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1 / 1)

紅塵四合 尤四姐 4261 字 3個月前

所以相較春秋來說,冬夏還好一些,大人不升堂,衙役們坐在廊子底下喝茶閒聊,東家長西家短的,一天就過去了。

夏天對定宜來說尤其難熬,不能學男人光膀子,衣裳穿得嚴實,%e8%83%b8口還得勒布條,到晚上解開,滿%e8%83%b8心背的痱子。長痱子多難受啊,大夥兒都知道。癢啊,隔著布還抓撓不著,實在很受罪。一整個夏天她是藥鋪的常客,買連翹敗毒,跟吃糖豆似的,一天一顆這麼嚼。還要用馬齒莧煎水擦洗,這麼的症狀能減輕點,痱子焦了頭就好了。

這天下值早,搭人車上同仁堂買藥,往回走的時候經過柏樹胡同,遇見樹蔭底下有人賣杏子,篩子麵兒上鋪張大荷葉,一個個黃澄澄的擱著,單看就令人口%e8%88%8c生津。小姑娘嘛,其實還是愛吃的,隻不過平時裝男人,端著,但偶爾也有卸枷的時候。師父在,買了先孝敬師父,他老人家看一眼,回手說“吃吧吃吧,你們吃吧”,師父不生受,徒弟捧著吃像什麼話呢,久而久之自己識趣兒,乾脆不買了。這回他上妙峰山,明天才回來,買回去和夏至一塊兒吃,夏至雖是個真爺們兒,也愛這些小零嘴兒。

問了價,撅著%e5%b1%81%e8%82%a1挑啊,人家不讓,“我這價是包圓兒的價,不帶挑的。”

不挑就不挑吧,定宜說那成,您看著給吧。人家就往她兜裡裝。說不挑揀也不是,他還從裡邊選,到最後一看,不是蟲蛀的就爛的,這就有點坑人了,定宜皺著眉頭說:“您怎麼淨給我壞的呀,我花錢不是為了買蟲,您這麼做買賣太不地道了。”

人家眼睛一翻,“要全挑好的,壞的我賣給誰呀?”

“怎麼說話呢?”她氣壞了,把口袋裡的爛杏子都倒了出來,“得了,您自個兒留著吧,我也不要了。”

人家一把抓住了她,“那不成,涮爺們兒玩兒呢?我這兒一個個給你挑,挑完了你不要了?”

“您給我挑的都是壞的,一個好的沒有。”她指指他的手,“您撒開,天子腳下你想強買強賣?”

這就吵啊,伏天兒裡,大家都躁,嗓門一個賽一個的高。周圍住家兒都出來圍觀了,打圓場說“算啦算啦,多大點事兒呀”。那個賣杏子的挺橫,不聽人勸,打量定宜個頭小,成心的欺負她,非要她掏錢,“老子以前是屠戶,宰牛宰羊玩兒似的,你這兒跟我逗咳嗽,老子廢了你。”

這麼一說邊上人就起哄,“那正好,人家是學宰人的,順天府烏大頭的高徒。你倆過過招兒,看看是屠戶厲害呀,還是劊子手厲害。”

說劊子手不一定震唬得了人家,可烏長庚的名號人家怵,提起烏大頭,四九城裡沒幾個不知道的,年輕的時候也混,三教九流哪哪兒都沾得上邊兒。人家一聽這個得服軟,手也挪開了,不至於打招呼賠笑臉,起碼鬨是鬨不下去了。

定宜掃了掃胳膊,覺得挺倒黴,杏子沒吃上還惹一身騷。再要理論兩句,人家早挑起擔子跑了,沒處生氣,回家洗洗,等著夏至給做晚飯吧!

