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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198 字 3個月前

有好玩兒的,瞧瞧去?”

“什麼好玩的呀,正忙著呢!”錢得用紅綢一份一份包好,寫上名字擱在那兒,不能弄混了,弄混了佛爺鬨不清,功德算在誰頭上啊?

夏至遮遮掩掩說:“不看你可後悔,知道什麼叫‘摘帽’嗎?我帶你瞧去。”

定宜有點兒為難,想去又撂不下手,看看師父臉色,師父倒寬宏,耷拉著眼皮說:“去吧,彆闖禍啊。”師兄弟倆趕緊噯了聲,從牆根那兒蹭了出去。

摘帽是什麼呀,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把帽子從腦袋上拿下來,是逮獾人的行話。老百姓要掙錢,什麼轍都能想,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一樣不能利用起來。逮獾是門行當,不過光憑人不行,兩條%e8%85%bf跑不過四條%e8%85%bf的,得找狗做幫手。好狗不嫌多呀,白天到處物色,瞧準了彆人家養的,晚上就偷去。偷回來了不是立馬乾活,事先得調理。怕跑動的時候耳朵兜風發聲兒,得剪掉耷拉的上半截,讓它豎起來。還有尾巴,尾巴搖起來一根鞭,必須把不直的那截剁了,品相好了才是合格的獾狗,這個剪耳朵剁尾巴的過程就叫“摘帽”。

兩個人蘸了唾沫,在窗戶紙上摳個洞往裡看,屋裡油燈暗,隻見一個人抓著狗嘴,一個人拿刀就割,割完了用燒紅的鐵疙瘩炮烙傷口,那狗吃痛,又叫不出來,直抽大氣。

定宜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哎喲,那多疼啊,這兩個人太缺德了。”

夏至說:“又不是天天乾這個,養好了能使好幾年呢!窮人沒辦法,得找飯轍啊,不像旗下宗室,宗人府那兒有月例銀子領,躺著都餓不著。”

定宜撓了撓頭皮,“真有那麼多獾可逮啊??”

“那是,西瓜地、墳圈子裡,到處都有獾窩。這月令公的找母的,整夜在外頭瞎跑,摘了帽的狗比一般狗狠,紅著兩眼上去就咬,一夜能逮四五個。”夏至拉她到歪脖樹底下合計,“咱們算筆賬,皮毛和肉都有人收,獾油能治燙傷,不說賣給藥鋪,就是在天橋底下擺攤兒也不愁出不了手。你瞧都是錢呐,一隻獾少說能換三錢,走上一夜,比咱們扛刀掙得多。”一頭說一頭拿肩頂她,“咱們這麼一根筋不成,都老大不小了,家底子弱,將來討媳婦兒得花錢,這錢天上掉不下來,得靠自己掙。逮獾多省事啊,不要本錢,一條狗、兩柄鋼叉、兩個背簍就成了。咱們也試試吧,逮不著當外頭玩兒了一夜,逮著了呢,那就是意外之財,多好的事兒啊。”

定宜白他一眼,“德性,就惦記討媳婦兒!”

夏至嘁了聲,“你不是姑娘,你要是個姑娘嫁我,我就不愁了。”

“得得,彆瞎說了。”她胡亂回了兩下手,轉念想想,自己也確實缺錢。要上長白山得有盤纏,奶媽子那男人還動不動進城來找她,張嘴說揭不開鍋啦,要錢。不給?不給把你身世抖漏出來!你是溫祿的兒子,你爹犯了死罪,你還裝良民在衙門當差?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嘛,所以得給他封口錢,免得他砸了她的飯碗,好歹劊子手也是門正經營生。

一文錢逼死英雄漢,這是個機會,隻不過犯愁,上哪兒尋摸狗呢?

