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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不見雲影,然而有什麼從天空一角連連掉下。一開始零零星星,旋即數量增多,轉眼之間便劈頭蓋腦一瀉而下。掉下的東西長約三厘米,烏黑烏黑,在停車場燈光照射下,看上去如光燦燦的黑雪。這不吉祥的黑雪樣的東西落在那夥人肩上臂上脖頸上,就勢貼住不動。他們用手抓扯,但輕易扯不下來。

“螞蟥!”一個說道。

聽得此聲,一夥人齊聲喊著什麼,穿過停車場往衛生間跑去。中途有個人撞在朝通道駛來的小型車上,好在車開得慢,似乎沒受重傷。金發年輕人倒在地上,而後站起來一巴掌狠狠砸在車頭上,衝著司機一頓大罵,但也再沒鬨騰什麼,拖著腳向衛生間奔去。

螞蟥劈頭蓋腦下了一陣子,之後漸漸變小,停了下來。中田收攏傘,抖掉傘上的螞蟥,去看那個倒地的人的情況,無奈周圍螞蟥堆積如山,怎麼也近前不得。倒地的人也差點兒被螞蟥埋了起來。細看之下,那人眼皮裂了,血從那裡流出,牙也好像斷了。中田應付不來,隻好去叫人。他返回餐廳,告訴店員說停車場一角有個青年男子受傷躺倒。“再不叫警察,說不定死掉。”中田說。

過不一會兒,中田找到一個肯捎他去神戶的卡車司機。一個睡眼惺鬆的二十幾歲小夥子,梳馬尾辮,戴耳環,頭戴中日Dragons棒球帽,一個人邊吸煙邊看漫畫周刊。身穿花花綠綠的夏威夷衫,腳蹬一雙大號耐克鞋,個頭不很高,煙灰被他毫不遲疑地彈進吃剩下的拉麵湯裡。他定定地看著中田的臉,有些不耐煩地點了下頭:“可以呀,坐就坐吧。你很像我那阿爺,打扮啦,說話怪怪的腔調啦……最後徹底糊塗了,前不久死的。”

用不到早上就到神戶,他說。他往神戶一家百貨商店送家具。開出停車場時見到一場撞車事故,來了幾輛警車,紅色警燈來回旋轉,警察們揮舞手電筒疏導出入停車場的車輛。事故不很嚴重,但有幾輛車頭尾撞成一串。輕型客貨兩用車一側塌坑了,小轎車尾燈碎了。司機開窗伸出頭同警察交談幾句,又關上車窗。

“天上掉下成筐成簍的螞蟥,”司機冷漠地說,“又被車輪碾碎,路麵溜滑溜,方向盤好像打不住了。警察叫他們小心慢開。另外本地飆車族成幫結隊亂竄,像有人受傷了。螞蟥與飆車族,莫名其妙的組合!弄得警察們手忙腳亂。”

他放慢速度,小心翼翼開往出口,但車輪還是打了幾次滑,每次他都小幅度地操縱方向盤找回原路。

“嘖嘖,看來下了好多好多。”他說,“路滑成這個樣子。倒也是,螞蟥這玩意兒挺嚇人的。喂,老伯,被螞蟥叮過?”

“沒有,記憶中中田我沒遭遇那種事。”

“我是在歧阜山裡邊長大的,有過好幾次。有時在樹林裡正走著都會從上邊掉下一條。下河就叮在%e8%85%bf上。不是我亂吹,對螞蟥可是相當熟悉。螞蟥這東西麼,一旦叮上就很難扯下。大家夥力氣大,硬扯都能把皮‘咕嚕’扯下一塊,落下傷疤。所以隻能貼著火烤,可不得了。叮住皮膚就吸血,一吸血就胖嘟嘟地鼓起來。嚇人吧?”