太陽西下了,照不進院子的時候人都活過來了,有準備出攤兒的,有生火炒菜的,運柴禾搬煤球,大雜院裡的生活氣息隨著炊煙飄進定宜的屋裡來。

定宜在這裡住了五六年,已經忘了當初宅門兒裡是怎麼過的了,隻有午夜夢回,記憶深處還殘存著一點當初富庶時的片段。父%e4%ba%b2為官,不怎麼著家,她對他的印象不太深刻,隻記得母%e4%ba%b2很白淨,穿一身蔥綠織金的短襖,底下裙子鑲兩寸寬的膝瀾,上邊繡銀絲喜鵲登枝。冬天攏個琺琅的小手爐,站在垂花門外指派下人搬花盆……她看看鏡子裡,自己隨了母%e4%ba%b2的肉皮兒,曬不黑,衙門裡的人就給她取了個諢號叫小白臉兒。帳子上彆著一根針,多少回了,摘過來頂頂耳朵眼兒,都長滿了。歎著氣又給彆回去,可惜了小時候遭的罪,兩粒油菜籽兒夾著耳垂對搓,這得搓多久才能走針啊,現在白瞎了。

正找梳子打算梳頭呢,門給拍得砰砰響,“小樹啊,快出來,出大事兒了!”

她嚇一跳,開門一看是西屋的錢家兄弟,指著外頭說:“你師哥夏至,被七王爺的人逮起來啦,這會兒壓著往王府去了,趕緊想轍撈人吧!”

定宜腦子一下就亂了,“七王爺的人?為什麼呀?”

“為什麼?還不是為那條狗!我就說了這種狗不能碰,他偏不信,這下子闖禍了……咱們可是有言在先的,出了事兒他扛,彆牽五跘六找咱們來。”趙大連連說晦氣,“這狗是七王爺的心頭肉,平時不愛拴著,拴它它拿腦袋撞牆,那天是跟著五貝勒出門玩兒的,結果就遇上了你們倆……”

定宜急壞了,這會兒懊惱也晚了。再看錢家兄弟的態度,實在是非常不上道,因回了回手低喝:“行了,什麼你們倆他們倆的,你沒喝夏至的酒?沒得他孝敬的大煙籽兒?他既然說他扛,就絕不會把你們供出來,可你們能心安理得看著他死?都走動起來,外頭托人想想辦法,我師父不在,我也沒有頭緒……”

趙家兄弟打算站乾岸,“我們小老百姓,又不和官家打交道,我們可托誰去呀!”

她一聽就拱火,“彆介,花子還有兩門窮%e4%ba%b2戚呢,不想轍我可告你們!狗耳朵是你們割的,狗尾巴是你們砍的,你們往哪兒逃?”

嘿,這是要拖人下水啊!錢二臊眉耷眼想了半天,“我表姑奶奶家是三等撲戶①,要不找他們疏通疏通?先說好了,管不管用咱們不敢打保票,畢竟得罪的是位王爺。咱們呢,能幫到哪兒是哪兒,萬一救不出來你可不能怨咱們。”

“那得看你們出多少力。”定宜回身帶上門,邊走邊道,“我得出去想轍,你們也彆閒著,彆等明天啦,等不了。夏至不定在裡頭受什麼罪呢,萬一扛不住把你們供出去,到時候哭可來不及了。”

她這麼連哄帶嚇唬,趙家兄弟倆麻溜出胡同往東去了。她站在街口醒神,心裡慌得直打突。上回她差點被七王爺弄死,這回夏至又犯在他手裡,七王爺一嘀咕,烏長庚收這兩個徒弟就是為了和他打擂台的,到最後非得連累師父不可。

現在怎麼辦呢,這檔子破事找府尹,誰搭理你!找找下頭師爺吧,請人家幫幫忙。候門王府森嚴,想進去磕頭也得有門道。

☆、第 9 章

往鼓樓那兒跑,腳下匆匆,跑得一身汗。白師爺住在沙井胡同,拐進去一個二進的四合院就是他們家。定宜上去敲門,敲了半天聽見裡頭有咳嗽吐痰的聲音,一會兒人來開門了,白師爺抬頭一看,喲了一聲,“小樹呀,來我們家串門子?”

白師爺是有功名的人,官派卻不重,好說話,也仗義。她進門就哭了,“師爺您救救我師哥。”

這長那短都說了一遍,白師爺直皺眉頭,“怎麼乾這事兒呢,衙門裡供職的,上外頭偷人狗,偷來偷去偷的還七王爺家的,叫我說你們什麼好?這事兒不能讓大人知道,知道了你們這碗飯就甭吃了。”一頭說一頭撚胡子,“我倒是和賢王府裡的人有點兒交情,可下人終是下人,七王爺的脾氣你也見識過,動不動他就要殺人,你們禍害他的狗,他不剁了你們煨湯?這轍不好想,我得細琢磨……”他往裡讓了讓,“來來,進來說話。”

