開腔怎麼辦?”

王爺的眼神充滿鄙夷,“那就得瞧你的了,我要是知道,還用得著你伺候它們?”

定宜給回個倒噎氣,垂首道是,“奴才明白。主子,那咱們明兒什麼時候上路呀?”

王爺掏掏耳朵說:“十二爺規矩多,卯初點人頭,點完了三刻就動身。你說這氣候,聽聽那季鳥兒叫的——‘伏天兒、伏天兒’……人都給鼓噪死了。”

七 爺說的伏天兒是種綠色的小知了,因叫聲為伏天兒得名。定宜知道他不痛快著呢,玩家子,遇上一回差事就渾身不對勁。她笑著開解:“您消消火,往北邊去指定是 個苦活兒,可要是辦好了,您就給朝廷立了大功,皇上還往上提拔您呢!讓您做鐵帽子王,將來小貝勒襲您的爵,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多好呀。”

“他 們舒坦了,難為我這阿瑪。”七王爺一梗脖子,“高祖的子孫,要江山自個兒打去。我這輩子,封了王就不錯了,像老十二似的掙個和碩%e4%ba%b2王,糟蹋一對耳朵,再貼 我一百萬兩黃金我也不能乾。”他在涼棚邊沿的雕花欄杆上坐下,兩手撐著問他,“你和十二爺交情不錯,常來常往的,聽見他說我什麼沒有?”

定 宜把加了水的瓦罐挨個兒端進籠子,天熱,有的鳥愛乾淨,一天要洗好幾回澡呢。聽見七爺這麼說,回頭道:“沒有,您太抬舉我了,十二爺有話也不會和我一個下 人說。他是您兄弟,您比我知道他,議人長短不是君子所為。再說了,您有什麼可讓人背後數落的?我以前老覺得您不易%e4%ba%b2近,其實您是大好人。您不是那種愛耍心 眼兒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樣的人品,沒得挑的。”

這兔崽子,說起奉承話來一套一套的。七爺挺高興,“叫你說著 了,我們老輩兒裡厲害,十八個心眼子。到我這兒呢,七竅通了六竅,難怪人說一代不如一代,我自己尋思,那又怎麼樣呢,爺樂意,礙著誰了?個個聰明伶俐,個 個能當皇上,那天下不得大亂呐?還是我這樣的,%e8%83%b8無大誌,每天仨飽一倒,活得安穩無虞。”

這些鳳子龍孫,沒有一個是傻的,七爺也知道太出挑容易叫人掐頭,寧願窩囊點兒,惡名在外,朝廷裡就沒人惦記他了。

定宜嗬腰說:“您聖明,這世上能參透名利的人真不多。”

他鳳眼斜飛過來,“可不嘛,連你都知道攀高枝兒,更彆說富貴圈兒裡打滾的人了。”說著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嘀咕了句,“想起來了,要上我們太妃那兒辭個行。”不再多話,轉身就走了。

真來去一陣風,定宜嗬腰恭送,王爺們要和家裡人道彆,她除了師父師哥沒彆人。本想無事的,誰知道門上使人來通傳,說她爹來了,她一聽就頭疼,奶媽子那男人來得倒是時候,再晚一天她就走了,他的月錢也就沒著落了。

其實大可以不去見他,冷落他,他也不敢在王府鬨。可是再一琢磨,不去不行。都已經到這份上了,不能功敗垂成。銀子如今不是大事,要緊的是能順順當當上路。花錢買個太平,彆臨了讓他一嗓子喊出去,說沐小樹是溫祿的遺孤,那婁子就捅大了。

摸 了兩塊碎銀子裝進袖袋,這就出角門見他去。沐連勝是黑臉膛,半個夏天過來,更黑得鍋底似的。莊稼人嘛,雖說到處打秋風,春季的時候卻下秧種瓜。到夏天摘瓜 推到集市上,整個或者切了片賣,來錢比較直接。彆看他長了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其實人不像麵上那麼簡單,也耍賴不講理。定宜對付他有招兒,他橫你得比他更 橫,罵完了再把錢給他,打個嘴巴給顆甜棗,一向是這麼過來的。

她上去請個安,“大大您來了?”

沐連勝半哼不哈的,上下瞅她的打扮,“是啊,不來連你人都找不見了。您這是升發了呀,怎麼著,人有出息了,俸祿幾兒呀?”

她耐著性子說:“昨兒才來的,有俸祿也不是這會兒拿。”

“這 是跟我哭窮呢!我有兩個月沒進城了,你一見我就這樣?”他咳了聲,“其實呀,我不是找你要錢來的。你好歹在我們家長到這麼大,如今我上年紀了,乾不動了, 還指著你養我老呢!家裡不是給佐領看地嗎,那地荒著不成。這集瓜苗拔了,得種麥種高粱了,你回去吧,把活兒乾了再來。”

定宜知道他耍心眼,耐著性子說:“我這會兒是王府侍衛,哪兒能說走就走呀。您出這主意,不是為難我嗎?”