“那是,的確嚇人。”中田讚同。

“不過麼,螞蟥斷不至於從天上劈哩啪啦掉在高速公路服務站停車場正中間,和下雨終究不同。這麼離奇的事聽都沒聽說過。這一帶的家夥們壓根兒不曉得螞蟥什麼樣。螞蟥怎麼會自天而降呢?嗯?”

中田默然不答。

“幾年前山梨有過大批馬陸,當時也弄得車輪打滑,一塌糊塗。也是這麼滑溜溜的,交通事故一連竄。鐵路不能用了,電車也停了。不過馬陸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從那一帶爬出來的,一想就不難明白。”

“中田我過去也在山梨待過。倒是戰爭期間的事了。”

“哦,什麼戰爭?”司機問。

第21章 父%e4%ba%b2可怕的預言(上)

雕塑家田村浩二遇刺身亡

自家書房一片血海

世界知名雕塑家田村浩二氏(五十?歲)在東京都中野區野方自家書房死亡。最先發現的是三十日下午去其家幫忙料理家務的一位婦女。田村先生赤身%e8%a3%b8體伏臥在地,地板上處處是血。有爭鬥痕跡,可視為他殺。作案使用的刀具是從廚房拿出的,扔在屍體旁邊。

警察公布的死亡推定時間為二十八日傍晚。田村先生現在一人生活,因此差不多兩天之後屍體才被發現。被切肉用的鋒利刀具深深刺入%e8%83%b8口若乾部位,心臟和肺部大量出血致使幾乎當場死亡。肋骨也折斷數根,看來受力很大。關於指紋和遺留物,警察方麵眼下尚未公布調查結果。作案當時的目擊者也似乎沒有。

房間內沒有亂翻亂動的跡象,身旁貴重物品和錢夾亦未拿走,故有人認為此乃私怨導致的犯罪行為。田村先生的住宅位於中野區安靜住宅地段,附近居民完全沒有覺察到當時作案的動靜,知道後驚愕之情溢於言表。田村先生同左鄰右舍幾無交往,獨自悄然度日,因此周圍無人覺察其有異常變化。

田村先生同長子(十五歲)兩人生活,但據上門幫做家務的婦女說,長子約於十天前失蹤,同一期間也沒在學校出現。警察正在搜查其去向。

田村先生除自家住宅外還在武藏野市擁有事務所兼工作室。在事務所工作的秘書說直到遇害前一天他還一如往常從事創作。事發當日,有事往他家打了幾次電話,但終日是錄音電話。

田村先生一九四?年生於東京都國分寺市,在東京藝術大學雕塑係就讀期間便發表了許多富有個性的作品,因而作為雕塑界新秀受到關注。創作主題始終追求人的潛意識的具象化,其超越既成概念自出機抒的嶄新雕塑風格獲得世界性高度評價。以自由奔放的想象力追求迷宮形態之美及其感應性的大型《迷宮》係列,作為作品在一般公眾中最具知名度。現任××美術大學客座教授。兩年前在紐約近代美術館舉辦的作品展中……

※※※

我停止了看報。版麵上刊有家門照片,父%e4%ba%b2年輕時候的免冠相片也在上邊,二者都給版麵以不吉利的印象。我一聲不吭地坐在床沿,指尖按住眼睛。耳內一直以固定頻率響著沉悶的聲音。

我在房間裡。時針指過七點。剛和大島關上圖書館門。佐伯稍早一點兒帶著“大眾·高爾夫”引擎聲回去了,圖書館裡隻有我和大島。耳中令人心焦意躁的聲音仍在繼續。

“前天的報紙。你在山裡期間的報道。看著,心想上麵的田村浩二說不定是你父%e4%ba%b2,因為細想之下很多情況都正相%e5%90%bb合。本該昨天給你看,又覺得還是等你在這裡安頓好了再說。”

我點頭。我仍按著眼睛。大島坐在桌前轉椅上,架起%e8%85%bf,一言不發。

“不是我殺的。”