師爺的太太也挺客氣的,看見她就招呼,“小樹來啦?”叫小丫頭切瓜招待她。

她心裡滾油煎似的,站起來嗬了嗬腰,“謝謝您了,我這會兒哪兒吃得下呀,我師哥叫人拿住了。”

白太太搖著團扇說:“夏至這孩子素來不穩當,鬨出今天的禍事也不在意料之外。現在想轍,怕是難了,七王爺的愛犬,剪了耳朵剁了尾巴,不是玩兒狗,成獾狗了,人家能願意嗎?”〓思〓兔〓在〓線〓閱〓讀〓

師爺也點頭,“是這話,七王爺不好打發,你要去求他,賠錢,你沒銀子,他讓你頂替他的狗,你乾不乾?咱們外頭再活動,最後還得到他手裡,繞不開的。沒他的鈞旨,誰敢隨便放人?”沉%e5%90%9f片刻問,“你上回%e8%84%b1險是十二王爺保的你,是不是?這麼說來也有淵源,要不你再去求求他?醇%e4%ba%b2王是個善性人兒,隻要他肯幫忙,事情就妥了一大半了。”

定宜憶起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實在沒想過有再打交道的機會。也不知道怎麼,心裡怕得厲害,搓著手說:“上次就多虧了人家,這回再去求,怎麼像訛上人家了似的?”

“你不想救你師哥的命啦?七王爺可什麼事兒都乾得出,晚了就得準備棺材收屍。這會兒彆顧什麼臉了,臉值幾個錢呐,先把人弄出來要緊。”

“那門包兒①呢?給多少為宜?”定宜哭喪著臉說,“沒門包兒,連門都不讓人進,王府不都這樣嗎?”

白師爺說:“那不要緊的,十二王爺治家嚴,太監都受過訓斥,誰敢拿門包兒,誰就卷鋪蓋滾蛋。趁著天還不晚,你趕緊去,上那兒找個叫關兆京的,他是王府管事,你和他提我,他不會難為你。你托他給你傳話,先想法子見著王爺。我這兒上賢王府外轉轉,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消息。要是夏至命大,至多受點皮肉苦,也無礙的。”

定宜忙道好,“給您添麻煩了,等我師哥出來了,我讓他好好謝您。”

白師爺搖頭說:“那都是後話,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既然找我來,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兩人出門奔一個方向,七王府在德勝門內大街,醇%e4%ba%b2王府在後海北沿,相距不算太遠。到了地安門那片分道兒,定宜一個人沿什刹海往北,邊走心裡邊打鼓,也不知道貿然登門能不能見著醇%e4%ba%b2王。萬一人家歇得早,等她到那兒已經睡下了,那她怎麼辦?夏至這一夜又怎麼辦?橫豎禍到臨頭了,死馬當活馬醫吧!就是偷狗的話說不出口,讓一個王爺給賊當說客,彆沒等她說明白就給轟出去。

太寒磣了,可也沒旁的法子。放眼往前看,高門大戶就在不遠處,簷下掛著大紅燈籠,台階兩旁蹲兩座巨大的石獅。王府常年不開正門,隻有婚喪嫁娶才走那兒,平時進出有阿斯門②,因此那六扇朱漆大門伴著縱九橫七的銅門釘,就顯得格外氣派莊嚴。

她猶豫了下,求人辦事空手來,怎麼也得帶盒點心什麼的。再一想那是王爺,哪樣沒見過啊,光給人帶吃食,比空手還丟人呢!硬著頭皮過去,走近了看,所幸側門還開著,往裡一瞧,人影往來,府裡還沒到人定的時候。她鬆了口氣,正好邊上出來個門房,上下打量她,粗著嗓子呼喝:“嘿,瞎往前湊什麼呢,這是你看西洋景兒的地方?”

定宜賠個笑,“勞您的駕,我找人。是順天府白師爺讓我來的,我找關兆京關總管。”

門房聽說有人介紹,臉色好看了點兒,但還是瞧不上她,嘀嘀咕咕說:“怎麼女裡女氣的……等著,給你進去傳話,要是有差事就來不了。”

定宜還得點頭哈腰表示感謝,冷遇受慣了,有時也覺得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