“不偷,去鳥市上轉轉,不是有賣狗的攤兒嗎,咱們買一隻得了。”

夏至反剪過手,蒲扇在脊梁上拍得啪啪有聲,“那兒賣的都是供貴人賞玩的狗,京巴、鬆獅、藏獒……你買?把你賣了都不值那個數。逮兔子逮獾用不著名犬,就那種土狗二板凳,喂塊肉它滿世界撒歡,易養活、好糊弄。”

“非偷嗎?”她還是很猶豫,“那不太好。”

“大夥兒都偷就不算偷了,再說能偷著是你的本事。”夏至開解她,“看門狗連自己都看丟了,主家也不稀罕了,這得多笨呐,是不是?問人要個崽子重新再養,幾個月就能接班兒了。”

定宜說不過他,市井裡待久了,為掙倆錢吃飯,誰不動點兒小心思呢!偷就偷吧,反正就這麼一回,下回她可再也不乾了。

第二天衙門裡放了值回來,先洗衣裳,都涮好晾得了,夏至那兒飯也做好了,師徒三個坐下吃飯,師兄弟倆連菜都不吃了,使勁往嘴裡扒拉米。烏長庚看著納罕,“這是怎麼了?慢點兒吃,彆噎著。來喝口湯……”

這不是著急出去找狗嘛,喝什麼湯啊。

“師父什麼時候走會呐?”定宜穩住了聲氣兒問,“上妙峰山得去四天,這麼熱的氣候,住哪兒呀?吃呢?吃怎麼打發?”

烏長庚夾菜,看見一根肉絲兒,往她碗裡撥一撥,慢吞吞道:“我告了幾天假,今兒就走。外頭車都預備好了,關城門前出去,夜裡趕路涼快。後半夜找個地方搭席棚,哪兒住不是住啊。吃呢,道上有舍粥的,有舍饅頭的,你要消暑,還有綠豆湯候著你呢!”說完了拿筷頭指點他們倆,“我不在,都給我踏踏實實的,不許惹禍。夏至你是師哥,帶好小樹伺候好差事,出了岔子唯你是問,知道嗎?”

這位師父當得不容易,兩個徒弟都是十來歲到他身邊,擎小兒帶大的,他等於是半個媽。彆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細致起來也了得。不光細致還護犢子,誰敢惹他徒弟,他能和你玩兒命。定宜和夏至有時候嫌他絮叨,可心裡也裝著他,千叮嚀萬囑咐,“您彆操心我們,自個兒在外悠著點兒。大日頭底下不能跑,今年特彆的熱,回頭走趟會,撂下了,那可不成。”

“死不了。”他擱下筷子,聽見外頭有人招呼,從牆上摘了草帽戴上,肩上挎好了那個泥黃的褡褳,這就出門去了。

兩個徒弟送到門外,一看好家夥,大板車首尾相接,前麵栓了四頭走騾,車上坐滿男女老少,看見烏長庚都給他讓座兒。他是會頭,坐最前麵以便發號施令。都安頓好,趕車的鞭子一揚,“嘚兒”一聲,車就出了同福夾道。

緊箍咒卸了,師兄弟倆那叫一個高興。趕緊的回去收拾,碗也不洗了,都擱在桶裡浸著。拿上一絞繩子,再揣上一塊下了蒙汗藥的肉,趁著天沒黑,走街串巷物色好狗,等入夜就下手。

大英和以前不一樣,曆朝曆代都有宵禁的,大英沒有。內外城門落了閂,隻要不出城,內廓隨意溜達。

京裡廟會多,像現在的天兒,大太陽底下不敢擺攤兒,都瞅準了晚上出門掙嚼穀。天橋那片啊,還有日壇那塊都不閒著,一到傍晚,什麼人都出來了,狼一群狗一夥的。有開場子摔跤的、有賣花生米豆汁兒的、還有賣香賣鳥兒的……隻有你想不著,沒有買不到。

定宜跟著夏至在外晃悠,這個胡同竄到那個胡同,狗叫倒是聽見了,好幾家都拴著,也不好打主意。走著走著乏了,先頭滿心的熱乎氣也散完了,懶散說:“師哥,咱們找個茶棚歇歇腳吧。要碗茶,再聽段大鼓書,聽完家去得了。”

夏至不信邪,“肉擱到明天該臭了,今晚非喂出去不可。”

這股子擰勁兒!沒轍啊,跟著走吧,這兒瞅瞅那兒看看,從日壇那片過,街麵上顛勺呢,鐵鍋扣得當當亂響。耐著性子往芳草地,剛拐過彎來,看見一家炒肝店外的門墩兒旁蹲了條狗,那狗精瘦,四條%e8%85%bf又細又長。天兒熱嘛,吭哧吭哧喘氣,張個嘴吐個%e8%88%8c頭,一頭流著哈喇子,一頭死死盯人看,真沒見過這麼滿臉凶相的狗。

定宜有點怕,“這什麼玩意兒啊,哮天犬的本家兒?”