“那我當然知道。”大島說,“那天你在圖書館看書看到傍晚,之後返回東京殺死父%e4%ba%b2又直接趕回高鬆,在時間上怎麼看都不可能。”

我卻沒那麼大自信。在腦袋裡計算起來,父%e4%ba%b2遇害正是在我T恤沾滿血跡那天。

“不過據報紙報道,警察正在搜查你的行蹤,作為案件的重要參考人。”

我點頭。

“如果在這裡主動找警察報出姓名,並能清楚證明你當時你不在作案現場,那麼事情會要比東躲西藏來得容易。當然我也可以作證。”

“可是那樣會被直接領回東京。”

“那恐怕難免。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必須接受義務教育的年齡,不能一個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原則上你仍需要監護人。”

我搖頭:“我不想向任何人做任何解釋,不想回東京的家不想返校。”

大島雙?%e5%94%87緊閉,從正麵看我的臉。

“那是你自己決定的事。”稍頃,他聲音溫和地說,“你有按自己意願生活的權利,十五歲也罷,五十一歲也罷,都跟這個無關。但遺憾的是,這同世間的一般想法很可能不相一致。再說,假設你在這裡選擇‘不想向任何人做任何解釋,放開彆管’這一條路,那麼從今往後你勢必不斷逃避警察和社會的追查,而這應當是相當艱難的人生。你才十五歲,來日方長。這也不要緊的?”

我默然。

大島又拿起報紙看了一遍:“看報紙報道,你父%e4%ba%b2除了你沒有彆的%e4%ba%b2人……”↑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有母%e4%ba%b2和姐姐,但兩人早已離家,去向不明。即使去向明了,兩人怕也不會參加葬禮。”

“那,你若不在,父%e4%ba%b2死後的事情誰來辦呢,葬禮啦身後事務處理啦?”

“報上也說了,工作室有個當秘書的女人,事務性方麵的她會一手料理。她了解情況,總會設法收場的。父%e4%ba%b2留下的東西我一樣也不想繼承,房子也好財產也好適當處理就是。”

我從父%e4%ba%b2那裡繼承的唯有遺傳因子,我想。

“如果我得到的印象正確的話,”大島問我,“不管你父%e4%ba%b2被誰殺的,看上去你都不感到悲傷,也不為之遺憾。”

“弄得這個樣子還是遺憾的,畢竟是有血緣關係的生父。但就真實心情來說,遺憾的莫如說是他沒有更早死去。我也知道這樣的說法對於已死之人很過份。”

大島搖頭道:“沒關係。這種時候你更有變得誠實的權利,我想。”

“那樣一來,我……”聲音缺少必要的重量。我出口的話語尚未找到去向便被虛無的空間吞沒了。

大島從椅子上立起,坐在我身旁。

“噯,大島,我周圍一件一件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其中有的是我自己選擇的,有的根本沒有選擇,但我無法弄清兩者之間的區彆。就是說,即使以為是自己選擇的,感覺上似乎在我選擇之前即已注定要發生,而我隻不過把某人事先決定的事按原樣刻錄一遍罷了,哪怕自己再怎麼想再怎麼努力也是枉然。甚至覺得越努力自己越是迅速地變得不是自己,好像自己離自身軌道越來越遠,而這對我是非常難以忍受的事。不,說害怕大概更準確些。每當我開始這麼想,身體就好像縮成一團,有時候。”

大島伸手放在我肩上,我可以感覺出他手心的溫暖。

第21章 父%e4%ba%b2可怕的預言(中)

“縱使那樣,也就是說縱使你的選擇和努力注定徒勞無益,你也仍然絕對是你,不是你以外的什麼。你正在作為自己而向前邁進,毫無疑問。不必擔心。”

我抬起眼睛看大島的臉。他的說法具有神奇的說服力。

“為什麼那麼認為?”

“因為這裡邊存在irony。