“你又沒入旗,不是王爺的包衣家生子兒,活兒辭了就辭了,沒什麼說不通的。”

遠兜遠轉,到最後還得舊事重提,無非提醒她出身罷了。她臉色不大好看,抱著胳膊說:“您彆跟我逗咳嗽了行嗎?這是王府,不是定興攤兒①。您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我就回去了,那兒一造活兒等著我乾呢!”

“嘿!”沐連勝嗓門見高,“我養你這麼大,讓你乾點兒活你就給我甩官派。王府怎麼了?王府也得講理!你是我乾兒子,我管孩子,礙著誰什麼?”

看 看,開始耍無賴了,所以錢不能現在給,給的太爽利了,他接著訛你。得像出花兒似的,讓他破痘爆漿,全發出來了才能滅了他的勢頭。定宜說:“您彆嚷嚷啦,我 在您家住了六年不到,這些年您從我這兒零零碎碎拿的錢,少說也有七八兩。我小時候您怎麼待我,您自己心裡有數。我在灶台邊上等我乾媽給我烙餅,您看見了, 上來一巴掌就打掉我一顆牙,這些我和您計較了嗎?做人呐,差不多得了,誰也沒該著誰。我還是感激您的,您揭不開鍋了,我這兒有點兒,不能讓您餓著肚子。可 您不能一回回的無理取鬨,事兒喊開了,傳出去不好聽。”

沐連勝半吊著嘴角說:“你還知道不好聽啊?有什麼不好聽的!我問你,你進王府,怎麼報的你的戶籍呀?王爺要知道你什麼來曆,能讓你進府嗎?”◆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定 宜終於拉了臉,“您要這樣,我還一個子兒都不給您了。我橫豎是破罐子破摔,人家問您是怎麼知道的,您怎麼說?您不是養我到這麼大嗎,我要是栽了,您可就是 窩藏、同謀!”她說完了,調頭就走。沐連勝當然傻了,愕在那兒不知道怎麼應對她。她走了兩步也回頭看,火候差不多了,太過了弄巧成拙,便又折了回去。歎口 氣道,“這兩年您進項少,不容易。我也不是有心和您抬杠,隻想讓您知道,我不是孩子了,您這麼連蒙帶嚇唬,對我不起什麼作用。”言罷掏出碎銀子遞了過去, “我身上就這麼多,這程子出紅差的少,也沒誰給我塞利市讓行方便。您拿著吧,買兩袋麵足夠了,彆嫌少。”

沐連勝還沒來得及說話,她轉身就進了腰子門。

掂掂份量三四錢,還不夠他買個蟲的呢!沐連勝剛才受那小子一通喧排,心裡自然氣不過,啐了口唾沫咬牙道:“好,有能耐,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揣好了銀子,罵罵咧咧去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①定興攤:舊時定興人倒賣破爛的攤子。

☆、第24章

第二天是啟程的日子,頭天晚上幾乎一宿沒合眼,等到將近四更天的時候定宜就起身籌備了,捆紮好行囊,整理好腰刀和火鐮,出門瞧天,天邊開始放亮了。她痛快喘上兩口氣,泥土伴著草木的芬芳,晨曦裡的花園有凜冽乾淨的味道。

人都在角門外集合,五更一到就開拔。她背著包袱趕過去,侍衛處正分派褡褳,廖大頭看見她就招呼,“小樹來來,這是你那份。一路上未見得有地方吃飯打尖兒,這裡頭是水和乾糧,拿好嘍,丟了可得餓肚子。”

侍衛處沒幾個是好東西,瞧她個子小,再加上廖大頭囑咐孩子似的口%e5%90%bb,那些人就撒瘋打趣起來,“往寧古塔好幾千裡路呐,路上沒有奶媽子,癮頭上來可怎麼辦呢?”

“彆瞎說了啊,管好%e8%88%8c頭,入了王爺的耳朵好聽來著?”隊伍最前麵的人牽著馬韁回頭嗬斥。

大 夥兒嘻嘻一笑,“這可不是瞎胡說,金魚胡同戴家知道嗎?戴興安他媽就是給鄭%e4%ba%b2王府做奶/子的,戴興安十三了還找他媽呢,問街坊‘看見我媽沒有,我找她喝口 奶’,就這個。壽頭兒,有人好這口,定阜大街福貝勒,早起一碗人奶就白麵饅頭,這您聽說過嗎?”眼睛往定宜身上一溜,笑道,“這位這麼白淨,瞧著不像侍 衛,倒像喝人奶的少爺。”

越說越不著調,壽恒直搖頭。他是侍衛處大拿,長得彪悍,一臉正氣。可再厲害的人物,和那些滾刀肉處長 了,拉不下臉子,也就變得沒鋼火了。他們人前人後管他叫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