夏至卻異常興奮,“嘿,運勢不錯,遇見上等貨了!這是滑條【山東細犬】啊,逮兔子的行家。脖子上沒拴狗鏈,說不定是誰家走丟的,便宜爺了!”話一說完,不等合計就把肉丟了出去,找個地方貓好,隻等狗躺下了。

☆、第 8 章

玩兒狗的都知道,京裡養滑條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像京巴那類,是太太小姐抱在%e8%85%bf上的富貴狗,滑條可不是。這狗野,愛折騰,遇見個貓都能給你咬死。旗下大爺們,肩上架個鷹,跨上馬出去打獵什麼的,前邊就跑著這種狗,所以不能瞎胡來,要闖禍的。

定宜覺得這事兒太懸了,沒來得及阻止他,還是得勸他幾句,“肉丟了就丟了,大不了讓它睡一覺,要是真扛走,被人拿住了可不得了!這不是土狗,你看見有幾家養滑條了?回頭主家兒一查,查到咱們頭上,彆給師父惹麻煩。”~思~兔~網~

夏至一心全在逮獾上,到嘴的肥肉怎麼能叫它跑了呢,也不拿她的話當回事,“怕什麼,到了這步,你不偷,人家撞見了,人家扛走了,那咱們多虧啊!你就是這樣,瞻前顧後難成大事……喲喲喲,倒下了,錢大的藥真好使!”他摩拳擦掌,扭過頭來看她,“怕嗎?要怕在這兒接應著,我去。”

爺們兒血性足,賊大膽嘛,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定宜怯懦,到底沒敢挪窩,愕著兩眼看他潛過去了,店堂裡吵吵嚷嚷沒人注意他,他躲在門墩兒那邊伸手夠那狗,揪住了皮毛就給拽了過來。

滑條個兒長,他兩手各拎兩足,胳膊一繞,把狗扛在了後脖子上。悄悄的來、悄悄的走,腳下拌得快,就跟台上醜角兒似的,矮著身子往前竄,從她身邊過去還招呼呢,“看什麼呐,還不走?”

定宜趕緊跟上去,悶著頭一通小跑,進了同福夾道聽見燈市口大街上響起了梆子聲,咚咚的,已經二更天了。

夏至早和西屋那兩兄弟搭上線了,給人家打了兩壺酒,請人家幫著料理這狗。姓錢的一看牙酸,“哪兒來的呀?”

夏至灌了兩口茶說是,“在芳草地那片兒逮的,沒人看管,就那麼散養著。我還怕它瞧不上豬肉呢,沒想到這位也不挑揀,嗅了半天還是上鉤了。”

錢老大有點為難,“這狗……不好料理,怕不是哪個宅門裡出來的吧!宅門倒罷了,萬一是官戶,幾個腦袋夠砍的呀?”

夏至咂了咂嘴,“總不見得再放了吧,我好不容易弄來的。”

定宜在旁邊勸,“彆為條狗惹上官司,放了得了。”

“那不行,我不能白操這份心。”夏至給錢二遞刀,“這會兒後悔也晚了,出了事兒我扛著,成不成?”

錢二很猶豫,嘴裡嘟嘟囔囔說:“狗是條好狗,一般土狗一晚上至多叼五六隻獾,要是它出馬,得翻番兒。”

這麼一算太掙錢了,那決心下得,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定宜想讓他們彆摘帽啦,好好的狗乾嘛那麼糟踐啊,可是沒人聽她的,手起刀落,她背過身沒敢看,垂頭喪氣回自己屋去了。

後來怎麼處置的她就不知道了,狗肯定得藏起來,藏到哪兒也不知道,怕師父回來怪罪,給安置到彆的地方去了。其實夏至這回有點兒虧,請回來的是位狗大爺,沒有葷腥情願餓著。沒辦法,隻好牛肉/棒子麵的伺候。等耳朵尾巴養好了,人家有心思替你辦事兒,慢慢就回本兒了。

衙門裡也有淡旺季,天氣適宜,犯案子的多,天太熱,走兩步且回不過氣兒來呢,打家劫舍,沒那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